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遂宁》第五十一章 柳树胡同

    春日里野菜茂盛,庄子上的下人早早的挖了荠菜,蒲公英,摘了树梢上的香椿驾着马车送来,少说也有两竹筐,绿油油的,上头还沾着晨露。

    庄子上那些田亩按季节交东西,银钱不说,便是春天的菜,夏天的果子,秋天的稻米,都是吃不尽的,冬季里庄子人的人还会猎杀一些野味,另做一些腊肉送进来,做一大锅围着火炉子吃最好不过。

    因着庄子,四季新鲜的东西倒也不少。

    厨房的七娘早早的领着婆子们包了几盖帘的荠菜饺子,又亲自配了六个凉菜碟儿送到汤小娘的房里。

    荠菜新鲜,饺子味道很好。

    用了饭,婆子们收拾了碗碟儿,七娘却站那儿未走。

    汤小娘抬眼看看她,拔出金簪子剔牙,却并未说话。

    七娘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汤小娘不耐烦的屏退了左右,重新将金簪插进发间。

    “汤姨娘……”七娘唯唯诺诺的。

    “什么汤姨娘。”汤小娘呸了一口:“你或是叫小娘子,小娘,或叫如夫人,二夫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做姨娘的吗”

    “是,姨娘。”

    汤小娘面色一黑。

    “我嘴笨,但姨娘交待的事,我都做了,可是姨娘……”

    “叫汤小娘。”

    “是,汤小娘。”七娘弯腰跪着:“小娘交待的事……”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总提它做什么是不想要舌头了”

    七娘禁声。

    汤小娘打开一个漆黑的箱笼,在一堆金银首饰里一通挑捡,最后在箱角拿了一吊钱出来,关好箱笼,将那一吊钱扔在七娘面前:“就这么些了,要就捡着,不要,就什么都没有。”

    “可小娘当初答应的是……”

    “我答应你什么了你可不要不知足。”汤小娘倚在长塌上揉着太阳穴,显然她没有心思跟七娘一个下人多说什么,见七娘跪在那儿不走,她便拔高了声音:“相府的厨房,那可是个有油水的地方,你何德何能,能在里头管事每个月的月钱是不是比别人高一些也不瞧瞧你那一点本事,包几个荠菜饺子就要谈诸多条件,你是不想干了吗收了那一吊钱赶紧回厨房忙活去吧,晚上做个嫩香椿炒鸡蛋。再凉拌一个蒲公英。”

    七娘愣住。

    “还不走,是不是要我把你撵出去”

    七娘提了那一吊钱塞进衣袖,眼睛一红,泪就要出来,见汤小娘瞪着她,只得把眼泪收进去,走了很远,才站在一棵大槐树下哭起来。

    府里的槐树还是当年相遂宁的母亲种下的,如今枝繁叶茂,长势喜人,天一暖和,树梢上就结了槐米,再一暖和,槐花就要开了。槐花这东西,从树上摘下来,不管是熬粥,还是做蒸菜,都是极好的,香味扑鼻。

    七娘就倚着槐树哭。

    “原来是七娘在这里啊。”相遂宁从树后钻了出来。

    七娘吓了一跳,奴才不准在府上哭泣,以免损了主子名声,这是下人们进府都知晓的道理。如今撞见了相遂宁,七娘脸一红,忙福了一福,声音都有些变了:“原来是二……姑娘。二姑娘怎么在这里”

    “这是相家,姑娘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还要跟你交待”明珠不满的道。

    七娘忙点头。

    相遂宁笑呵呵的道:“我看天暖和了,想着槐花快开了,我自幼喜欢吃槐花,所以亲自跑来这里看看。”

    七娘的身子微微颤动,手里的帕子也轻轻颤起来,像一只灰扑扑的蝴蝶。

    “七娘当下管着厨房,到时候有了槐花,一定要告诉我。”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不用二姑娘交待,奴婢也知道。”七娘哈着腰,倒是恭恭敬敬的样子。

    “如今槐花还未开,真是可惜。”相遂宁往府里的小花园去,转头叮嘱七娘:“厨房里活多,你且回去忙吧,我闲逛的,没什么事,不用你伺候着。”

    “是,是。”

    “先前我在厨房里用饭,那时候七娘对我也诸多关照,我记得七娘你说过家住柳树胡同,现在还住那里吗”相遂宁追问了一句。

    “是,是。”七娘一慌。掉头往厨房里去。

    相遂宁站在一块大石边静静的看着,七娘脚步匆忙,这会儿相遂宁盯着她,她应该如芒在背吧

    明珠揪着一根茅草,小声附耳:“七娘给汤小娘送了荠菜馅儿的饺子,吃过饺子,又在汤小娘房里磨蹭了半柱香的时间,但听不出她们在房里嘀咕什么。”

    谈了什么相遂宁无从得知,但汤小娘赏了七娘一吊铜钱,她估摸的出来。

    刚才说话的时候,七娘举手投足的,袖里“哗哗”的响,那是铜钱的声音。

    她们伺候主子,讲究个利索爽快,怎么会带那么些铜钱在身上分明是主子新赏的。

    汤小娘对下人一向很抠,赏七娘银钱,当然不会因为她饺子做的好吃。

    “明珠,你去雇一辆马车,下午咱们去柳树胡同一趟,别人若问起,就说出门去胭脂斋买水粉。”

    明珠点头去办。

    不多时,便有马车等在相府门口了。

    相遂宁特意换了件灰青色衫子,捡了半新不旧的珠花戴着,像小户人家出来的,一点儿也不打眼。

    七娘租住在柳树胡同,离相府有一柱香的时间。

    平素那些丫鬟签了卖身契,都是在府里住的,有些当职的婆子也住在下人房里,方便随时听候差遣,像七娘这样的,外头有家口的,倒不多。

    这些人事,府里的人事账薄上都有登记。

    柳树胡同住的多半是贫苦人,命数就像柳树一样,飘摇的很。

    窄小的巷子只有一辆马车宽,又有竹竿撑起的架子,上头晒着灰蓝色布衣,还有摊开的油布,上头晒着萝卜干子,另有几个老婆子倚门坐着纳鞋底,因为彼此离的近,对门的两个人可以轻轻松松的对话。

    几个孩子手里拿着竹蜻蜓在巷子里跑过,一个孩子拿着核桃车追在后面,咬着玉米面馒头的孩童坐在竹车里傻呵呵的笑。

    相遂宁在胡同口下了马车,几个纳鞋底的婆子不纳鞋底了,只是盯着她看。

    柳树胡同生人少,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生人,一定要细细的打量了,讨论一番才是,相遂宁虽然刻意低调,但看走路的神态就知道,是识规矩的家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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