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分卷阅读140

    两个小孩出现在门外。

    两人均是十三四岁模样,一男一女,身上的布衣裁剪得仔细熨帖,朴素之中透着殷实,想来是和睦百姓家的孩子。

    狄冬青瞧见两人面色红润,神色明朗,便弯下腰问道:“二位小友不是来瞧病的吧。”

    两人一齐摇头,瓮声瓮气地答道:“不是。”

    狄冬青道:“这里就要打烊了,我还要收拾房间,你们先去别处玩耍吧。”

    两人还是摇头:“让我们帮忙吧,我们是来拜师学徒的。”

    狄冬青面露诧色:“拜师学徒?”

    那女孩率先点点头,道:“我叫钟琪。”

    男孩也不甘落后,道:“我叫肖荣。”

    两人一齐道:“是瞿先生让我们来的。”

    “原来如此。”狄冬青恍然大悟。这些天他与江湖人交游,不便和柏家人走得太近,所以他的起居和生意,都由瞿影出面为他打点。

    想来这两个孩子,也是瞿影为自己找来的帮手。

    两个孩子瞧他不说话,像汤圆似的,往地上麻溜一滚,蜷成鼓鼓囊囊的两团,就要给他磕头。

    他慌忙迎上前去,拎住两人的胳膊,将两只汤圆从地上轮番扯起,摇头道:“我不收徒弟,千万勿要行此重礼。”

    那肖荣没能磕成头,但仍蜷着腰,鞠躬道:“我们是诚心求学的,还望先生成全。”

    狄冬青依旧摇头:“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懂得如何做师父,我还没有收徒弟的本事。”

    肖荣问:“人人都说你是妙手仁心的医侠,怎会没有本事?”

    他答道:“医人的本事和教人的本事,不是同一种,你快起来吧。”

    他的语气虽然和善,却不留半点退让的余地,和他平日一样,坚决而执拗。

    他连自己师父的名姓都不敢提起,又如何能够教导旁人。

    他不懂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师父,但他至少明白,忘恩负义如他,一定算不上。

    钟琪和肖荣拜师不成,纷纷垂下视线,咬着嘴唇,皱起鼻子,将失落两字写在稚嫩的脸上。

    狄冬青心下不舍,于是换了个舒缓的语气道:“不过你们若是想跟我学习医术,留下来也无妨,只是不必叫我师父,更不要给我磕头,我实在受不起。况且……”他思虑片刻,道,“况且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肖荣闻言,终于仰起头,破涕为笑道:“那叫冬青哥行吗。”

    他点点头:“自然行。”

    钟琪也咯咯地笑出来,将一双小手举到他面前摊开:“冬青哥,前些天你去我家隔壁的铺子买过糖,是不是。娘让我多拿一些给你。”

    女孩儿的手掌心托着一包亮晶晶的糖果。

    他不禁一怔。

    五角的糖果在夕阳中泛起斑斑驳驳的微光,像一根看不见的尖针,倏地钻进他的心里。

    第137章路远莫致(五)

    狄冬青将亮晶晶的糖果收下,却没有放入口中。

    钟琪并不知道,他虽然买了糖果,却并不是为自己而买。喜欢吃糖的从来都不是他,比起甜,他更喜欢苦。

    他喜欢茶汤的清苦,喜欢野菜的鲜苦,喜欢药草晒干后的叶片在唇齿间化开时的、沉甸甸的涩苦。

    小时候,三坪村的邻人常常调笑他:“真是个奇怪的孩子,竟然不爱吃甜,反而爱吃苦。”

    邻人并不知道,只有口中的苦,才能抵消心中的苦。

    许多年前,在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夕阳里,他站在山岗上,望着化为灰烬的家园,从那时起,他便贪恋起常人所厌恶的味道。

    他在苦涩中奋力生长,好似翠竹破节,从躯骨深处发出噼啪的声响。好似金蝉脱壳,在剧痛之中挣出陈旧的皮囊。

    他一度坚信,只要嚼烂所有的苦,便能尝到真正的甜。

    如今,他已超越了师父,赢得了名声。可他非但没有感到快乐,反倒更加困顿,更加迷茫。

    他在恍惚中察觉,原来自己一直都错了。

    苦尽未必甘来,雨霁未必云开,世事从来都不会如此简单,神明加诸于他的命数,从来都不曾仁慈。

    狄冬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像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在一夜之间变老。尽管如此,他在人前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

    只有在夕阳沉落的时分,在弘义医馆关门打烊之后,他才能够短暂地放纵自己,容许倦意爬上眉梢。

    钟琪和肖荣还在打扫房间,两人抬来一桶水,晃晃悠悠地放下,将熬药的铜壶浸在其中濯洗。

    他们的额头几乎贴在一起,双手撩起水花,偷偷往对方身上泼,袖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嘴上争得不可开交,但又不敢发出太响的声音,刻意压低声线,好似枝头叽叽喳喳的鸟雀。

    狄冬青站在房间另一端,望着两个顽皮的孩子嬉笑打闹。

    孩子们脸上的神情,使他联想起一度被自己抛至脑后的、糖果的味道。

    甜与苦,像是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

    他将手轻轻撑在桌子上。指尖不意间触到一张纸。

    是一张信笺,叠成四折压在茶盘下方,只露出一个小角,纸色与桌面颜色相近,若非仔细去看,很容易忽视。

    他将信笺取出,反复查看,纸面上印着与茶盘边缘同状的水渍,想来已经被压了一段时间,他细细回忆,却仍旧想不起信笺的来历。

    他索性将信笺展开摊平,信中没有署名,也没有别的字迹,只有一张歪歪扭扭的简图,纵横的方块描摹出街市的形状,像是一张地图。

    他把信笺转了半圈,将状似城楼的建筑朝向自己,手指顺着道路摸索,果真找到了弘义医馆的位置,很快又确认了柏府的方向。

    虽然画得潦草了些,但这的确是江渝城的地图。

    地图由黑墨细线描绘而出,唯独在斜角的方向上画着一个红色的标记,红墨勾勒出一只狭长的叶片形状,脉络分明,因着颜色的缘故,好似一片秋叶。

    他更加好奇,待到两个孩子做完手上的活计,便将钟琪唤道身边,问道:“这里画的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钟琪扫了一眼,点头道:“这里离我家很近啊,”但在仔细瞧过之后,很快摇起头来,“不行不行,你不能去这里。”

    “为何不能?”

    女孩抬手在地图上戳指:“你不知道,这一片往前就是监牢,是关押坏人的地方,关的都是杀过人的坏人。冬青哥是好人,当然不能去找坏人啦。”

    他心下一凛,江渝城中的监牢,便是此时此刻关押师父的地方。

    红色的叶片,莫非是在暗示卢正秋的名姓?

    他不能去监牢探视,但叶片的位置并不是监牢的大门,而是附近的地点,莫非是别的入口?

    他眨了眨眼,问道:“做了坏事,就算是坏人吗?”

    钟琪点头道:“当然了。”

    “若是做了坏事,又做了好事呢。若是杀了人,又救了人呢?”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盯着纸面上的标记,声音很低,比起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钟琪仰着头,嘴唇嘟起:“你说的好绕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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