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入武林磨炼,却遇见了一个劫数。
我曾听闻天下第一美人是一个男子,但未曾想到,他能美到如此惊心动魄。他在树下抚琴,我在树梢吹箫,一曲合奏,我下了树问他的姓名,他却抽出了剑,说要杀我。
那之后就是打打杀杀,一路前行,我从最初的惊艳到之后情根深种,他说他决计不可能同魔教教主在一起,我说你不答应,我就掳走你。
再后来,我为他挡下了一刀,再后来,他终于心甘情愿同我回家。我带他见了师父和师弟,师父点了点头,师弟气恼地转身就走。
我知道师弟心仪于我,但我只拿他当弟弟,如今我有了爱人,跟他更是决计不可能。
不久之后,师父在夜里无疾而终,他年纪偏大,我也没有怀疑,唯独师弟言之凿凿,指着我的爱人,说是他下毒,害了师父。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我同他两情相悦,日夜笙歌,他为何要去杀了我的师父。
师弟愤而留书下山,不久之后,竟被流寇围攻而死。现场痕迹似乎真的是一个偶然,我却在师弟的手心,发现了几个血色的半圆的痕迹。那是年少时,师父教我们的密令,每个痕迹排列和轻重不同,代表一个对应的算筹。
我终于拼凑出了我的爱人的名字,我终于相信了师弟的话语。迷雾散去,美人如蛇蝎,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我偏偏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爱我,所以舍不得杀我。
他爱我,但他容不下前任的魔教教主,容不下我肆意弑杀的小师弟,他在我的茶水中下了无色无味逐渐散功的毒药,他就是这么爱我。
我在师父和师弟的灵前跪了一夜,我终于意识到,我是多么可笑的玩意儿。
爱难散,恨意生,我总要将这苦楚千百倍还回去,才能告师父和师弟在天之灵。
3
美人如花,不过都是练功的道具。再不屈的男人,被**熟了都是**不堪的模样。
那人问我为什么,我向他笑,对他说,依然爱你,只是要修习一门特殊的功法。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但他硬生生忍了下去,或许是因为他这枚棋子还有用,背后的人不叫他走,或许是因为,他深爱着我,舍不得离开。
他的容颜他的眼泪对我而言,曾是最致命的弱点,但疼着疼着,也就习以为常,狼心狗肺。我或许依然爱恋于他,但他已经无法左右我任何的决定。
他是我留下的棋子,也是我给自己寻找的乐子,他越痛苦,我就越高兴,我盼着他活得长久些,好叫我折磨他长久些。
情爱真真是极为有用的东西,原本二三十年的局,因为有这层原因,推动得竟格外顺利,温柔体贴是最毒的毒药,清明的眼睛沾了情`欲,就什么都看不清,比如曾经的我,比如现在的他们。
我在师父和师弟前,倒了一杯浊酒,我说,别着急,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
4
到底是过于急功近利,我受了重伤,情急之中,闯进了铸剑山庄的后院,三两个纵身进了假山中,绕了几圈竟然找到了一处休息的地方。
我靠在假山石上,听脚步渐渐清晰,手中的剑已有些握不紧,想着一刀毙命,进来的却是个半大孩子。
那孩子长得极为可爱,脸颊鼓了起来,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约莫是正在吃东西。
他看我浑身是血,也不害怕,吞咽了嘴里的吃食,看着我说,你别杀我,我去喊我爹,叫我爹来救你。
真是个聪明孩子。我叫住了他,让他为我保密,他就很乖地点了点头,说要去给我拿金疮药和吃食。
我本想给他下一味毒药,但看着他圆润润的脸蛋,或许是想到了年少时的师弟,竟然下不去狠心。
罢了,且相信他一回。
5
后来这孩子一个人回来了,手中带着花花绿绿的吃食,伤药却挑选得妥当,手也巧,棉布缠了一圈又一圈。
我问他的年纪,他告知我刚过了十岁生辰,看起来不太像,这模样太小了,他就气鼓鼓地在一旁吃东西,一边吃一边说,天生就是这幅长不大的模样,他也没法子。
我在假山中暂住了七天,知晓了他的名字,郭棠,糖果,果真是个好名字。他问我叫什么,哪里人,我只告诉他姓辛,他就辛大哥辛大哥叫得熟稔,一点不见害怕的模样。
后来他偷偷想要挪一床被褥过来,我抬起手点了点他眉心,我说,我该走了。这半大孩子听了就有些难过,嘴角也耷拉了下去。
我没提下次再见,以后约莫是见不到了,临行之前,我问小糖果,有何心愿。他的心愿如果不过分,我乐意满足他,权当报了这救命之恩。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一辈子同爹娘兄长们在一起,想一辈子都有好吃的东西可以吃。
这愿望再容易不过,他若不想分家,自然能和家人在一起,至于吃食,打不了以后多唤几个厨子,让他们进铸剑山庄,专门为这孩子做饭。
我拿着佩剑,转身想要离开,却听见小糖果说了最后一句。
他说,我想让大哥哥天天开心。
我偏过头去看他,才发现他眼睛里都是水,果真是个孩子,太看重离别了。我用手指擦干了他眼角的泪,没留一句话,径自走了。
6
武林盟主过来找我喝酒,他问我,是不是以后都要刀剑相对。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大概眼神太过软弱,武林盟主凑了过来,抱着我说他想我。
一夜风流了无痕迹,第二日他将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说,你若不死,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在你的手上。
我不躲不闪,就这么站着静静地看着他,半响回了他一句,是你先娶妻生子的。
情爱让人失去理智和所有反抗的能力,刀到底没挥下来,武林盟主拂袖而去,门口处不知何时来了人,我没有转头,喊了那人的名字。
那人一点一点走了过来,脸上带笑,眼神里却一片死寂,他问我,辛枯,我还是你最爱的人么。
我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告诉他,你是,不然整个魔教,我为何只允许你唤我的名字。
他的眼泪沁透了我的胸膛,手臂却搂得我更紧,几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毒发虚弱,他也该知晓,我知道他下了毒。我不知道他心里想到了什么,或许是认为我太过爱他,不愿苛责,总之他越发黏我,过往的那些不甘一一消除,床笫间也分外知趣,他这样子,同我后宫的那些男宠,没什么不同。
我有些索然无味,又觉得杀了他太便宜了他,总得叫他肝肠寸断去死,才全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7
我同小糖果再次相见,是在五年之后的元宵节,我一个人顺着人群走,想起十多年前,我和师父、师弟一起过的元宵节,那时候师弟天真烂漫,师父威严却温柔,画面骤然成了碎片,过往梦魇在眼前翻滚,直到胸口撞进了一人,才意识到还在人群中。
那人一张娃娃脸,皮肤白净,长得特别讨喜,手中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糖葫芦大半都压在了我的衣襟上,那人有些羞赧,叠声说着抱歉。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无事,转身刚想离开,却被他握住了手。他说,你的衣服脏了,我带你去换一身衣服,再请你吃顿饭赔罪吧。
我挣开了他的手,依旧想要离开。那人却冲我喊了一句,辛大哥,是你么?
我几乎是一下子就想了起来,那年在铸剑山庄,那个可爱又贪吃的孩子。我本该转身离开,但他又拽上了我的衣袖,脸上带着很大的笑容,他说,辛大哥,陪我去吃饭,好多年好多年没见了。
该是多宠孩子的人,能养出这么天真烂漫的少年。我微微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上楼同他吃饭,吃过了饭,又一起去看花灯。郭棠自己猜了几个,又看中了最大最好看的那一盏,偏偏怎么也猜不出来。
换做我的那些男宠,早痴缠着使出百般解数,求我来帮忙。郭棠却不,他就傻乎乎地羡慕地看着那盏灯,看了一会儿,拉着我就要离开。我心说权当是哄孩子了,三两步轻功上前,答对了谜面,得了花灯,郭棠接过了花灯,笑得眉眼弯起,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竟然偷停了一拍。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那一刻的心动和多年前的心动如出一辙,我下意识地将郭棠同那人做对比,却发现没有一处是相同的,我送了郭棠回家,他一步一回头地看我,最终走进了铸剑山庄的地盘。
8
实在是太巧了,七日之内,就在街道上碰见郭棠三次,初始以为又是正道那边派来的棋子,调查一番后,才知道真的是巧合。郭棠爱吃零食,看见我之后便问我有没有事,没事的时候,就硬是拖着我去吃。
我以为我待他态度极为冷淡,惯常的手段更是一分也没使出来,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如此熟稔,竟然直接拿我当做了朋友。这样一混,就混到了开春,我去湖面春游,竟然也能碰到这傻孩子掉进了池塘里,险些溺水而亡。
初始看他上下扑腾的时候,我还不太想管这闲事,想着艄公和他的友人,多少有精心的,但湖面风浪骤起,竟无人敢救,我实在看不下小糖果就这么死了,提起轻功脚踏碧波,把小糖果拎了起来,扔在了船板上。
他咳咳咳地吐出了几口脏水,眼角还带着泪花,嘴角却都是笑,他说,辛大哥,谢谢你,多亏你了。
我突然就觉得恼怒,又觉得有些气愤,这人仿佛神经粗到可怕,又不懂得保护自己,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冷眼看他,他却一直在笑,半响问我,哥,能给我找身衣服换上么。
我竟然真的给他找了身衣服,又让船工煮了姜汁给他喝,他穿了我的衣服,身量小,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煮好的姜汁也不吃,可怜巴巴地瞧着我,说想吃姜汁糖水。
船工不懂得姜汁糖水怎么煮,我在他的视线下,也像是受了蛊惑,神智清醒的时候,手中已经端着姜汁糖水,走进了舱房里,小糖果正在冲我笑。
我看着他把糖水一点点喝光,心随意动,扣住他的后脑,吻上了他的嘴唇。他初始有些慌乱,被动地承受着,过了半响,竟然投入了进去。
一吻结束,他的眼神亮得可怕,他说,辛大哥,我们结契吧,好不好,好不好嘛
我未曾想过,他竟然是这种反应,不害怕,不抗拒,反倒是直接打了直球,告了白,我们才见了几次面,他除了知道我姓辛,其他一无所知,竟然动了结契的念头。
我该一口回绝他,但我看着他满脸期待的脸,耸动了一下喉结,露出了惯常骗人的微笑,我说,好,我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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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试试,也不费什么心神,小糖果极为乖巧,纵然我有时消失十天八天,再去见他,他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语,每天吃吃喝喝,抓着我的手同我絮叨家里发生的事。
我送他厚实的袍子,他不见得多欢喜,倒是随意买的小零食被他喜欢得紧。我见过太多心思难猜,玲珑剔透的男子、唯独没见过小糖果这样,傻乎乎的孩子。他这样的人,不遇到我这样的人渣,也会遇到其他骗子。
我总以为我对他是带着三分嫌弃的,但偏偏在他身边,却格外安心,他太过孱弱,又没有心计,翻不出花样来,反倒是不用多防备。有一日我屠尽了一门上下,白衣变成了血衣,故意叫他出来相见,想将他打发了。
他却立刻就哭了出来,扑过来摸来摸去,问我是不是受了重伤,要不要去喊大夫医治。
郭棠简直是个傻子,丁点害怕和道理都不知道,我抱着他柔声安抚他,心里想的却是,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呢?这副皮囊么?还是我伪装出的待他好的假相?
无论如何,那天他的反应,让我对他多上了心思,相处之中多了几番真意,他小心翼翼地凑够来吻我,我立在一旁没有躲,他就像偷了腥的小猫一样,笑得眉眼弯弯,很是高兴。
我心中却充满了恶意,可爱的小糖果并不知道,他以为干干净净同他两情相悦的郭大哥,昨日刚刚采补了三个少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他。
一个人究竟能傻到什么程度?我坐在郭棠的身边,他用手指卷着我的头发玩儿,卷着卷着,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割一束头发给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自然不愿意给他,他就又问,那不剪了,能不能给头发打个结,连上他和我。结发为夫妻,我还是拒绝了他,我以为他多多少少会闹个别扭,但他没有,只是撇个嘴,很不高兴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说上次我画的画,他偷偷藏了起来,亲自裱好了,让我过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