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和大侠》分卷阅读4

    八卦如温沉修,愣是不敢多听一句话。

    江湖水深,虽说他和江弈翰两个狐朋狗友多年,但不该知道的事情,哪怕是一个字,也是万万不能入了耳的,万一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字,他被那凶神恶煞的段大侠杀人灭口了,飞花楼那些个姑娘们还不得哭成泪人。

    他可舍不得。

    话是这么说没错,温大少爷仍是好奇。

    他从来也都以为自己这好友同段家那小子交集不多,如今段天辰那句话,怎么听上去像是同江弈翰相熟万分的模样?

    不仅仅是他,江弈翰自己听了那句话都觉得别扭,且不舒服,再加上之前段天辰所做确实是惹恼了他,如今面上尚能应付得过来,抱着臂抬眼笑眯眯瞧着段天辰,回:“段大侠多虑。”

    段天辰皱眉瞧他一眼,本就阴郁的神色更不好看。

    “你不要骗我,方才在台上…”

    江弈翰没想到这人这样不会看人脸色说话,好好的台阶给他铺好,他不愿意下,偏要多问。

    心头火起,江弈翰藏在宽大袖口的手紧紧捏着,语调却还平静。

    “那我问你,方才在台上,为何要让着我?就那么笃定我一定打不过你?”

    “我没有。”段天辰想都没想,一口否决,否决之后又觉得自己话答得太快没什么说服力,眼神一瞥,偷摸摸觑着江弈翰的脸色,犹犹豫豫又加了句:“我没让着你,你很厉害,比我厉害。”

    江弈翰却只觉面上被人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发疼发烫,脑袋里的念头纠葛混杂,一字字都觉得那些话于他是羞辱。

    再说这江家大少爷,样样都好,就是思虑太多,此番本就是怒火上头,即使段天辰所说是出自真心,在江弈翰耳中听着却是假,心头火更甚,好在他惯来能忍着,再一想想,段天辰连自己给了台阶给他下的话都听不出,又哪里会故意说出这番话来羞辱他,更何况他……

    零零碎碎想过一通,江弈翰想通了,好歹压住了火,看段天辰束手束脚站着,乍一看还能瞧出些手足无措来,想起些其他的事,反复思索一番,心内复杂万分,叹一声,一嗓子哄小孩的口气:“你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我确实不如你,以后…以后若再要遇上今日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再让着我,我碧澜剑江弈翰虽不如你,却也有些为人为侠的骨气,若让旁人看出来,岂不是要说我江弈翰是个软骨头?”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他哪根神经,却见他眉头拧得比麻绳还要纠结,冷着声道:“我说你比我厉害就是比我厉害,管旁人怎么想作甚?”

    江弈翰瞪住他,怒极反笑。

    “是啊,管旁人怎么想作甚,段大侠您素来乖张不羁,潇洒自在,做事也随心所欲的很,跟踪人这类下三滥的事儿一做就是好几年,哪还在乎旁人如何想?”

    一番话如天雷乍响,轰隆隆炸得人脑袋里开花。

    段天辰脸色忽白忽红,一双眼漆黑,定定望着江弈翰,却不知他是被揭露了丑行恼羞成怒还是如何。

    江弈翰被盯得发恼,弯唇笑着:“段大侠又要否认?”

    段天辰不置一词,狼狈偏开眼,踉跄而逃。

    ?七、

    廊间静悄悄一片,江弈翰怔怔然立着,神色尚未恢复过来,南面长廊走来一翠绿衫子,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见了江弈翰,先是停住脚步,再小心翼翼打量几眼,最后细声细气道:“这位大侠,我迷了路,你可知武林盟的南湘院在哪一处?我家夫人等着我买糕点回去,若是冷了就不好了。”

    江弈翰少时常住在武林盟,早就将武林盟这些院子摸了个通透,此刻见这小丫鬟急了满头的汗,知她确实着急,便将之前一肚子的五味杂陈全数先收敛了,端正了神色,回那丫鬟的话。

    “南湘院在东头,有竹林的那一处后头就是,若实在寻不到,我带你去便是。”

    小丫鬟忙不迭地点头,原本苦巴巴的一张脸也变做盈盈笑脸,江弈翰觉出一丝奇怪来,却没能匀出心力去多想。

    他还在想方才那一摊乱糟糟,谁对谁错、又是谁蛮不讲理。

    想来想去都觉得是段天辰有问题,不尊重他,还强词夺理。

    至于这不尊重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江大侠没底。

    又或者是早就有了底,故意没去多想,更不好意思往深了想。

    沙沙的竹叶摩挲声愈清晰,映入眼帘之处,幽绿浓重,朱红院子掩在层层苍翠之后,至那朱红院子还有几十来步的距离,江弈翰已顿住步子,转头朝那丫鬟道:“你进去罢,莫要迟了,捱了主人家的骂。”

    那丫鬟一怔,张口欲言,却听院里传来一句:“我便这般不通人情?”

    忙将话咽了,小丫鬟朝院里头走出来的妇人笑一笑,又朝着江弈翰狡黠一笑,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挽住那妇人的手臂嘻嘻哈哈地嚷:“我可什么都没说,是江大侠自己误会啦!”话毕,偷偷瞧一眼江弈翰,又把头扭回去,压低了声儿:“不过夫人,江大侠可真是好骗,我说我迷了路他便信了,刚好省得我费心思。”

    那妇人正色轻斥:“没规矩!江大侠为人良善,这才受了你这小丫头的骗,怎可这般胡说八道!”

    江弈翰耳力向来不错,这边一通‘秘密交谈’自然是被他全数听了进去,却不知该做个什么反应。

    这妇人他也是识得的。

    孟飞燕孟三娘,三十年前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只是之后嫁为人妇,常年待在家中相夫教子,便再鲜有有关她的传闻。

    不过若要说有,也是有的,只不过这称呼不再是那如雷贯耳的‘梁上飞燕’孟三娘,而是个正正经经的名头,余杭段家的段夫人。

    段大少爷的母亲。

    江弈翰未开口,也猜测不出段夫人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规规矩矩立在原处。

    没多久,段夫人撵走那小丫鬟,先是细细端详一番江弈翰,继而叹口气,满含歉然。

    “是我管教无方,让我那顽劣孩子惹得江大侠生了气。”

    竟是来道歉的?

    江弈翰一愣,忙要开口说话,段夫人摆摆手,继续道:“我向来不听那些客气话,我自己的孩儿我自己清楚,江大侠生没生气我之前在那大堂之下也瞧得清楚,是那小畜生做得不好。”

    江弈翰赧然,有些应付不过来这段夫人。

    段家的人,都是这般直来直去?

    此地偏僻,少有人经过,风儿不大不小,吹得竹林沙沙响动,脑内寻思一番,江弈翰斟酌道:“他…许是一片好意,不想让我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话说完,自己先愣住,眼瞳漆黑,垂首盯着鞋面看。

    风儿猛地吹得大了些,吹到身上一片凉飕飕,他才惊觉自己方才热出了一身汗,一直到现在,耳朵根都烫得吓人。

    段夫人未曾发现异样,反而讶异道:“你果真这般想?”

    他却不说话了。

    八、

    段夫人摘了片竹叶捏在手里摩挲,叹口气继续道:“他自小就与旁的孩子不一样,说话做事的脾性有时候连我这个娘亲都摸不透,爱恨喜恶难能辨,但阿辰他确实对江大侠你无半分折辱之意。”

    江弈翰当然清楚。只是清楚归清楚,愿不愿意去想通透又是另外一回事。

    段夫人自是不懂他二人的纠葛,自顾自继续把段大侠的事儿抖了个全数。

    “我本也同他那糊涂爹爹一样,以为他同你不对付,后来偶然瞧见他在房里描摹江大侠你的字画…哎呀呀!你不知,他从来都不喜这些,先前我逼着他写字看书都不从,摆在架子上的书也尽是些功法心经,实在无趣至极,我还是满意江大侠你,文武双全好涵养,江夫人实在好福气。”

    片刻窘迫,听了那些话,江弈翰更不知该将眼神往哪儿放,心里砰咚砰咚跳得欢,却不知是因着哪一句,或是哪一个人。

    抖落抖落袖子,终是垂目客气应一声:“伯母抬举。”

    段夫人笑着摆摆手:“哪里是抬举,江大侠的笔墨丹青是一流,我如今闲着在家,同那些夫人小姐会面,时常听人夸你年纪轻轻名扬天下,舞剑弄墨样样精,不像那我家那小兔崽子,惯会替我们添麻烦,你是不晓得,他自小就让我们头疼得很,还有一回同我们置气,差点把小命都给送喽!”

    江弈翰微敛了神色。

    “我倒未曾听说。”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十四那年被他爹打了一顿,一气之下爬上了隔壁商贩向西处运送布匹的马车,离家出走啦!我们好几日未见他,还以为他又跑去什么地方游手好闲,哪里料到他竟到了那蛮荒之地。”

    段夫人突然顿住,继而缓缓道:“后来还是问了人才晓得,说瞧见我家阿辰爬上了人家西去的马车,后来又听说西面那处突然多了好些流寇,专抢西去商贩的钱财货物,抢完还不算,还要杀人放火,唉…真是作孽,我们匆忙赶过去的时候,那家商贩差去的走镖人都死光了,阿辰他躺在石头后头的沙堆里,我差点以为他也…”她止住话,朝江弈翰看一眼,无奈笑道:“好啦,不说这些,我是听说江大侠你少时扬名,也是因着剿灭了西面流寇,这么想来,江大侠也算是对阿辰有救命之…江大侠,江大侠!”

    江弈翰尚还瞪着眼盯住段夫人身后一丛青枝,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被段夫人这么一叫,魂儿归了位,却仍像是没回过神,张着嘴自言自语:“莫不是……不不不,哪里会这样巧……”

    段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开口询问:“什么巧不巧的?也对,江大侠你那会儿也在那处,兴许瞧见了阿辰也说不定,不过我们找到他时也都快要认不出啦!脏兮兮一个猴儿,脸面上都是又黑又黄的泥土沙尘。”

    江弈翰喉间一哽,像是堵了石头子儿,只觉艰涩难咽,话也说不出。猛地回过神来低头一瞧,自己那宽大袖摆早被他攥得皱巴巴一团,像是刚从腌菜缸里捞出来,心内涌的也不知是些什么情绪。

    又过了片刻,陡然一声低沉的笑从喉间溢出,指节微曲抵住鼻尖,掩饰住蔓延的笑意。

    “居然这般记仇,脏成那样,我哪里能瞧得清他长什么模样。”

    九、

    江大侠十六岁那年以一己之力剿灭流窜至西处边塞的流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赞誉满天飞,都说英雄出少年,却无人知他杀得不是那么顺利的。

    流寇凶悍,又是常年干这种取人性命的行当,下手不留分毫余地,江弈翰杀了大半的恶匪,自个儿也被砍伤了肩,血止也止不住,他也没能趁着空当停下来包扎清理。

    他方才从窝里的这帮恶匪口中听到消息,还有一伙流寇出了门,正要去抢人钱财。

    抢了钱财也就罢了,偏偏他们从来都是喜欢杀人灭口的。人命关天,江弈翰便一刻也等不得,‘哗啦’一下从身上扯下一块布缠住肩头伤口,循着荒漠的足印,单枪匹马去了。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江弈翰也这样。

    他信邪不胜正,何况自己虽是资质差了点,但勤能补拙,他自幼苦学,没一日停过,哪里还不能制住这些只懂些三脚猫功夫的流寇?

    直到到了地方,瞧见满地横尸,形容狰狞的恶匪肆意笑着,装抬马车里值钱的货物钱财,恶匪头子笑呵呵将手中大刀插进一人心脏,鲜血溅了那恶匪满面,他又泄怒似的又捅了好几下,江弈翰才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世道的险恶。

    身心凉了个透,肩头那伤口的疼痛也麻木了一般,满心充斥的只有翻天蹈海一般的悔意。

    若他来早一些,这些人哪里会这般惨死?

    “大哥!马车里还藏了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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