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遂宁》第二十五章 遮面纱

    “老爷身在官场,有自己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庄氏给陆展整理袍子,手法又熟又轻,像蜻蜓点了荷叶,荷叶还没发觉,它已飞走。

    虽然她眼睛看不见,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还是那么干净,陆御的长睫毛恐怕也是遗传自她,遗憾的是,她脸上遍布麻坑,大的有花生米那么大,小的也有黄豆大,坑坑洼洼,星星点点,生人或许避讳,陆展却看不厌似的,痴痴的盯着。

    大抵觉察到陆展的动作,庄氏低头一笑:“今儿未戴遮脸纱,吓到老爷没有”

    “怎么会”陆展摇头:“夫人在我眼中,还是以前的模样。”

    陆御有点看不下去。

    他这个儿子都十好几岁了,已经到了春天来了可以逛窑子的年纪了,大人们亲亲我我也该有个分寸,这么不避讳,刺激亲生儿子,好吗

    正事还没干,相遂宁那丫头应该等着急了吧。

    她若着急,会不会很凶

    反正她不着急的时候,也不温柔。

    不然把蓝褪抖搂出来

    京城蓝家一向爱惜声名,蓝褪这小子年少有为,名声甚好,娘是当朝公主,长的又招人疼,青城多少王公贵族想把女儿嫁于他,如果陆御是女的,也要小跑着去抱他的大腿。

    把他为青楼女子做保的事说出来,于他名声有损,似乎不大厚道。

    陆御也不是什么厚道人啊。

    厚道的事他统共也没干过几件。

    况且蓝褪还是自己的实在亲戚。

    不然那一日他也不会看在自己份上给阿水做保人吧

    就坑他吧。

    出卖了他,或许陆展这个爹还能卖几分薄面开个方子。

    “爹,那日老鸨要弄死阿水,还是蓝褪求的情呢,怎么着蓝褪也是我远房表哥,他既然都张了口,爹就不考虑考虑开个方子”

    陆展皱眉:“蓝褪是公主的孩子,你造谣他,有几颗头可以让公主割”

    陆展想不明白。

    蓝褪这小子什么时候还管起春花楼的事来禁卫军如今管辖范围这么宽吗都管到永安河畔……的烟花巷里去了

    蓝褪都求情,这位阿水姑娘难道是天姿国色

    那又如何呢,堂堂太医,给皇帝后妃看病,看寻常百姓已是破例,阿水,是万万不能看的。

    倒是庄氏开口了:“褪儿不像咱们家御儿,是个没定性的,褪儿他有孝心,知进退,他都求了情……阿水姑娘的病又是疑症,医者,广见闻才能进益,如果老爷能吊着她的命,或许以后也能造福更多的人,那便是造福子孙了。”

    陆展并不在意造福不造福子孙。只是庄氏甚少求他,如今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便有央求的意思了。陆展一向把庄氏放在心里供着,如此,便只好答应:“我开方子,给她疗伤,并把上好的药材赠与她些,能不能好,就看她的造化。”

    陆御按方子配好药到染纱小巷的时候,正好有大夫提着药箱从阿水的房里出来,一面走,一面揉头。

    见陆御提着药材赶来,大夫直摆手:“她这症状,我行医几十年见也没见过,光是血都咳了半痰盂儿出来,血气乃身体之本,血气都没了,人还能活吗”然后又指指头上的包压着声音道:“你恐怕也是大夫吧,你这小小年纪,道行尚浅,千万不要乱说话才是,屋里头似乎有个太监,一口一个咱家的,瞧瞧,我一说没治了,他抬手就给了我一烟锅子,我这脑袋哟,你要想要脑袋,就不要多话,那太监甚凶。”

    “除了太监凶,还有没有别人凶你比如姑娘什么的”

    “姑娘倒还有一位。”

    那就是相遂宁了。

    “她凶了没有”陆御心里没底。

    老大夫竟也不回答,脚底抹油的逃跑了。

    他跑的倒快。

    “我很凶吗”相遂宁倚在门口,斜眼看陆御。

    或许是冷,她的唇有些发白,跟雪树上的白梅一个颜色。

    有点好看。

    陆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竟没敢抬脚向前。

    “进来啊。”相遂宁冲他招招手,声音很是温柔。

    这么温柔,真让人害怕。

    常公公见陆御拎着药,敲着烟锅子催:“都什么时候了,磨蹭什么有药就煎,这么个毛头小子,怕也不中用的。”

    常公公的话不好听。

    陆御的话也不好听:“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不但人不中用,而且药也不中用。”

    阿水又吐出一口血来。

    相遂宁亲自盯着婆子煎药,足足熬了一大碗。

    喂阿水喝了药,陆御又从袖里掏出一粒黑丸欲塞进她嘴里。

    常公公拦下了:“这是什么物件有没有毒”

    “有毒。”陆御嫌他话多,对人又没信任,干脆气他:“有毒又不是让你吃。”

    “你……”常公公把话咽了下去,眼前两个十几岁的孩子,皆是青春少艾,按道理应该是嘴角没毛,办事不牢,可如今也只能依靠他们了。

    毕竟请了五六位大夫了,一个有用的也没。

    唯今之计,死马当活马医吧。

    阿水服了药,发了一些汗,周身是浓重的药材味儿,又浑浑噩噩的睡过去了。

    睡了不一会儿,又剧烈咳嗽,婆子赶紧拿痰盂接着,又是一口血。

    房里都是血腥气。

    “你若治死了阿水,咱家……咱家……”常公公着急:“送你当太监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御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喜欢当太监。”

    “你……”常公公吃瘪:“虽是太监,也是伺候皇上的太监,是尊贵的太监。”

    “还不是太监。”

    常公公倒憋气。

    青城人才辈出,十几岁的孩子嘴都这么伶俐了吗他一个经年伺候皇上的人,竟说不过一个孩子。

    做太监也做不灵了。

    不过,如果这孩子的医术像他的嘴一样利索阿水就有救了。

    常公公怀抱希望,不料陆御却实话实说:“这药喂下去,你们也别指望她能好,她多半好不了。”

    “你这个小兔崽子哟,你是来看病的,还是专门来气我的,我敲死你噢。”常公公举起烟锅子。

    陆御倒也不惧:“你敲好了,敲死了我你亲自给她看病。”

    常公公的手就落下来,放下烟锅子给了自己一巴掌:“造孽噢,做大太监做到这份上儿,让一个毛头小子拿捏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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