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风居士杂记/魂飞湮灭明风篇》分卷阅读5

    少年又晃着脑袋说:“命里有时终须有,长得不好看就长得不好看。” 说着又道:“世人都说嫫母、无盐丑,我研究了她们的面相,却都是大贵旺夫之相呢。”

    苏仪知道他看人的眼光与常人有些不同,笑着说道:“无盐女若当年能遇到你,也不必毛遂自荐了。”

    少年懵了片刻:“你的面相就不错呢。”

    苏仪心道我就算面相不错也不会嫁给你,把他从凉亭的石桌上拉下来,问道:“你想怎么帮我算?”

    少年低着头找洒落在地的铜板,苏仪给他捡起来,笑着说:“你要用铜板给我算?”

    “这是六爻,我们师父最精通此术。” 说着有板有眼地在空中掷起,看了半天道,“地方不对,此地牵制你,就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作为。”

    苏仪在京城住了一年,本想拼着一死杀仇家报仇,可是他势单力薄,连仇人的面也见不到,又生恐被人看出身份,一直毫无建树。少年的这句话倒是真的戳中了他的心思,苏仪心中不由得生出点不安,又道:“那我应该去哪里?”

    少年看着卦象道:“从方位来说,出了京城往东南去,说不定倒是有些成就。”

    苏仪哑了似的不说话。

    东南方具体是哪里,去了会发生什么,是否有活路?这么个不知道几岁的孩子说的话,难不成他真的要听?

    “你说你刚学会六爻?要是算不准呢?” 苏仪低着头看他。

    少年红了脸:“我刚学会不久,现在还在练习,算得也未必准。”他倒是想等这个哥哥告诉自己,他算得究竟准不准。

    他却不清楚苏仪现在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苏仪现在十六岁,当初年少冲动来到京城,凭着热血想要杀人报仇,一年来却长大冷静不少,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什么都做不了。停留的时间越长,苏仪越是不安,最怕的就是留在京城损耗光阴,一无所获。

    这少年说他往东南去有出路,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个结果,是不是应该出去闯闯?

    苏仪笑着说:“我要是听你的话往东南去,万一不小心丧了命,可该怎么办?”

    少年一听他说想采纳自己的建议,顿时心里激动,连忙又给他卜算两次,磕磕绊绊地说道:“都、都是吉卦。”

    苏仪在凉亭里低头站了许久,也不言语,终于,他笑着转过头来,似乎已经打定主意:“那我就听你的话,去东南方闯闯看看。”

    少年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也着实有些不安。刚才他没敢实话实说,其实他也不过在师兄弟里练习算了几次,在外人面前算命还是第一次。他只不过是遵从师命练习算卦,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真要听他的话,一时间有点心虚,心想自己离出师还远,要是不小心害了他该怎么办?

    他想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道折成三角的道符,说道:“这平安符是我师父做的,能趋吉避凶,保人平安。我师父的本事比我大多了,你放在身上,危急时说不定能保你的性命。”

    苏仪刚才只是逗他,这少年一看就知道还没多少自信,算命是一回事,去东南方却是他自己的决定,就算真的死了也绝不会怪这少年。但是看他这么良心不安地送自己平安符,又生怕他看出心虚来,苏仪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以为这符不过是个让人心安的玩意,一文钱就能买一个,便也心安理得地收下来:“多谢你,我如果将来有了成就,若有幸再见你的面,必定报答。今天你送我一文,将来我还你一万。”

    少年懵了一下。这道符是国师亲手所制,就算不靠师父的名气也值两三百文,这个哥哥口出狂言,难不成将来是想倾家荡产么?他愣愣地想了想,又忽然脑筋转过弯来,这个哥哥是说说而已,自己怎么又当真了。

    苏仪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话刚刚说到一半,突然园子小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年纪与苏仪相仿,衣着与扭了脚的少年一样,表情冷淡地说:“宣明,师父找你。”

    苏仪低声问道:“这是谁?”

    “这是我师兄风扬。” 少年悄悄应了一声,连忙瘸着腿往风扬的方向走。

    苏仪又道:“你叫宣明?以后我去哪里找你?”

    少年转头笑着说:“后会有期。我叫宣明,明亮的明,将来我跟我师兄都是要名扬天下的,你肯定能找到我。”

    苏仪愣了片刻,心想这少年也真是大言不惭,这种话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只是这种雄心壮志倒是很合自己的胃口,苏仪看着他跟着风扬走了,但笑不语。

    他第二天就离开京城去了东南方,路上染上瘟疫险些丧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又或者地府也嫌他麻烦,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又好了。他流浪了两三年,最后加入了绿林山的起义军,因作战勇猛,又心有城府,最后成了刘秀兄弟的心腹之人。

    然而等了许久,名扬天下的只有风扬,却是再没听过宣明。

    第六章

    事隔这么多年,再见面时自然有些不好意思,苏仪有皇命在身,不敢直接去见他,便先暗地里观察了他半个月,又派人混在算命人群中接近了几次,着意了解宣明的境况。

    宣明上有老,下有小,师父身子不好,长年需要求医看病,生活的确是辛苦。苏仪想接济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去见见他再说。见了面,宣明凭着面相说不定能认出自己,那时两人心照不宣,叙叙旧,送他些钱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这一次见面却是意料之外,直接让两人的关系变了味。

    宣明不但没认出他来,还根本不屑于知道他是谁,甚至把他揶揄了一番,说他最近有桃花运,应当少行房事,以免肾亏。

    苏仪的心当时就冷下来,说宣明“算命算到我床上去了”。

    就这么一句话,苏仪的定位再也正经不起来,两人的关系从此没法回头。苏仪事后也曾经反省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是宣明的错。他近来都在忙宣明的事,根本就没惹什么桃花,宣明凭空诬陷,故意把话题往那上头带,不是主动调戏是什么?

    宣明这小瘸子都敢主动调戏,苏仪怎能任他为所欲为?

    八年之间,宣明不晓得经历了什么变故,外表虽然还是无害,里面却黑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心地纯善,只醉心于钻研五行八卦之术的书呆子了。

    苏仪小时候也是什么都不多想的,每天懵懂混日子,直到家里出事,性格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同突然被人揍醒了似的,一夜成人。他想到这里也心里复杂得很,宣明究竟经历过什么,眼为什么瞎了,腿为什么瘸了,性格突然间变成这样?

    想得越多便越是在意,夜里辗转,白天见了面又说不上句正经话,你来我往地互相调戏,可气的是这个呆子竟然从头至尾都没认出来他是谁,连一丁点的印象也没有。失望之余,苏仪又觉得宣明活得辛苦,白天来铺子做生意,夜里也睡不好,眼窝子都青湛湛的。他平常就算关铺子,也不是为了休息,而是因为要留在家里照顾师父。

    包下他的那一次,宣明忙里偷闲地趴在书桌上入睡,一脸来之不易的表情。从此苏仪经常包他下来,一来可以调戏个过瘾,二来心照不宣地让宣明休息一日。

    不得不说,歪打误撞之下,苏仪竟然觉得在他身边很有意思。

    苏仪给刘秀写的奏章也极是小心,先说清楚已经把简平师徒两人找到,又说简平病重在身,连床也下不了。宣明身有残疾,连过日子都是问题,无心顾及其他。而且,宣明的本事比起他师父和风扬,实在有云泥之别,只能给平民百姓算算命,看不出来有什么真才实学。

    这么抹黑他其实有些心痛,但是苏仪思量,刘秀对简平师徒两人似乎有忌惮之心,他越是把宣明说得无用,宣明活下来的机会便越大。他倒是想让宣明去京城做官,只可惜宣明的心境比起以往变化极大,莫说做官,连出个远门都不愿意,也不想让人问他的过去,因此他狠下心,把宣明描绘得面容可怖,行动不便,走一步喘一步,而且本事平平,只怕成不了大气候。

    一个多月后刘秀传信过来,让他不必再管简平师徒,收拾好了回长安。

    苏仪看了来信,不由得喜忧参半。

    宣明生活拮据,苏仪临走前想留些钱给他,去了一趟宣明的铺子。暖烟说宣明前一晚没有睡,苏仪知道他回家就要照顾师父,肯定不能好好睡觉,逼着他跟自己在躺椅上睡了一个多时辰。

    再后来的事便不用说了,那夜一时不忍没做到最后,苏仪回京的路上一直处在懊恼当中。那些都是陈年旧伤,就算做到最后也不会让他疼痛,自己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装什么圣人?

    只不过朝阳侯也不是那放不下的人,他京中公务繁忙,也没时间去管自己的下半身。而且他如今最想知道的,并不是怎么把宣明弄到手,而是宣明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当初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是那个书呆子小男孩,八年之后相遇时才发觉,小男孩早已经长大成人,让他刮目相看。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宣明落到这种地步?

    第七章

    夏去秋来,城里最近出了两起不小的命案,暗中传遍了大街小巷。据说死的都是朝廷官员,死法有些蹊跷,都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身体没什么异样,也查不出原因。一时间城里有些人心不安,茶余饭后聊起来时,都说流年不利,有厉鬼作祟,纷纷求神拜佛,找宣明算命买平安符的人突然间多起来。

    不久前城西有块地动了土,那块地上本就有个旧园子,修整翻新时引来不少人围观,都说看这府邸的气派,住进来的怕不是普通之人。既然是城里的大事,自然有人好奇打听,不久后消息传开,原来是京城的朝阳侯苏仪被封在此地,因此建座宅院只当休闲别舍,偶尔来住上一住。

    这地方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不过附近青山绿水,幽静雅致,风景倒是很不错,因此也有富贵人家在城郊景致好的地方建造别舍。朝阳侯的宅子虽然是建在城里,却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不多时府邸修好,朝阳侯听说也住进去了,太守、县令亲自登门拜访,一时间不少达官显贵出入,门庭若市。

    这些自然都不关宣明的事。

    他有自己的事要管,自然无心多管别人的闲事。

    这天刚关上铺子,宣明打理好了走出来,门外有个仆役打扮的人站在门口,似乎等了一会儿,恭敬地说:“静山侯今夜在青山居宴请朝阳侯,请先生前去助兴。”

    静山侯樊英是当今皇上的舅舅,本来跟宣明不认识、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宣明的本事,几个月前来找他卜卦,从此来往频繁了些,时不时请他去别舍卜算。

    静山侯本住在郡县,只是近来才住在这里,现在听说朝阳侯也来安家落户,两人在京城本就认识,少不得亲自在临山别舍款待他。

    这种情况下宣明不能不答应,遂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不过我却是要早回。”

    “先生不必担心,不过就是请先生去凑个热闹。”

    他一身粗布衣服,赴宴本有些不妥,宣明却也不在意这些,上了仆役准备的马车,晃悠悠地出了城。

    那仆役驾着马车,笑着说道:“先生可知道朝阳侯是何许人也?”

    宣明淡淡道:“略知一二。前朝忠烈之后,开国名将之一,据说年纪不过才二十四,是我家暖烟最崇拜的当今人物。”

    仆役笑着说道:“那暖烟可是要高兴了,只可惜他今天见不到。”

    宣明但笑不语。

    城外山下风有些大,宣明下车时头发乱飞,身子也是被风浸得寒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门口停着数匹车马,里面传来丝竹之声,声声悦耳,伴着宾客的说笑,极是热闹。宣明随着仆役从偏门进去,因他走不快,仆役在前面慢慢带路,走了许久,终于来到设宴的花园里。

    这时候酒宴已经开始,天却还没有全黑,舞姬翩然,随风而动,宾客都是当地有些地位的人物,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极是有兴致。

    坐在首座的便是静山侯樊英,他虽然是当今皇帝的舅舅,年纪却也不过二十七八,面容俊秀,身长潇洒,一身月白绣纹的三重衣,长得算是不错。他的性格本就爽朗,笑声不断,见到宣明时便远远地招了招手:“宣先生来了。”

    四周的人不禁转过头去看他,认识的他倒也没什么,不认识的却是立刻怔了一下,但见他的衣着贫寒,低声问道:“这是何人?”

    “不知道,听说是个算命的。”

    不但穿得寒酸,还有一身残疾,这是个什么人物,也能让静山侯亲自打招呼?

    宣明瘸着腿走上前去,在静山侯的身边坐下来,静山侯笑着指向临近主宾桌上的年轻男子,问道:“这便是闻名天下的朝阳侯苏仪,先生可见过?”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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