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分卷阅读232

    能做出的安抚。

    他将嘴唇贴在冬青耳畔,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呢喃道:“不要怕,我与你在一起呢,我们继续向上走,穿过这片雾,一定可以登上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做不到,我们也能够做到。”

    他感觉到冬青点了点头。急促的呼吸落在他的手腕上,似乎渐渐舒缓下来。过了一会儿,冰锥的敲击声再度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坚实地凿在冰封的峭壁上。

    那似乎不是冰锥声,而是他的心跳,是他沉寂濒死的胸膛里仅存的律动,是天地寰宇间唯一的声响,能够镇止风雪,荡碎冷冰。

    他们的生命透过这声音紧紧连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撕扯脸颊的风突然小了。

    灌注耳鼻的浓烟也在骤然间散去。

    卢正秋在黑暗中,感到眼睑上有光芒跳动,雀跃着想要叫醒他沉睡的眼睛。像是一群孩童,抬起一只只轻巧而躁动的小手,不厌其烦地敲打着紧闭的房门。

    “我看到尽头了,师父,我看到尽头了!”

    狄冬青惊呼道,也像个孩子似的,口吻中流露出纯粹的喜悦。

    “我也感觉到了,”卢正秋答道,“太阳很亮。”

    “是很亮。”

    “这阳光一定很美。”

    “是很美,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不怪你,”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一定从来没有人看过这样的阳光,所以,从来没有人形容得出。”

    冬青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我们是第一双看到它的人?”

    卢正秋点头道:“当然是。”

    “实在很好……太好了。”

    “可惜我的眼睛看不见,你替我多看一看,看个尽兴。从这里回去之后,你便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人。”

    冬青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对方话里的意思。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便带了颤意,但他还是点头道:“是,我在看。”

    卢正秋几近哽咽,论起忍耐的本事,他还比不过他的徒弟。但他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说下去:“你也要记得,这风景是师父陪你一同看过的,从今往后,不论你身在何方,不论你何时想起我,都不会再有遗憾。”

    “……是。”

    狄冬青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年轻的眼眶里终于涌出泪水,灼热的水珠滴落在卢正秋的手腕上,撩烧出阵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怎么会没有遗憾。

    他心里清楚得很,再多的借口,再多的托词,也比不过一时半刻的相聚。

    冬青的愿望是如此简单,简单到无法用花言巧语来弥补。可他却始终无法得偿所愿,他天生便少享福祉,失去甚多,拥有甚少,仅存的物事也即将从他指尖滑落。

    若能厮守,谁愿死别。

    若能死别,谁愿生离。

    可是冬青却笑了。

    卢正秋怔了一下,分明听见青年人的喉咙深处发出吃吃的笑声,不是敷衍的假笑,而是真正的、畅快的笑,回荡在空无一物的天地间。

    他要用这笑声来抗击命数,来填补生命中的欠缺的福祉,他要用这笑声向人世宣告,他爱过,追逐过,拥有过至为缠绵的牵绊,也品尝过至为甜美的亲吻,他不曾深陷孤独,更不曾遭受辜负。他的真心,有一片温柔的落处。

    就算有朝一日,他终将痛失所有,此时此刻,他也不会流露出半点后悔。

    他是如此倔强,又如此纯真,简直比照耀世界尽头的阳光还要更夺目。

    卢正秋感到肩上一轻。

    他终于离开对方的背,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足,终于踩上地面。

    冬青笑着对他说:“师父,我们到了。”

    第230章星辰入梦(十四)

    卢正秋的神色中带着几分茫然。

    他尚且不敢相信,自己竟已登上北荒长城之巅,将浩浩神州踩在脚下。

    就连风也爬不了这么高,前一刻还犀利犹如刀割的风势,褪变成一阵阵轻柔的吹拂,晶莹的雪花从头顶飘落,将丝丝缕缕的凉意点洒在脸颊上。

    这里距离人世已很遥远,日月更迭,时光流逝,都已变得不甚明晰。四象皆旷,没有禁锢,没有拘束,一轮太阳贴着东方的地平线,将苍白而又纯粹的光辉倾洒在银色的冰面上。

    这本该是极为壮美瑰丽的景致,若不是脚下的地面正在震颤。

    卢正秋觉察到身边人的僵硬,关切道:“冬青,你还好么?”

    狄冬青并不太好,他的眼眸尚且明亮,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将末世般的景象尽收眼底。

    在长城之外的极北,大地上迸出无数鲜红色的裂纹,一直绵延到山巅,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山巅的缺口喷薄而出,裹挟着滚滚浓烟,卷向天空,好似一条倒倾的红河,河水滚烫而汹涌。

    天空仿佛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阳光照耀下的尘世,另一半则被滚滚烟霭笼罩,野蛮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神州吞入口中。灼热的火焰不住地冲击着另一侧的墙壁,好似巨兽的饕餮无休无止。

    “天火……”狄冬青喃喃道,“天火已经烧到脚下了,北荒长城在融化。它怎么可能融化……”

    他的口吻中透着恐惧,这实在不是他的错。九星贯日,天地将覆。当耸人听闻的危言化作真切的景象铺展在眼前,任谁都难免会害怕的。

    他不怕身死,但他害怕家国随天地一同覆灭。倘若天火终将席卷大地,淬灭城阙与良田,那么一路而来的挣扎与奋起,芸芸众生的割舍与慷慨,岂不都失去了意义。

    北荒长城巍峨宽广,好似一座高山矗立在大地尽头,即便是这样的天堑,也挡不住熊熊火焰么。

    卢正秋适时握紧他冻僵的手:“没关系,我们便是为了阻止天火才来的。”

    “我们当真有办法么?”

    卢正秋点了点头:“我们往东边去,向着太阳的方向。”

    “好。”

    他凝着身边人的脸庞,点了点头。

    霜冻的地面反射出洁白的光,使他看不清更远处的景象,只能沿着脚下的路步步前行。

    长城仿佛没有尽头,像一道弧光,在寰宇边缘闪耀,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时空之外,每一步都逾越千万年的岁月。隙中白驹过,石中火光明,梦中身难醒,他仿佛化作一缕孤魂,游荡在浩渺天地间,微小而孱弱,随时都可能化作青烟消散。

    然而,牵在掌心的手将他锁住,使他的魂魄仍留在人世,仍品尝着悲喜嗔怒,贪恋着雪月风花。

    阴晴割裂的天幕下,高耸入云的峭壁上,两个人的影子交叠依偎,像两只蚂蚁一样,缓缓向前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狄冬青的眼睛几乎要被白光晃得失去知觉。终于,在前方缭绕的云雾中,隐隐浮现出一道门。

    一道悬立在空中的门。

    悬梁被冰雪覆盖,呈现和天地一般的洁白色,使人辨不出远近。只有一条台阶绵延到门边,洁白的石级不似人间之物,倒像是通往天空的梯子。

    他不禁揉了揉眼,再次睁眼的时候,天门仍旧在,朝向云巅敞开,迷雾散去了少许,依稀可以辨出横匾上的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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