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撩人》分卷阅读4

    (六)

    不知道是小人指使还是导师灵光乍现,非得让我们这帮博士、硕士研究生在台湾团来的时候,都要唱上一、二段昆曲,跟人家好好交流一下。其实,唱是我们的选修课,师兄弟姐妹都是可以哼上几句或一小段的,但世事就是这样啦,入门容易精深难。光凭能哼上几句,就敢在白先勇面前唱,岂不是找死。不过话说回来,港台那边的传统确实比我们这边保存得根深蒂固,我有一个台湾的同门,唱戏绝不输给专业演员。可是我就不行,唱京剧还成,毕竟是北方人。昆曲其实有很多门道的,咬字就很有讲究,更何况行腔。所以我力辞不就,说什么也不要参加表演。导师恶声恶气的问我:“为什么?”我想不出好的理由,所以一下子扔给他许多理由:“我是北方人啊,接触昆曲时间还短。我觉得我的嗓音条件也一般,不适合表演。再说,老师您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么容易害羞的一个人,人多肯定是张不开嘴的。”“老头儿”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认真,我扔出去三个理由,他又给我扔了回来:“害羞?我见过你讲课,台下二百多人你都谈笑风生,面对十几个人不会紧张到哪里去吧。至于嗓音,我教了你这么长时间了,又不是没听过你唱,你师母都说你声音宽厚,很有磁性,呵呵。”我倒,轻易不幽默的一个人,难得听他夸我,哪怕是借师母的口,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至于说到北方人咬字的问题,嗯,这倒是个问题。”呼长出了一口气,呵呵,三个理由有一个能用就ok了。没想到他接着说:“不过也不是个大问题,找个人给你纠正一下就好了。”吸我的那口气还没有出完呢,就又给憋回去了。头疼,头疼,头疼,看来这一劫我是躲不过去了。

    导师让我晚饭前去他家,这就是“老头儿”的好处,别管怎么恨铁不成钢,饭还是要让我吃饱的。因为导师说给我找了个师傅,辅导我几个唱段,去之前我特意化了个淡妆,找了件浅紫色的碎花裙子来穿,真丝的,垂度很好,有风吹过还会飘起来,显得比较淑女。又配了一条施华洛施奇的项链,透明纯色水晶颈链,海蓝色水滴吊坠,能帮助bobo头拉长我脸和脖颈间的弧度。我虽不是爱打扮的人,但也知道初次见面要给人留个好印象,就算是不够美艳,也要知性端庄,要不然这么多年的书算是白读了!

    敲门。门内奚奚簌簌作响,一听就知道是家里最活泼的那个来给我开门了。门开,我们都愣了一下。她穿着白色的休闲裤,桔色的吊带背心,头发扎成了马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过来开门的缘故,脸颊微红,有些喘,胸脯一起一伏,让人忍不住留意她精致的锁骨,和峭拔的肩头。兮有副很骨感的身材,这与瘦或者不瘦没有关系,骨骼天然。比如我,即使瘦成人干也不会有骨感,我是那种骨架平滑圆润的类型,也就是俗称的小骨棒儿,因此极爱骨感。人大概都是这样,永远想要自己没有的,女人在身材上尤甚。

    师母也迎出来,热情的拉着我的手:“快进来。”关上门,带起一阵风,我的裙摆迎风而起,裹住了兮的一条腿。我赶紧伏身,想要让裙子乖点,却不想兮也在那时伏身,两个人瞬间反应,还是撞在了一起。我的项链拴住了她的发梢,解了半天,终于拿了下来,不过还是带下来几根头发。我替她揉揉脑袋,问她:“疼不疼?”她却只是笑,说:“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我知道那是《牡丹亭》里女儿家思春的句子,笑着唉了口气,说声:“傻丫头。”便去帮师母摆桌子去了。

    第5节

    那一天我才知道,要教我昆曲的师傅,就是这个傻丫头。

    (七)

    如果非要追究一下的话,真的能让我“嫉妒羡慕恨”的,不是她的青春妙龄,不是她的美好恬静,而是兮兮良好的成长环境。她一路走来的这二十年,万千宠爱于一身,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天性没有受到多少恶意的束服。她外公早年是个留法人士,所以她小时候便接受过法语教育,大学里学的西班牙语,不像我这种走传统教育路线的,跟着全国人民一起啃英文。我导师是个词曲大家,她从小耳濡目染,虽然不会横笛吹箫,却能唱得一手好戏。字正腔圆,委婉动人。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每一次教我,她都是浅吟低唱,声音极轻。我喜欢窝在椅子里听她唱,没有音乐,只有她的声音。她有时会望着我,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打着节奏;有时会自顾自的望着某处,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剧情里: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听着她低回婉转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与世隔绝了,满园春色铺满了房间,我甚至还能听到蜂蝶交错,闻到淡淡的花香。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沉醉吧,我从不打断她的唱,相反因为我有时过于出神,她会打断我。

    “听出来了吗?”她问我。听出什么?啊,对了,声腔的差异。当我从遥远的neverland(梦幻岛)神游回来时,才想起她为什么唱。“唉,你可真让人着急。”看着我由定定出神,到恍然大悟,再到若有所失,她特别无奈。我笑,安慰她说:“又不是指着唱戏混饭吃,学会了便唱,学不会便不唱,不会让你这个老师受谴责的。且享受学习的过程吧,哈。”

    “要不,你别学单人唱的了,咱们弄一段两个人唱的吧。”

    “……”

    “你的嗓子唱生行真的不错,我想想,就这一段吧。”她从把本子翻到一页,指给我看。我接过本子,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然后又还给她:“好长呵,不得唱半年啊。”她看了我一眼,我能读懂那眼神儿,分明嫌我挑剔。是啊,我挑剔,怎么了。我被你爹管着,难倒还要被你管着,那我的人生可就凄凉了。“好吧”,对视无果,她服软了,“我们换一段短的”。

    〔生〕下金堂,笼灯就月细端相,庭花不及娇模样。

    轻偎低傍,这鬓影衣光,掩映出丰姿千状。

    此夕欢娱,风清月朗,笑他梦雨暗高唐。

    ……

    〔生〕这金钗、钿盒,百宝翠花攒。我紧护怀中,珍重奇擎有万般。

    今夜把这钗呵,与你助云盘,斜插双鸾;

    这盒呵,早晚深藏锦袖,密裹香纨。

    愿似他并翅交飞,牢扣同心结合欢。

    〔旦〕谢金钗、钿盒赐予奉君欢。

    只恐寒姿,消不得天家雨露团。

    恰偷观,凤翥龙蟠,爱杀这双头旖旎,两扇团圞。

    惟愿取情似坚金,钗不单分盒永完。

    我们从《牡丹亭》改成了《长生殿》,还好没有选《桃花扇》,否则我不仅要练习唱,还得现背词儿,脑细胞要死一大堆了。段子是兮兮挑的,《长生殿》里的《定情》一折,其实还是属于要唱上大半天的。没办法,昆曲就是个慢功夫,好在声腔不难,词儿我又熟,就这么开练了。

    导师听说兮兮要和我一起表演,开心得什么似的,有的时候我去学戏,赶上他在家,他还吹一下笛子,跟我们掺和一下,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在享受为人父母的喜悦。看着她女儿有模有样的教我,得意到骨子里去了。可是,我毕竟已经28了,本来就不是柔韧性好的人,年纪大了以后,骨头比牙齿还硬,好在是演人到中年的唐明皇,要是演年纪轻轻的柳梦梅,恐怕白先勇先生看到,会挑剔柳家小子腿脚不好吧,哈哈。其实最让我上火的是兮兮,小丫头片子精益求精的,非得让我扮上唱,我说清唱吧,她说扮上吧,结果导师听了他宝贝女儿的,变向给我施压,恨得我咬碎银牙。

    我的戏曲扮相还是很俊美的。其实女扮男装有几个不俊美的,尤其是戏曲装很遮丑的。不过我天生凤眼嘛,眉毛又重,用师母的话说就是有一股子英气在眉宇,所以扮起男生来满英武的。可是我极不爱扮戏装,因为太热了。不唱戏不听戏的人不知道,其实戏服穿起来要好多层,尤其是女人演男人,还要缠胸,戴厚厚的垫肩,再穿上中衣,水裤,再套上外面的行头,脑袋上还得勒配头,画浓重的油彩。穿上这么几层,坐着不动都觉得身上白毛汗起完一层又一层,更何况我还要戴上髯口(也就是胡子),满台乱走,跟杨贵妃**?可是,精益求精,好吧,这一次我服软了。

    (八)

    十月,导师跟师母去疗养了。我导师有牛皮癣,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已经困扰了他有些年头了。自从他十年前发病开始,我师母每年带他去泡两次温泉,有的时候导师犯懒,师母就家法伺候,怎样也要带他去。我真的很佩服我师母,本身自己也一摊子事儿,也有一大堆带不完的硕士、博士,可是还是把一个家照顾得好好的。人前人后,她甘为*太太,而不是*教授。我不知道一对夫妻要经过多久的磨和才可以达到这样的默契,反正我不相信爱情,我觉得感情这种说法还靠谱。日久生情,其实就是你对一个人一种生活方式的习惯,跟谁过都不可能100%的如意,有的时候人都会自己厌恶自己,何况是对着另一个人。可是,一旦你习惯了,就不愿意改了,人的天性是懒惰的,抛弃一种习惯重头再来,肯定更烦,所以天下间多少将就的夫妻!是啊,我就是这么看待两性关系的,起码以前是这样的。现在,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你们自己慢慢看吧。

    导师走了,课业就松了,我整个人的身心都松弛下来,野性死灰复燃。兮兮打电话让我去学戏,我一推再推,宁愿赖在宿舍里看书,看电影。后来,她竟不打电话了。唉,那我打给她好了,毕竟导师和师母不在,她一个人在家,我这个做师姐的多少应该照看一下。电话通了,没有人接。手机,手机,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要过她的手机号码,她也没要过我的。除了跑一趟,也没别的办法了。下午,躲过直射的太阳,我跑到了导师家。敲门,敲门,敲门,怎么都没有人应。我有点儿紧张,心想这孩子不是出了什么事吧,于是开始自责,心想我怎么这么孩子气呢,难道真的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吗?正想着,门开了。兮兮一脸的漠然,站了半天才说:“进来吧。”还好,没事就好。我没打算进去,就跟她实话实说:“怎么不接电话呢,还以为你出事了,过来看看。”她却把我晾在门口,自己转身进屋去了。没办法,我也只好跟了进去。客厅里冷清清的,厨房里也冷清清的,跟师母在家的时候完全不是一种气场。我跟着兮兮的背影上楼,进了她的房间。她的房间很整齐,与我想象的不同,我还以为她这样冷漠的表情是因为刚睡醒,房间里一定零食乱摆,被子都没有叠。结果,我想错了。是摆了很多水果,全房间很整齐。她正在看电影,笔记本开着。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人家的房间,我不想做入侵者。而且,知道她没事,又确认了细节,我就该功成身退了。没想到她坐回到椅子上,抬头问我:“你有事吗?”

    “没事,电话打不通,我担心你,过来看看。”

    “那你一会儿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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