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遂宁》第七十九章 衙役问话

    从小到大,相嫣一哭,准有人倒霉。

    比如相嫣六岁那年,她去踏春,恰遇卖风筝的小贩在兜卖风筝,不巧的是,风筝只剩下一个,又是别的小姑娘先瞧上的,相嫣想要,又不明说,只是眼泪巴巴的望着那小姑娘,小姑娘拿着风筝欲走,她又眼泪巴巴的跟在人家身后,眼泪就像七八月的雨一样,一颗一颗,饱满圆润,衫子都哭湿了。

    围观的人只当是拿风筝的女孩欺负了相嫣,纷纷指点。

    结果,那小姑娘顶不住众人异样的目光,匆匆把风筝塞进相嫣怀中跑脱了。

    陌生人面前尚有便宜占。

    何况在府中。

    那一年端午节,府上的婆子准备了几十个香包,有牡丹花状的,有小鹿状的,有兔子状的,也有心形的,五颜六色的香包图个吉利,祛除邪气病气,相嫣也已经挑好了香包佩戴上了,不料看到相老夫人亲手给相遂宁做的香包,不过是简单的样式,一个小圆球的形状,便哭哭啼啼的去找相大英。

    相大英命令相遂宁把香包取下来给相嫣戴。相嫣得了那小圆球香包,玩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扔了。

    如今相遂宁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胆小的孩童了,相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别人被拿捏,相遂宁就不答应。

    这不,相嫣还是打那支金簪子的主意,一则皇上亲赏的极为荣耀。二则金簪子镂空雕花工艺繁琐,那花蕊处的金丝,竟比头发丝还细。珍宝阁怕也没这手艺。

    相大英自然亲自为相嫣戴上,婢女春鱼喜滋滋的捧了铜镜来给相嫣照。

    皮肤白皙,又涂了上好的脂粉,更显的娇嫩,长眉入鬓,樱桃色的口脂浅浅的涂了嘴唇,那支金簪插入耳后,真是美极了。

    相遂宁也觉得相嫣美。

    管你美不美,簪子是我的。

    相遂宁伸手给簪子拔了下来,一气呵成,丝毫不怜香惜玉,手上带起一阵风,差点儿给相嫣扇倒。

    相嫣眉头一皱,眼睛一垂就落泪了:“爹,你看二姑娘。”

    “不用看了,我还是老样子。”相遂宁冷冷的。

    相嫣不理相遂宁,只跟相大英说话:“爹,不过是一支簪子罢了,二姑娘也跟我抢。”

    明明是相遂宁的东西。

    相大英伸手:“把簪子交出来。”

    相遂宁把手背到身后。

    相大英亲自夺了簪子去给相嫣戴上,他知道相遂宁不悦,扔出五两银子来:“皇上不是还赏你长州的锦缎了吗你拿着锦缎去流云坊,让她们给你裁剪两身衣裳不是一样的嫣儿是你妹妹,你让着她些,也是你做姐姐的气度,好东西别一个人占了。”

    五两银子在八仙桌上打滚,滴溜溜的转圈。

    相嫣也转了一个圈,喜得相大英拍手:“嫣儿愈发好看了。”

    相遂宁拿了五两银子,让明珠抱着天青色的锦缎往流云坊去。

    青城的人已脱了棉衫子,外褂也脱去了,身上的衣裳更单薄了。

    相遂宁没有坐马车,只是沿着永安河慢慢的踱步。永安河两岸的栏杆摸上去润润的,透着一点点凉。不过走着走着,汗就冒出来了。

    明珠抱着锦缎跟在相遂宁身后,她举起衣袖蹭蹭脸上的汗珠,她以为相遂宁为了五两银子就放弃了金簪子失了气节,白白的被相嫣欺负,心中有些郁郁:“三姑娘抢了二姑娘你的金簪子,二姑娘怎么也不作声”

    “我作声了呀,不过好像也没起什么作用。”

    明珠咽了口唾沫,似乎自家二姑娘也不很伤心她又不甘心:“可是二姑娘——”

    “明珠,你要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就像我在寂光寺遇刺,不但平安度过,还得了皇上的赏赐。”

    寂光寺的事,明珠是知道的,可前面那一句,她听的不大懂:“二姑娘,什么马什么熟反正马熟不熟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三姑娘抢了你的簪子,二姑娘还是警惕着三姑娘吧,刚才出府的时候,我瞧着三姑娘也出门了,不知要去哪里呢。”

    相嫣是戴着金簪子出门的,那金簪子的柄上,刻着“内造”两个字,“内造”二字意义重大,意思是宫制,是宫中的能工巧匠专门为宫里人打造的首饰。

    汤小娘眼见相遂宁出了门,便叫相嫣偷偷的跟上去:“你不是说她不老实这会子她又出去了,你且看看,她是不是又偷偷的会什么人。”

    相嫣恨不得扎一双翅膀飞着出去。

    发髻繁杂,衣裳精致,那金簪子让她的脸抬的高高的,走路也如腾云驾雾一般,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相遂宁在日恒昌的钱庄停了下来。

    相嫣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个糖人,见相遂宁看她,赶紧把糖人挡在脸前,怎么可能挡的住

    “你跟踪我”

    “我哪有。”相嫣放下手中的糖人:“我……我也是路过的。”

    “你要去哪里”

    “我真的不是跟踪你。”相嫣倚着日恒昌钱庄门口的木招牌松了松筋骨:“青城这么热闹,牛肉包子我还没吃呢,炸撒子我还没尝呢,还有珍宝阁,据说珍宝阁老板得了一块夜里会发光的玉呢,那是什么稀罕玩意,一会儿吃饱了我得去看一看呢。”

    “那我们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相遂宁带着明珠从日恒昌门口走过,拐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往流云坊的方向去了。

    相嫣扶了扶簪子,把手中的糖人塞进婢女春鱼的手里,又给春鱼使使眼色,让她去看看相遂宁走远了没有。

    春鱼猫着腰跟上去,直到看见相遂宁进了流云坊的铺子,才回来给她报信儿:“三姑娘,二姑娘去流云坊做衣裳了,咱们要不要跟过去。”

    “跟着她做什么,怪闷的。”

    “可是小娘说……让三姑娘跟着二姑娘。”

    “你听我娘的还是听我的”

    “听三姑娘的。”

    “这不就行了。”相嫣整了整衣衫:“让二姑娘知道我跟踪了她,我娘问起来,我也好交待的,现在好了,我们可以雇马车了。”

    “三姑娘要去哪里”

    “去天桥啊。”相嫣上了春鱼叫来的马车,给了车夫好几枚铜钱:“快一点儿,我等不及要去天桥看热闹了,听说这几天有个扶姜国来的耍蛇人,他手里的蛇有碗口那么粗呢,盘在脖子里,一圈又一圈,哎呀,想想都兴奋。”

    车夫背对着相嫣赶车,因相嫣给的车钱多,他的话也多一些:“谁说不是呢,那扶姜国的耍蛇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那蛇黑花白纹,口中信子有一尺长呢,不过都是些爷们儿才敢看,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敢去看的不多,就是公子哥儿们,有时候也吓一跳呢。”

    “也有公子哥儿去看”

    “那可是呢,据说宫里头的也跑出来看呢。”

    宫里头的。

    相嫣的脸羞红了。

    车夫又在那儿说着赶车的见闻,天桥边的情形,什么胭脂国的大黑狗晚上能把月亮吃了,南部一个从落城来的男人把女人装箱子里,再拿刀把箱子劈四块,那女子竟然安然无恙,如此种种,他讲的离奇,相嫣却听得心不在嫣:“你好好赶车,快些到天桥就是了。”

    流云坊还是老样子,绣娘还是日复一日的忙活着。

    因童四月外出踏青了,并不在铺子里,所以相遂宁量了身,付了定银,只跟童四月的娘苏氏简单的交流了几句便欲走。

    苏氏认得这时新的料子是宫里的东西,亲自送相遂宁出了门口:“我们四月今儿不在,相二姑娘不多坐一会儿了”

    “不了,多谢您。”

    “横竖离的不远,天渐渐热起来,流云坊又做了许多夏衫,还有一批首饰,也是新制,等相二姑娘有空的时候,就来挑挑吧。”

    “好。”

    “等这锦缎裁的衣裳做好了,我让人亲自送到姑娘府上去。”

    “多谢您。”

    “剩余的锦缎,二姑娘若信的过我们,寄放在我们流云坊也行,我让下人送回二姑娘府上也行。”

    “那就寄在这儿吧。”相遂宁十分规矩的给苏氏福了一福,便带了明珠去了。

    苏氏倚在流云坊门口,望着相遂宁的背影,许久不曾眨眼。

    她家老爷童征,大小也是个六品,虽官小,到底兢兢业业,朝廷中的事,一刻也不敢耽搁,如此熬了这么些年,得到皇帝的赏赐也是屈指可数,说起来童征年岁不大,白头发都愁出来了,皇帝不好伺候啊。

    相遂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竟得了皇帝这样的赏,一则让人羡慕。二则,这位相二姑娘好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那些年相府做衣裳,打首饰,什么时候有她的份儿年前去相府量身做衣裳,汤小娘还没把这小姑娘当回事呢,这么短的时间,她似乎变了,连皇上都青目于她了吗

    “二姑娘这么快就要回去吗”明珠给相遂宁打着团扇,团扇上绣着一朵粉色的山茶花,花瓣是粉的,花蕊是米白的,加上绣娘手艺好,山茶花竟像开在团扇上一样。

    “天色尚早,转转吧。”

    相遂宁悠闲的在青城大街小巷里穿行。

    打烧饼的老汉揩揩脖子里的汗,风箱里的火苗更旺了,那火舌子舔着炉底,洁白的烧饼慢慢变的金黄,空气里烤芝麻的香气逐渐浓郁,一个烧饼便打好了。

    一个老婆婆坐在台阶上,台阶下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盒子里垫着稻草,三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卧在里头,睁着懵懂的眼睛看青城的行人,小猫的毛色很干净,叫声也好听。

    一家新开的肠粉铺子围满了人,几个舞狮人顶着金黄色的狮子踩在板凳上,一上一下,一高一低,随着他们高高低低的动作,人群里爆发出掌声跟口哨声,门口支起的锅子翻着热浪,紫菜蛋花汤好了。掌柜的拿着木刮板,打开一口蒸锅的盖子,用木刮板轻轻一刮,一盒白生生的肠粉就做好了,淋上些辣椒油,添些别的小料,香喷喷的肠粉就成了。

    “里边请,新开张吃一送一咧。吃肠粉送紫菜蛋花汤咧。”小二甩着白毛巾迎客。

    相遂宁吃了一盘肠粉,又去买了一块马蹄糕,怎么都吃不下了,只觉得渴。

    去茶楼坐坐。

    特意找了一间临街的茶楼,二楼雅间,推开窗子,正好看到熙熙攘攘的大街,前面不远处,是一处佛塔,再过来,便是流云坊,对面,是日恒昌钱庄。

    毕竟脚力不大,走来走去,吃饱了肚子,却并未走多远,不过是绕着这巷子转了几个圈儿。

    茶楼很雅致,也很干净,这个时候喝茶的人不多,所以叫了一壶茉莉花,可以慢慢喝着观风景。

    约喝了半壶茶,身上的汗也下去了,相遂宁让明珠去付茶钱,却看到两个身着黑色镶红边短袍的人到日恒昌问话,二人皆配有刀,穿着黑色的靴子,戴着黑色的高帽。

    看装扮,像是衙役。

    日恒昌的掌柜亲自迎了出来,衙役不肯进去喝茶,三个人就在日恒昌钱庄门口说话。

    “昨儿已经盘过一回了,今儿再来问问,最近可有人来取两千两银子或者一千两的横竖拿的银票是一千两一张。”

    这么大的数目,日恒昌的帐记得当然清楚。

    “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取的,说是取两千两,除了他们,再无别人了。我看那人像是个下人,不像有钱的主子,所以还跟出来看了看,他们主子胖,臃肿些,走路一摇一摆的,像水鸭子。”

    “像水鸭子一样的人我们可哪里找去”衙役细问他:“你再好好想想,那人有什么特征,有没有什么办法找着他”

    “特征”掌柜的摇摇头:“我跟出来看时,他们已经走了,我只看到背影,并不曾看到人长什么样儿。我跟他们非亲非故的,找他们,怕是难,也并不知道他们住哪里。”

    “你仔细着些,等有信儿了告诉我们吧。”衙役要走,不料被掌柜的叫住:“两位差爷,你们想找他,那也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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