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
他们的话使我有了主意,我把长发割断,扮成他们中的一员。等待新任老爷的检阅。
军营当中虽然肮脏混乱,但至少有饭食,有住处,对于十二岁的我而言,已是理想的栖身所。我藏起自己的身份,编造了虚假的名字,躲在军营里,等待风波平息。
白天我和其他人一样伺马干活,晚上我躺在弥漫着马粪味的草垛中,想起那一天的情形,心头被恐惧攥紧,整夜难以合眼。
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亲人,独自落难,无依无靠,几乎不想活下去。可是兰姨和小素的脸轮番浮现在我的眼前,对我说,我的命是她们换来的,我没有资格去送死。
都城的风波很快平息,我的叔父禹昌王代替太子,成为镇北军的统帅。
北伐仍要继续。
出征的那天,皇叔带人检阅军队,跟在他马后的副将和军师都是陌生的脸孔。我躲在人群中,几乎想要冲出去。皇祖父还活着,我仍是他的孙女,大禹国的平安郡主,只要我现身,一定能够获得庇佑,结束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但我旋即想起皇叔冷漠的神色,想起那个脚步如阴风的刺客。
那时,我已隐隐明白父亲的死并不简单,而活下去是唯一查明真相的希望。所以我只是往脸上抹了更多的泥灰,把嗓子咳哑,使自己的装扮更加无懈可击。
我跟随着崭新的大军向北去了,等待我的将是战场。
虽说是战场,但我的工作只是饲马,并不会直面敌人。我见过最多的是死人,肢体残缺的,鲜血淋淋的,他们都是从战场上归来的,有的已经发硬发黑,有的还留着一口气,在死亡前忍受几个昼夜的折磨。他们痛苦地呻吟声就好像秋末的蚊蝇,萦绕在我的耳畔挥之不去。
我看着他们,便想起兰姨,想起小素,想起我的父母和兄长,不论生前多么体面,多么辉煌,他们的死状都是一样的丑陋卑微。
北荒长城像一道冰雪筑造的墙壁,比起被我视作天堑的宫墙,还要高出无数倍。它矗立在天地的尽头,像一道白色的刀刃,把北疆昏冥的天地割成两半。
在北荒长城的对岸,天边永远有赤红的火光闪耀,那是天火,我从未见过它真正的模样。
有人说,它从山巅上滚落,将所经之处烧成一片灰烬。
还有人说,那是九星坠地,是天地将覆的先兆,蛮夷是为了躲避他们,才凿开坚不可摧的长城,向禹国进犯。
无论如何,镇北军还是平定了大多数边乱,除了葬在冰雪下的死者,活下来的人带着捷报,渐渐撤回中原,迎接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
但仍有守军被留下,我便是其中的一员,我在北疆逗留了三年,终日与马粪味的草垛和冰冷的死人为伍。
守军逗留得越久,越是迫切地想要建功立业,终于,我们的将军为了追击一支落荒的敌军,率领我们跨过城门,一直追到北荒长城对面。
这个可怕的错误,终于葬送了我们的前途。
将军低估了蛮夷的凶狠。队伍刚一出城门,便遭遇蓄谋已久的伏击。而身后的守军为了自己的安全,下令把门封牢,绝不再开,我们被独自留在蛮荒之地上等死。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蛮夷。
他们生来有着与我们不同的肤色和面目,粗鄙而凶悍,他们前仆后继,像是被一股原始而野蛮的力量驱使着,挥舞手中的兵器,无畏无惧。
他们当中还有一些巫师,会驱使巫蛊邪术,迷惑敌人,就像妖弦做过的那般,但还要更加粗犷,更加神秘,他们使用的都是人骨削出的乐器,有笛,有弦,有鼓,那是一种奇异的仪式,好似在用生命来讴歌死亡。
没有了北荒长城的灵防,这里遍地都是幽沼,他们的力量极其强盛。奇怪的是,他们的乐声并不凶猛,反倒悲切哀伤,像是控诉,又像是啼哭,催人心肝,我只能听清其中的只言片语,在唱着——“往不反兮,遗恨无绝。”
莫非他们也想要回家吗?
饥饿、寒冷、伤痛和极度的悲伤,渐渐蚕食人们的理智,我们的军队陷入绝望,死人越来越多,而活下来的人也丧失了斗志,变得面如死灰,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将军的死是最后一根稻草,将我们彻底压得溃散瓦解。
士兵们丢盔卸甲,仓皇地逃跑,可是等待他们的只有冰冷的长城,像刀刃一般,将生与死割开,将他们永远地困在死亡的泥沼中。
那时和此刻一样,也是凛冬时节,每一天,太阳仅仅在地平线附近徘徊一时半刻,便重新沉入地面,将大地留给无边无际的夜。
冷月当空,北边的地平线附近泛着一片红光,是寓言中的天火。
天火有时很遥远,有时却像是在耳畔滚动,仿佛要将我的五脏六腑烧灼成灰烬。
我知道自己病了,在发热中产生了幻觉,我周围的人都病了,粮草早已耗尽,人们在苟延残喘中渐渐放弃了生的希望,放弃了气节和理智,终于,他们变得疯狂,开始发泄自己仅存的、也是最为原始的**。
便是在那时,我第一次了解到,人在失去希望的时候能够堕落到何种地步。
将死之人为了索求片刻欢愉,什么残酷事都做得出。军营之中没有女子,于是便从马厩中的马童下手。他们手里有刀剑,从前曾经高傲地擎起,宣誓要驱逐蛮夷,保卫家国同胞,可现在,他们把刀架在同胞的脖子上。
马童们已忍受了许久的饥劳,身体瘦弱乏力,好似麦秆一般,又怎么抵得过武夫的刀剑相逼。
我亲眼看到他们扒光了一个男孩的衣服,像饿狼捕食一样扑在他的身上,撕咬他的唇舌,啃食他的脖颈,扳开他的双腿。
他死的时候,大腿内侧不住地淌着血,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细瘦的四肢扭曲成奇异的形状,像是牲畜夭折的幼崽。
他被自己的同胞用最残忍的方式撕裂了身体,而我即将面临同样的命运。
更可怕的是,我的秘密也将随之暴露。
第110章神明不语(四)
在北疆度过了三个春秋,我已是十五岁的年纪,胸脯涨起到必须要用束带遮住,才能继续隐瞒下去。
我已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所以,在看到那个士兵提着刀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对兰姨和小素的愧疚使我拼命想要活下去,为此我苟延残喘了三载,隐姓埋名,忍受屈辱和饥寒。在每个寒冷的夜里,我强迫自己不去回忆旧日的时光,将自己当成一个小小的马童,在人世上漂泊辗转,随波逐流。
可是,就连我的最后一块立足之地也将不复存在。
那个时刻,旧日的种种重新涌上我的脑海,我想起了皇城高高的墙,想起东宫一直斜飞入云的屋檐,想起父亲挺拔宽厚的背影,想起母妃和太师的种种教诲。
我是郡主,是皇族,是大禹的后裔,是姒氏的女人,我生来便被教导义与礼。在迫不得已的时刻,为了皇族的名誉,我理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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