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遂宁》第五十九章 不敢看

    “那不如送七娘去官府。官老爷们自有公断。”汤小娘打着算盘。

    把七娘送官府去,给那些牢头、狱卒塞一点儿银子,还不打得这贱奴亲娘都认不出来。

    自古官官相护,相大英又是结结实实的朝廷命官,七娘一个奴婢刺杀主子,送到官府去,如果遇上草菅人命的官爷,保证送七娘去地底下跟她儿子作伴。

    可惜相遂宁不同意。

    相老夫人也不同意。

    这两个克星。

    相大英有心偏袒汤小娘:“她儿子没了,也是可怜人,送到官府去,若追究起来,岂不是要把你也关进牢房里那里阴暗潮湿,岂是你呆的地方”

    “可我的脸……”

    “伤口不深,请个好大夫,过些日子就好了。”相大英见七娘呆呆的跪在那儿,看看她那儿子确实也死的惨,便也“皇恩浩荡”一回,张口道:“给你一两银子,以后别在相府做工了,换一家伺候吧。”

    相遂宁垂下头,呵呵,相大英买的那一对儿鸟儿都三两银,天天没事就站笼子里拉屎,有时候放出来在院子里飞,拉的半个院子都黏糊糊的,有时候蔬菜喂多了拉绿屎,掉到人头上,头发都泛着荧光。光是伺候那鸟儿的吃食,一个月都要半两银,还得搭上一个小厮提溜鸟笼子。

    英雄所见略同,相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既然不能留她在府上伺候了,给她二十两银子安身吧。”

    “二十两银子”汤小娘坐不住了:“家道艰难,没有。”

    “前几天吃螃蟹,最近吃鲍鱼,那燕窝喝不了都得倒,野鸭汤熬一次够喝半个月,我们这样的富户二十两银子都没有不是我年纪大了想的多,她现在走投无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若去府衙大人那里击鼓鸣冤,你们且去官衙里应对吧,到时候全青城的人都知道了你们的事,你们就出名了。”

    相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要爱惜名声。

    虽然相大英名声并不好,但为了这事犯一次官司不值得。

    汤小娘也蔫吧了,若被提到府衙大人那里一顿对质,她做的那些事就要曝光,得要脸。

    日光沉下去,火红的霞彩升上来的时候,库房先生支了二十两银子给了七娘。

    刘虎跟七娘携了那个孩子去了,自此以后,没有在相府出现过。

    汤小娘一连喝了半个月的汤药,又敷了整整八贴黑膏药,伤口痒了又结痂。大夫换了两三个,御医也请了,还是没好利索。

    渐渐的,那伤口发红变硬,像一条条蹬腿儿的蚯蚓似的,弯弯曲曲,盘亘在汤小娘的脸上。

    原本娇俏的脸现下是报废了,这以后还怎么在青城贵妇圈里混呢论地位,她是小妾,论脸蛋,欲哭无泪。

    越想越气。

    为此汤小娘把鞋子都扔到了铜镜上,就连给她梳头的婢女也遭了殃,怎么梳发髻都不合她的心意,一脚给踹到门槛儿外抽噎了半日。

    以前养莲的大水缸旁边有一个小瓷缸,里头养两三只乌龟天天翻了壳儿晒太阳,当年汤小娘心情好的时候,也曾宠幸它们,给它们喂东西,给它们擦身子,这会儿看见这几只乌龟就生气,翻了壳儿竟然翻不过来,四脚朝天只会蹬腿儿,乌龟壳上的纹路也犯了忌讳,汤小娘气的都魔怔了:“都是这几只乌龟克的,你看我脸上的伤,多像乌龟壳。”

    相嫣除了每日清晨去给汤小娘请安,陪汤小娘说话,这几天还一门心思的往外跑。

    听院里儿婆子说,是去青城买胭脂水粉了,汤小娘的伤八成好不了了,买点上好的脂粉,或许可以遮一遮。

    如果脂粉能让汤小娘满意就最好了,她心情好一点,下人也少受罪。

    于是相嫣带着婢女出府去,下人们都是敞开了门,随便她。

    相遂宁也出府去,不是去买胭脂,而是去春花楼附近转悠,又有好些天不见老鸨了,甚是想念,这些天老鸨没来找相遂宁的麻烦,怕是快憋不住了吧,与其她到相府来找事,不如去春花楼会会她。

    可惜春花楼大茶壶不让进,老鸨不在。或许是真的不在,不然见相遂宁送上门,早蹦出来掐她脖子了。

    天色尚时,呆府里又闷的慌,求见老鸨不成,不如在青城转转。

    听说天桥那边有新的杂技项目了,有什么蛇身人头的姑娘,还有长在瓷瓶里的小女孩,东边一个什么城里来的舞娘,穿的衣裳比锅巴都要薄,薄如蝉翼,几乎透明,好多老爷们围着看,还有唱昆曲儿的一个十五六的男孩儿,竟被一个有钱的少爷连夜从天桥掳跑了。

    这可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一个节目少则十文钱,多则半吊钱,只要有钱,天桥上这些节目,看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儿的。

    看完了节目,还能在天桥下买小吃,糖葫芦,粘豆包,烤红薯,芝麻糕,香气能飘几条巷子远。

    还是外面有意思。在府里不行,有日头的时候想睡觉,没日头的时候还想睡觉。

    相遂宁站在天桥下咬着一块豌豆糕,探脚往前看,一个小孩子坐在她爹的肩膀上,手里的红色小风车呼啦啦的迎风转,透过风车叶子,一个算命的瞎子正在给人摸骨,天桥上的锣鼓声,叫好声此起彼伏,瞎子一本正经,相遂宁一动不动。

    “姑娘,你怎么了”明珠小声问:“姑娘怎么发呆了噎着了”

    “明珠,你看那是谁。”

    “是个瞎子。”明珠的眼神一晃而过,只顾着盯天桥上的舞娘:“算命的瞎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不爱看他。”

    “你看那算命的后面是谁。”

    明珠转回头,看不见,只得也踮脚,把小孩子手里的风车往边上拨一下,眼前的一幕惊的她喊了一声:“二姑娘——”

    “嘘——”

    “二姑娘,我们走吧,我不敢看下去了。”

    “怕什么。”相遂宁三两口把豌豆糕塞进嘴里,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绕过小孩子跟她的爹爹,绕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往算命先生那里挤去。

    明珠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二姑娘——会被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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