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错的灵魂》分卷阅读4

    上一次是在十年之前。

    藏大的附属医院依旧像一个塑料箱子一般,空洞,死气沉沉。病房的窗户装了透明的防盗窗,空气中是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有两个打扮很靓丽的女大学志愿者,抱着单子调笑着走来,经过的时候偷偷看了贡布几眼。

    贡布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攒够力气,抬脚继续向上走去。

    六个小时前。

    握着钢笔的手猛的颤抖了一下,在写着藏文的白纸上点出了一滴刺眼的墨渍。

    “德勒阿库,他们为什么会进了那片废矿区?不是请了人带路吗?”贡布面无表情,只有心跳如激鼓跃到了着喉咙上,震得他的眼皮微微颤动。

    “是啊,可是他们其中有个外国佬偏要改道想直接翻越雪区,然后起了争执,那个次仁小子也是个暴脾气地,就撒手不管了,然后回去找他们的时候就……”

    在那一刻贡布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人,有阿帕,阿吉,还有南卡,和喇嘛爷爷。

    就是在哪片雪山上,贡布度过了他最漫长孤独的童年,记忆中有一个喇嘛爷爷请来的老师,每天在庙的旁院里教自己各种课程和汉语,还有拿着一条长长的教鞭的喇嘛爷爷,强迫自己去认更深辟的藏文,去看懂那一本本厚厚的账本,去懂税率和收成。每到夜晚贡布想起自己的阿帕阿吉的时候,也只有喇嘛爷爷会端着热乎的饼和茶来到他的房间,点上灯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吃完。

    -“你会慢慢长大的,长大之后你的肩膀就宽了,就没有人会离开你,因为你的力量足够保护所有人,让他们都感到幸福安康。”

    一天前。

    “早啊,贡布拉,这么早就去山上啦!”

    在路边是一位跟贡布很熟悉的阿内,穿着深红色的藏袍,脸上是健康的高原红色,笑容明亮温暖,如初生的太阳。贡布忽然想起了一首歌。

    “早啊,啊内。我今天要去看喇嘛爷爷。”

    “啊,那正好,我这里有一些新鲜的果蔬,你帮我捎给他一些。”

    “好的。”

    越往上走空气越是凛冽稀薄,在冬季一片白雪皑皑的环境下,一个人的心态也越是波澜不惊。每次走这一段路,对贡布来说都是一次心灵的淘洗。

    在贡布到达山顶之时,庙里的红衣和尚们都还在早课,朗诵经文的声音低沉如暮鼓晨钟。

    贡布在偏厅里做了许久,待到早课结束了,才见到喇嘛爷爷。

    “爷爷。”

    “怎么有空过来?”老喇嘛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来看看你。”贡布也笑了一下。

    “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喇嘛爷爷乐此不疲。

    “确是有的,但主要还是想来帮你做一点事。”贡布很坦诚地说道。

    “嗯嗯,先说出来吧,若是可以,我也能指点指点。”

    “……嗯,爷爷你知道新来的赵先生吗?”

    “那个商人,估摸也是个汲汲于身外钱财的东部人罢。”喇嘛爷爷对于这些外地人一直都颇有微词。

    “没什么,只是他经常让我想到我的阿吉和阿帕。”贡布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那若是他对你好,你也应该真诚地待他。你的阿吉就是一个很贤德的女子。”

    “若是有人能让你感到幸福,稍微放宽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嗯。”贡布笑了一下。

    “不过说起来,你也19了,有没有什么心上人?”喇嘛爷爷问到这个的时候坦然自若,完全不似一位隐世的僧人。而被问到的贡布却十分不好意思。

    “是哪个女娃?”

    “没有。”贡布想起赵先生对自己微笑的时候,想起他的宽厚温暖的手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但是他好像喜欢我。我一直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贡布又深感自己耽误了他。

    “……”喇嘛爷爷深知自己的小孙十分单纯,又是十分讨人喜爱的。

    “这不是你的问题,真正的情感是可以接受等待的,想当年你的阿帕……”

    “你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喇嘛爷爷双手合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贡布眨了眨眼睛。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西藏大学附属医院。

    夕阳光以逆折射的方式散落在病床上。

    柚红的颜色瑰丽而又深沉,为那张因为虚弱而不复往日英朗的脸镀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绯色。

    那人的眼皮颤抖了一下,便睁开了,仿若刚从梦中醒来。

    赵恣豪睁开眼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广州,回到了那些个朝九晚五,觥筹交错的生活。

    但当他转过头,看到的是陈旧的,已经被洗的发白的蓝色窗帘,干净崭新的窗户以及站在窗户边上的,那个被阳光雕刻着的笔挺静默的身影。

    “我想我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喜欢你很多很多。在大雪里我想了很久,也只想通了这一点。”

    “虽然我除了对你来说一文不值的一切没什么东西给你……哦,还有我母亲的戒指。”

    赵恣豪冲那个背影说到,像平常一样微笑着,发白的嘴唇开裂开来。

    “那我若收下了,你要如何。”

    贡布没有转过身,声音低沉平缓。像每个晚上赵恣豪听到的诵读梵文的声音,古井无波却悠远绵长。

    赵恣豪愣了一下。

    “嫁给你或者娶你。”

    第7章 片段六

    “要喝水吗?”贡布说着走向了饮水机。

    “你穿西装很有味道,贡布。”赵恣豪舔了舔嘴唇。

    “温水。”贡布把水杯递给赵恣豪。

    赵恣豪试着抬了抬手腕,颤颤魏巍地。“我没力气,你喂我吧。”

    贡布把水递到赵恣豪嘴边。

    不知道为什么,赵恣豪觉得此时此刻的青年很冷漠,可能是因为这一身西装,赵恣豪心想。

    “你现在还不适合吃油腻的,我给你去买一些粥来。”

    贡布转身离开时却被抓住了手腕。

    “陪我一会儿吧。”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努力地,虚与委蛇地活着,

    我建立了自己的公司,并报复性地把我亲生父亲的所有心血毁于一旦。

    但在那之后呢?我活的放纵而虚伪。活成了我的父亲的样子。

    在窒息的那一刻我回想起的只有那一片雪山,和倒映着雪山的那一弯澄清的纳木错,以及站在岸边的你。

    我又自私地想该怎么让你愿意跟我去法国的波利尼西亚,美国的佛罗里达。”赵恣豪眼里盛载了几乎让人难以承受的情意。

    “你肯定没有去过吧。

    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有小岛,有小竹屋,在那里不会有任何家族和责任。我们只是为了彼此而活着。”

    贡布转过身,用另一只手反抓住赵恣豪的手腕。

    不轻不重。

    空气像是被挤压到极限的热气球,仿佛下一刻就能炸出一条裂缝来。

    “我的母亲,就是像你一样,被大雪冰封了一整天,不同的是她再也没醒过来。”

    贡布平静地说着,平静地像是用手拂去相册上的灰尘。

    “如此不真实又偏偏让人心动。是不是你们那儿的人都这么舌灿如莲?”

    光与影裁剪出青年的侧颜,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给人一种无言的压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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