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遂宁》第一百一十二章 晒秃噜皮

    怀中的肉还没舍得吃就进了野狗的肚子,这些天又饿又困,仅剩的馒头也被糟蹋了,桥洞里还缩着几十号缺衣少食的老乡,女人又悲伤又绝望,瘫坐在地上就哭起来,嘴里呜呜咽咽,听不清在哭诉什么,只是满脸的泪。

    衙役用刀驱赶她:“你——起来,跟我们走。”

    另一个衙役悄悄说了几句话,四个衙役立即有了新的主意:“既然是流民,你肯定不是一个人吧,你带我们去找你的老乡,找到了人,或许我们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衙役想着,挖老鼠似的挖出一串来,岂不是省事,又可以多除几个流民。

    女人虽然柔弱,可出卖老乡的事她不愿意干。

    她不做叛徒。

    衙役又举刀威胁她。

    女人咬紧了牙关悲啼,只是抽噎着,再不多说一句话。

    “很好,硬气。”衙役用刀背拍着女人的脸,拍的啪啪地响。

    一个衙役揪住女人的头发,像提着鸡,提着鸭,或是提了一个什么物件一样,就把女人提得顿了一顿,他手上的力气很大,这样一揪,女人头皮泛红,落了不少头发下来。

    衙役提着女人的头发在地上拖着她:“今儿不走也得走一趟,该死的流民,哥几个衙门里的正事还干不完,还要来应付你们,又脏又臭。”

    女人躺在地上任由他们拖着,只是死死护住怀中的孩子。

    孩子受不住混乱,嗷嗷嗷地哭。

    “你们放开她。”相遂宁已到了眼前,她再不出声,女人下场堪忧。

    这四个衙役,有些面生。

    相遂宁因着常公公的案子多番进出青城府衙,但从没见过这几个人。

    想来青城衙役众多,她不认识也属正常。

    一个衙役打量着相遂宁,只觉得这姑娘周身一股浩然凌云的气势,看穿戴,衣料上佳,针脚细腻,绿翡翠耳环虽小,可那翡翠成色也是极好的,长臂上挂着玛瑙串,玛瑙色泽鲜红,就跟春日间刚长成的樱桃似的,水润又通透,她脚上那双鞋,绣着如意云纹,绣线缠了银丝,所以绣鞋闪着银光,瞧着贵重不少。

    这样的穿戴,自然是青城哪位大人府里的姑娘。

    青城的大人,哪位不晓得皇帝想要驱赶流民的意思

    怎么府里的姑娘,这般多管闲事

    真是又蠢又多事。

    衙役抱怀白了相遂宁一眼:“不干你的事,不要插一脚。”

    “你们可以驱离她,为何这样虐待她她怀中还有孩子。”

    女人哭哭啼啼地抱住相遂宁的腿,两行泪几乎流进嘴里:“姑娘——你给我买的肉让狗给吃了,他们让狗吃肉,也不让我们流民吃,我们流民,活得不如狗。”

    衙役揪着头发就把女人揪了回去。

    一个衙役说:“流民长期徘徊不肯离去,就是因为你们这帮人不分对错,如果你们不给她们买东西,她们早饿死了,还用苟活到现在”

    “流民也是人,是皇帝的子民。”

    “那些听话的才是皇帝的子民,这些不在原籍受死,偏跑到青城来扰乱秩序的,就只配死。”衙役恶狠狠地对相遂宁道:“你若再敢多言,连你一起当流民给抓了。”

    衙役用刀拦着相遂宁,又拖着女人要走。

    女人怀里的孩子滚落出来,趴在地上开始爬行。

    他懵懂无知,腹中饥饿,抓了一块石子就往嘴里塞。

    女人想要拦着,可被衙役揪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长街无风,烈日炎炎,那孩童衣着单薄,匍匐于青石板上开始哭泣,青石板温度不低,烫得人鞋底子都是热的,一个孩子趴上去,十分凶险。

    相遂宁试图抱回孩子。

    衙役用刀尖指着她的脖子道:“没你的事。”

    “孩子会死的。”

    “死不死是他们的命,他们在长州的时候就该死了,偏要逃到青城来,现在死,已经多活了好些天了。”

    孩子的哭声让人揪心。

    相遂宁强行要抱孩子,衙役冲上来锁住她的胳膊,她一双胳膊被反锁,钻心的疼。

    “啪啪啪”几块石子飞过来,正好打在衙役脸上,衙役受了疼,纷纷松了手。

    再看时,衙役脸上已经肿了起来。

    哪受过这等屈辱

    脸被打肿了还没发现行凶的人。

    “是谁,是谁给爷滚出来。”衙役们提刀戒备。

    一团红色的云从二楼落了下来,他踩着二楼的栏杆借力,脚尖一点,在空中旋转了两圈,他红色的袍子层层叠叠,像一朵盛放的深红色的花。他腰间的黑色绶带也飘飞荡漾,与他深红色的袍子交叠,重合,等他稳稳落地,袍角竟纹丝不动了,黑色的绶带也静静地垂了下来。

    黑色镶金刻兽首的刀鞘里,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刀。那刀快如闪电,削铁如泥,若是杀人的话,恐怕三丈之外已取人性命了。

    是蓝褪。

    他高束了镂空银冠,双手背后,缓步而来。

    他是那样从容,似乎衙役的脸不是他打肿的。

    衙役怎会不知蓝褪。

    也只有他们禁军,时常带刀在青城巡查。

    禁军跟他们衙役不同,衙役只能算是一种差事,一个月领区区几两银子养家糊口,衙门就是他们的工作单位,在工作单位工作几十年,领了月俸,到年纪大了离职归家的时候,朝廷会给一笔几十两的养老费用。这便是他们的全部。

    同样是拿刀的,禁军的待遇就比他们强太多了,禁军一个月少说十几两银子,一年下来,上百两是有的,待遇相当于三品大员的俸禄。

    且像蓝褪这样的,都是在天子脚下活动,皇宫里的人器重他们,青城的人敬畏他们,他们衙役上街巡查,平民百姓有时候还不服管教,比如今儿这流民,怎么踢都踢不走,而禁军撵人,如果不走,可以直接杀无赦,先斩后奏,也是他们的权利,哪用得着跟不听话的百姓讨价还价

    记得旧年春日里,城中一个男人虐待他的老婆,打得体无完肤,嘴里吐血。女人怕被打死,找个机会逃回了娘家。

    男人拿着铁叉子追到她娘家去,直接给女人肚子上穿了几个窟窿。又把女人挟持到青城山上,说是女人若敢跟他合离,便从悬崖上跳下去,谁也别想活命。

    看热闹的百姓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衙役们秉公执法,还要跟那男人商量:“你先放了她,万事好商量,你杀人是不对的,你看她流血快流死了。”

    男人不听。

    还好一列禁军护送皇帝游历归来,见男人要伤及他人性命,几个裹黑袍戴面罩的禁军二话不说,脚踩石头借力,三借两借的,腾空飞了起来,百姓还没眨几次眼睛呢,他们已经到了男人身边。

    他们说话简单干脆。

    “放不放人”

    “不放。”男人又拿铁叉子捅了女人一下,又试图将女人推下悬崖去。

    众人都吸了一口气。

    一个禁军飞出悬崖拢回女人,一个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刀来,“哗”的一下,手起刀落,那男人就直直躺了下去,甚至全身没有一丝血。

    直到衙役带着人上去收尸,动了男人的身子,才见那殷红的血顺着男人的脖子“咕咕咕”地冒出来。

    原先竟瞧不出他脖子里有伤。

    禁军个个是狠人啊。

    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

    那一刀差点儿切掉了男人的头,或许是为了方便收尸,免得头颅乱滚,所以才给他留了最后一丝皮肉连着。

    可从外头看,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那刀耍得出神入化啊。

    如果这些禁军去当屠夫,肯定是青城最优秀的屠夫,指哪切哪,要猪头切不到猪脖子上,一丝都不带乱的。

    出了这事以后,据说皇帝还夸奖了禁军呢,说禁军处置得当,骁勇善战。

    所以,谁还敢在禁军面前耍威风

    再说,对这些禁军,衙役们也心服口服,毕竟人家卖相上乘,个个白生生的面皮,刚毅又沉稳的眼眸,高挑的身材,老长老长的腿跟刀螂似的,刀法勇猛又武功高强,且个个家世了得,不是公子,便是王孙。

    真是长的帅,还是富二代。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当禁军,那就是玩票的。

    青城不知有多少贵女败倒在他们的黑色铠甲之下,据传前两年一个贵女隔着他们的面罩喜欢上一位禁军,虽不知他长什么样,却日日在他巡逻的地方等着,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六月流火,她从不间断。

    那还是一位四品大员的独生女,家财丰厚,后来那四品官找了媒婆去说亲,那禁军竟然直接拒绝了,连多看那贵女一眼也没有。

    因为这事,那贵女几乎削发为尼。

    这样的禁军,他们衙役自然不想招惹。

    蓝褪便是这禁军里的佼佼者,他不但长的深情款款,而且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棱角分明的脸,像是刀刻,又透着温柔,他那公主娘,可是正经的老公主,他当禁军,更是耍着玩了,关键耍着玩儿他也耍得十分认真,一丝不苟的男人最性感,这蓝褪真招人喜欢。

    衙役们看他,都带着羡慕嫉妒。

    如果那石子是别人踢的,衙役非得扒下他一层皮。

    是蓝褪踢的,衙役反而陪着笑问他:“小蓝大人何苦动怒,脚疼不疼要不要小的给揉揉”

    男人变脸也这么快。

    翻书也赶不上。

    蓝褪双手背后,缓步来到相遂宁身旁:“你没事吧”

    受宠若惊。

    相遂宁强装镇定。

    她不是一个好色之人,虽然蓝褪深红色的袍子很好看,虽然他的眼眸很深沉,虽然他的声音很暖很温柔,好吧,不装了,这英雄救美的男人合了她眼缘。

    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脸有些红了。

    明珠推了推相遂宁。

    相遂宁错愕了一下,福了一福:“谢小蓝大人相救。”

    “你没事就好。”蓝褪回身看着四个衙役。

    周大人点他们名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如此慌张啊。

    衙役齐整整站着,不忘整理一下仪容仪表。

    “刚才多有得罪。”蓝褪拱手道:“我已经尽量很轻了,不想伤害你们。”

    “小蓝大人是有分寸的人,我们一点儿也没受伤。”一个衙役肿着嘴道。

    “刚才这位姑娘得罪了各位同僚”

    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肿着嘴的衙役推了出来。

    肿着嘴的衙役面带难色:“这位姑娘……没有得罪我们,就是……她给这流民买了吃的,还欲救下这流民……皇上的意思,小蓝大人应该懂得,这些流民,送不出去,就得弄死……”

    “皇上说过弄死流民的话”蓝褪皱眉。

    衙役失声。

    也是,驱赶流民是周大人的意思。

    周大人说了,皇上不喜流民泛滥,弄得青城乌泱泱,乱糟糟的,对周大人的官声也有损,能赶走就赶走,赶不走,就抬走。

    衙役们也都是这样干的。

    可皇上说过要弄死流民的话吗皇上应该不会这么直接吧

    胡乱揣摩圣意是死罪,万一皇上没说过这样的话,他们几个衙役岂不是找死连带周大人都不好过吧毕竟蓝褪是皇帝的近臣,论公论私,他常跟皇帝见面的。

    蓝褪不发一言,甚至多一句话都没有了。

    他只是关切地望着相遂宁。

    相遂宁抬头,也正好迎上他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下。

    日光热烈,不及眼眸星火。

    衙役何其精明。

    这含情脉脉的对视让衙役害怕。

    衙役的腿有些软了,说话也软了:“小蓝大人,今日都是误会……一场误会,我们无意得罪这位姑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这流民,我们也不管了,交给小蓝大人管吧,小蓝大人说撵就撵,说留就留。”

    “你们不必勉强,秉公办理才是。”

    “是,是,我们秉公办理,我们什么也没看见,我们还要回衙门里应卯,我们先走了,这里日头毒,别晒着小蓝大人跟姑娘,二位还是挪步到阴凉处说话吧,瞧这位姑娘细皮嫩肉的,晒秃噜皮了不好。”

    蓝褪默默盯了他们一下。

    这眼神,几乎能射出刀子。

    衙役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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