他还来不及呼喊,一团火球忽然从天而降,眼前火光冲天,耳边轰的一声炸开……
“小兰?”
方兰生陡然回神,眼前是一个大大的“祭”字。
原来路已经走完了。
走过那样沉重的一条路,他终于站在了灵堂之中。
晋磊站在旁侧,看着他,温声道:“小兰,让他好好上路吧。”
话里带着些不甚分明的祈求般的意味,可惜方兰生再无心听了。方兰生木然点头,两手打着颤,将怀里捧着的骨灰递出去。
将龚罄冬的骨灰供奉于灵堂上,点香,鞠躬,方兰生样样不落地依着做。
逐渐地,王元芳、贺小梅,还有李马全都来齐了。
方兰生正看着台上香炉里的香发呆,倒是晋磊看见他们过来,以眼神示意问好。
王元芳面对着晋磊始终有些尴尬,也不称呼他,径直走到方兰生身旁,拍拍他的肩,道:“兰生,你要振作。”
方兰生微微一愣,随即缓缓点头,算是回应了王元芳的话。
贺小梅也走上前来,轻声道:“你要是难受就找个法子发泄一下,别这么老憋着。”
方兰生还是只点头,也不说话。
李马不忍地看着方兰生,道:“我也算是看着你们俩长大的大哥哥。如今这种局面,你一定很难过……可龚罄冬必定不希望你为他难过。”
方兰生瞳仁猛地一缩,目光一低只盯着地面,这次却是连头都不点了。
李马叹了口气,默默无言,转身同贺小梅、王元芳一起为龚罄冬上了几柱香。
方兰生捧来一本超度的经书,跪于蒲团之上,低声诵读着。
晋磊看了站在一旁的另外三人,将他们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水仙教如今腹背受敌,你们可愿回来?”
贺小梅还没说话,王元芳已经抢着道:“小梅体内还有千盅术的毒,先解完毒再说这些吧。”
贺小梅闻言犹疑地看了王元芳一眼,王元芳对他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反驳。
晋磊点点头表示谅解,又看向李马。
李马对他对视半晌,忽地一笑:“晋兄与我共事多年,还不清楚我的脾性?”顿了顿,他又一字一句补道:“只要真正的教主回来,我随时可以回来。”
晋磊深深看他一眼,勾起唇角笑了笑,道:“也好。大家聚在一起这么多年,也该散了。”
贺小梅张了张口刚欲说话,却被王元芳扯了一下衣袖,于是便犹豫着闭了嘴。
入夜。
进行了一天的丧礼终于结束,大家也都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去了,只有方兰生和晋磊,仍站在空荡荡的灵堂正中。
晋磊道:“龚罄冬的骨灰……埋在哪儿好?”
“小木屋吧,他娘死在那里,他也总爱去那里。你让人先把这些搬过去,我去他房里找些他常穿的衣裳来。”方兰生终于开口说话,语调异常平缓。
晋磊看他安排事情还能这么井井有条,不禁有些诧异,惊诧之后是更深的隐忧。
“我陪你一起去取。”晋磊柔声道。
方兰生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兀自转身就往龚罄冬房里去。
晋磊急忙跟上。
到了龚罄冬房里,方兰生只觉得眼前一切都万般熟悉——那几日他日日都在此等待龚罄冬回来,早看遍了他房中的景象。
晋磊便沉默地站在门口,也不去帮忙收拾,只静静看着,双眉紧缩,又沉又黑的眸子里映着方兰生一身缟素的模样。
方兰生找了几件衣裳,又准备去找些龚罄冬的贴身物品来。忽然——他的目光停滞在了窗边的木桌上。
鬼使神差地,方兰生上前去拉开下面第二个抽屉,见那里面放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下面压着一封信。
这样的场景……
仿佛是从前见过一般。
方兰生伸手拿出那封信,那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兰生亲启”。
——就是这封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方兰生觉得自己应该是忘记了什么,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关键的事情被他遗忘得那么完全。
抖抖索索地打开手里的信,方兰生一目十行地读完。有东西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差一点就被他抓住,只差一点。
方兰生目光一动,伸手拿起抽屉里的小盒子,打开,有明亮剔透的光映在他眼底——那是曾经被当给无名铺的菩提子。
电光火石之间,方兰生忽然想起龚罄冬在他后颈的那一击,想起那日龚罄冬打开这盒子时那讨好又迁就的模样,想起面对他的质问时龚罄冬微微闪避的眼神。
如果……如果在那时他就阻止这一切,如果在那时他就帮着肥冬一起找解药,如果那时他能明白肥冬的心意……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滴到菩提子之上。方兰生忽然一把撕了信,疯魔一般扬手撒开,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放声痛苦起来,渐而泣不成声。
晋磊仍然只远远看着,心里却是舒了一口气。方兰生沉默着不哭不闹这么多天,如今能这样痛快发泄一次也是好的。
直到方兰生哭声渐小了,晋磊才上前去,一手搭在他肩上,躬身轻道:“该过去了。”
方兰生抽抽噎噎了一会子,深吸了一口气,抬袖擦干脸上湿润,再没哭一声,拿着东西去了小木屋。
小木屋里,方兰生把龚罄冬的衣物和一些贴身之物放在骨灰下面。
烛火在两旁摇曳,外头的星光流泻进来,方兰生退后一步,执起酒杯,手腕一动,手中杯盏微斜,清醇甘冽的酒水顺流而下,涓滴不剩,桃花的香甜充盈了满室。
晋磊看着默默不语的方兰生,忽然有种奇异而令人惊惧的感觉——他将会脱胎换骨。
三十六
清晨方至。
慕容白两手抱着慕容青,站在一道透明屏障之前。
他将慕容青的身子放在地上,拔出腰间的白雎剑,两指在剑身上划过,一道幽光微微一闪。慕容白握剑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圆,便见那透明的屏障如水波般荡漾了一番,随即上面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明洞。
慕容白再次抱起慕容青,躬身踏入那洞中。
入目是热闹非凡的街道,男男女女虽穿着粗布麻衣,但脸上都带着真切的笑意,还有边走边磕着瓜子的妇人们,摇着团扇彼此掩唇细语。路旁还有小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远远的似乎听见卖糖人的在吆喝,几个孩子便笑着闹着往街那头去了。
街市依旧。
没有他慕容白的石牛镇,在王大锤的封印下,仍旧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
可是慕容白知道,这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方才他一站在这片土地上,就已经感受到了地底微微的颤动——那是妖气胡乱冲撞的结果。
他离开不过一年,下面的妖气就已经如此饥渴难耐了。
或许不久之后,或许在他死去之后……地底的妖灵就会破土而出。
慕容白满腹心事,低头看了看怀里仍在沉睡的慕容青——其实白雎剑虽然刺穿了慕容青的胸膛,但慕容白施法护住了他的心脉,这几日再怎么也该苏醒了,可慕容白没有让他醒来,而是施咒令他陷入沉睡。
街上越来越多的铺子开张,来往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慕容白站了一会儿,抱紧了慕容青的身子往记忆中的方向走。
路上不断有人拿异样的眼光瞟他,像是看见什么怪物一样指指点点。行至街尾,终于有几个人将他围住。
其中一个男人打量了他几眼,问:“哪儿来的?不像我们镇上的人啊!”
慕容白心里没由来的想笑,但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直直地盯着那个说话的男人。
那人看慕容白这样子,自觉没面子,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但又瞥见他腰间的剑,始终不敢上前打骂,便也只能瞪回去罢了。
这时另一边的一个小姑娘两眼放光般凑近来,眼也不眨地看着慕容白,痴痴道:“哇塞……这是哪家的公子啊……这么帅……”
一个拄着拐杖的白胡子男人过来,敲了敲那姑娘的额头,没好气道:“帅顶个屁用!闪远点儿!你没看见他不是咱们镇上的人吗!”
那姑娘摸着额头嘟着嘴走了。
慕容白看向那个说话的男人,原来是镇长。
镇长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这位大侠,你是怎么进来的呀?”
慕容白看着镇长那张笑眯眯的脸,心下一阵悲凉,还没开口说话,又听外围传来一个女声:“让一让啊,麻烦让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