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遂宁》第一百二十一章 外号

    汤小娘虽经常磋磨向遂宁,可这相老夫人骨头硬,啃不动。

    论地位,论出身,相老夫人都遥遥领先。

    论嫁妆,汤小娘就更往后排排了,相老夫人跟大夫人唐氏的嫁妆,一箱堆一箱,不管是金银玉器,还是首饰衣料,皆是上好的,打开箱子,能把人的眼睛闪瞎。

    汤小娘嫁进来的时候随身带的那几支金包铜的簪子,还有那几身早已不流行的缎子衣裳,便是赏给下人,下人也未必看在眼中。

    相老夫人轻易不到前院儿主持公道,且随着她的心意吧,反正跟她当面硬刚,也得被啄一身毛,汤小娘福了一福,强挤出一抹笑“老夫人说得很是,二姑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又能吃多少。反正都是花公中的钱,我只是心疼老爷挣钱辛苦。毕竟老爷一年的俸禄也才百十两银子。”

    “与遂宁何干她吃的是我跟唐氏的嫁妆。”

    “是,是。”

    汤小娘连一个水花也没折腾起来,气得半夜都不曾睡着。

    这一夜相遂宁吃的很饱,很久不曾这样大吃大喝了,感觉脖子下面就是一个口袋,汤一碗一碗的往里倒,撑得她打嗝。

    这一夜相遂宁睡得也很安稳,明珠伺候在旁轻轻地给她摇扇子,帷帐里的风又轻又柔和,就像小时候母亲在她耳边细语呢喃。

    陆御就遭殃了。

    夜里回去时,陆家还是灯火通明的,寻常这个时候,陆御爹娘早睡了的。

    反常必妖。

    如今烛火闪烁,分明是在等他。

    陆御蹑手蹑脚从角门溜进去,守门的小厮一双眼睛如暗夜里的萤火虫那么明亮,就跟客栈的小二报菜名似的“公子回来了公子饿不饿厨房给公子留着饭呢。”

    陆御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守门的小厮四下看看,大着声朝厨房喊道“公子说他不饿,你们不必侯着了,散了吧,你们小声点,公子不让弄出动静。”

    这嗓门,跟公鸭子嘎嘎叫似的,可真响亮。

    这遭雷劈的小厮。

    陆御鬼鬼祟祟溜回自己房中,谨慎起见,他连一盏灯都没有点。

    本来想睡到第二天清晨再去父母那里,就说并未出门,或许也能蒙混过去

    可过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是下半夜了,陆府的灯笼还是未熄。

    看来,爹娘这是跟自己刚上了啊。

    还是去会会他们吧。

    陆御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去了内堂。

    内堂明如白昼。

    胳膊粗的红蜡烛闪着红晕,照的内堂蒙了一层红纱。

    灰色一指厚的地毯上有山峦百草图案。被烛光一映,灰色地毯上的山峦百草也红了。

    博古架上,一对儿描绘梨花的瓷瓶孤零零的立着。

    左右各有两个奴婢,垂头伺候,看样子要打瞌睡了。

    似乎是无话,内堂里只有蜡烛偶尔炸裂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响。

    陆御的爹穿三品太医服,陆御的娘穿精绣牡丹团花长衫,梳着高髻,上头横七竖八插着金簪子,簪着水灵灵的鲜花。嘴唇上似乎也涂了大红色口脂,一双眉描画得又浓又黑,夜色朦胧,这精致的妆容,竟有种倾国倾城之感。

    二人正襟危坐,茶也不喝。

    陆御假装打了个呵欠“爹,娘,怎么还不睡啊”

    二人无话。

    “娘,你今儿穿戴的真好看,瞧这打扮,一看就是贵妇啊。”

    “还是我御儿有眼光,这团花衣裳,全青城就一件,阿水昨天才拿回来的,告诉我很好看,我还不信呢,看来她没骗我。”陆御的娘庄氏微微一笑。

    她总是这么从容淡定,对陆御也是宽仁的很。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如果不是他爹陆太医挟持庄氏,庄氏此时应该在卧房睡觉呢。

    陆御的爹哼了一声“晚上去哪了”

    “我……在睡觉啊。”

    “说实话。”

    陆御看看他娘。

    陆御的娘毕竟眼睛看不见,可这诡异的气氛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于是忙道“老爷爷在宫中忙碌一天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早点歇了吧,明日不是还要进宫当差的吗”

    “都是夫人娇惯他,他愈发没有体统,不知深浅。相府二姑娘的病,我都没把握,他竟然偷偷去了,如今才回来。”

    “老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御儿只是好心,他偶尔行医罢了,老爷不必放在心上。”

    庄氏的话,陆太医一向都听的“咱们陆家衣食无忧,便是名誉,我坐在太医之位上,咱们陆府也算有门楣的。夫人你疼他,我怎会不知可夫人你可知道那相姑娘得了什么病吗极有可能是瘟疫。”

    “瘟疫”庄氏有些恍惚。

    瘟疫会带来什么样的下场,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如果相二姑娘真得瘟疫,那整个青城都受她拖累。”

    “以后我会对他多加管束。”

    “爹,相二姑娘已经醒了,醒了后她胃口好极了,你都不知道,她吃了好几块鹿肉,半盘子虾仁,两块兔肉,一碗扣肉,还喝了羹汤,吃的直打嗝,哈哈哈哈,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哪天要是见着龙肝凤髓,岂不是要把盘子都吃了。”陆御想到相遂宁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笑了,笑得那样开心,露出又白又齐的牙齿,他嘴角的梨涡都绽放了。

    陆御的笑感染了庄氏,庄氏听着陆御爽朗的笑,也笑了。

    陆太医总有些郁郁。

    他半夜不睡等陆御,是想给他个下马威,告诉他自己生气了。

    现在看起来,陆府长辈生不生气陆御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啊。

    他堂堂的公子哥,情愿偷偷摸摸的从角门溜进来。

    这个不孝子。脑子里想的竟是别家姑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连吃几块兔肉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这是偷看人家姑娘了吧

    他七岁那年摘梨子从树上掉下来,腿上的肉都被刮掉一块,陆太医不分昼夜的熬药,他高热时,陆太医几乎不敢合眼啊。他十二岁那年,学人家射箭,一下子射中贵公子的屁股,害人家卧床一个多月,陆太医三伏天天天提着药箱去给人家换药开方,陆夫人庄氏眼睛不好,隔三差五也要去那家府上道歉啊。

    怎么没见他提过。

    别家姑娘吃了什么饭,他倒记得清楚。

    这孩子。

    “少年郎君,所思所想,岂是老爷跟我能约束的”庄氏从容起身,由阿水扶着往卧房去“老爷早些歇着吧,御儿回来就好了。”

    庄氏如此说,陆太医也不好反驳什么。

    反观陆御,却是拔腿欲走。

    跑得倒快。

    陆太医叫住他“你回来。”

    “爹。”

    “跑什么,我难道能吃了你”

    “我困了。”

    “在人家府上一呆几个时辰都不困,刚看见你爹就困了”

    “爹,咱们是一家人,以后再好好看你。”陆御行了个礼“我先睡去了爹。”

    “你过来,把手伸出来。”

    “爹,你要干嘛”

    “让你伸你就伸。”

    “小时候就打我手心,这都多少年没打了,怎么又想起来这茬儿事了。”陆御嘟囔着伸出手“先说好,我不告诉我娘你打我,但你心里也要有点数,别打太疼啊,不然我可是会叫的。”

    陆御跟陆太医隔着一人的距离。

    陆太医伸手便将他拉了过去,撩开他的衣袖,将手按在他的手腕上,仔细的按完了,又看了陆御的舌苔,而后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不烧。

    脉象平稳,舌苔也是好的。

    这个不知轻重的孩子,他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唉。

    “回去歇着吧,最近你少跟那个相二姑娘见面。”

    “我睡去了爹。你也早点睡。”

    “爹交待的你记住没有”

    “我听见了。”说这话时,陆御已经走到窗户外面去了。

    自然,陆太医的话,陆御听到了,却并未记住。

    他从药箱里翻出上好的人参一支,用布包了,准备拿去给相遂宁煮了喝。

    陆府门口的小厮得了陆太医的嘱咐,远远看到陆御要出门,便赶紧插上门闩,假装在打瞌睡。

    陆御叫了几声,皆没人应,他就故意道“你们不给我开门,我可翻墙啦”

    这事陆御又不是没干过,简直是熟能生巧,水到渠成啊。

    小厮只得陪笑道“公子别为难我们,老爷吩咐了……”

    “放他出去吧,他哪里是关得住的”庄氏由阿水扶着慢慢走上前来,她伸手抚摸了陆御的脸,又为他整了整衣领,手往下一探,便摸到了他腋下夹的布包,轻轻一捏,便知道里头是人参,人参,当然是给那位相二姑娘的,庄氏怎么会不知

    “最近你爹让你少出去也是为你好,去归去,要当心自己,见相二姑娘无碍便早些回来吧。”

    “娘,你太好了。”陆御高兴得像个孩子。

    庄氏总是这样袒护他。

    整个陆府,陆太医最敬重庄氏,所以她的话,小厮们不敢不听,当即门闩一划,敞开了大门。

    陆御就像在山下压了五百年刚被放出来的猴子似的,欢脱地出了门。

    他身上是米黄色镶银灰边窄袖袍子,腰束玉带,头戴银冠,那迫不及待的步伐啊,让人不敢眨眼,只要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庄氏看不见,只是问阿水“公子他去了”

    “公子小跑着去的。”

    “这孩子。”庄氏宠溺一笑“谁不是从那个年岁过来的呢,他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去见想见的人,自然得跑着去啊。只是希望他快去快回,免得晚上老爷回来了,他还未归,老爷又要审他。”

    陆御去的快,回来得也快。

    他并未见到相遂宁。

    相府的小厮在门口打盹儿,他去的时候,相果心正要入宫去读书。

    二人在相府门口的巷子里撞上了,相果心大老远就叫他“大哥——”

    陆御左右看看,确定相果心在叫他,顿时喜上眉梢,孺子可教,这孩子有前途啊。

    “大哥,你这是去哪啊”

    “我……我……随便转转。”

    “你来看我姐姐的吧”相果心嘿嘿一笑“一大早我姐姐就带着明珠出门了,这会儿出门得有半个时辰了。”

    “都跟她说了少吹风。”陆御叹了口气。

    “陆大哥这么关心我姐姐啊。”相果心坏笑。

    “我……我忙着呢,才没功夫关心她。”陆御一紧张,布包差点掉了。

    “陆大哥布包里是什么给我姐姐拿的药吗”

    “不是,是我刚买的油条。”

    “啪。”布包掉了,里面的人参现了形。

    陆御脸一红,捡起人参赶紧包了起来。

    “原来人参外号叫油条啊哈哈哈。”相果心抬头看看天色“我得去上书房读书了,陆大哥还是请回吧,毕竟我二姐姐不在,府里头是我娘跟三姐姐,你治好了我二姐,我娘跟我三姐姐正想吃了你呢。”

    这个相果心,净说实话。

    既然这样,陆御只好怏怏回去。

    相遂宁早饭用了一盏燕窝,又吃了两个小花卷,坐在府中等了一会儿,宫里并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看来,皇帝的四十米大刀也没抽出来。

    她心中有谜团未解开,困在府里也不是办法,便带着明珠出门了。

    相遂宁花三十文钱雇了一辆马车,她跟明珠坐在里头,特意卷起了车帘。

    平素雇一辆马车,十个钱就够了,为什么要花三十个钱呢,相遂宁让车夫赶着马车多转一转,最好是将青城的大小街巷都走一走。

    车夫倒也答应得痛快。鞭子一挥,马车便“哒哒哒”在青城绕起来了。

    宝隆街肯定是要去的,穿过熙熙攘攘的宝隆街,又去跟它交叉相连的几条街巷转了转,而后又去了偏远一些的小巷子,便是城郊也去了,最远到了城门处,见有重兵把守,才折返回来。

    折返走到半路,相遂宁又叫车夫赶着马车去了趟衙门。

    恰好遇见那日拉扯女人的衙役在衙门口值班,见了相遂宁,那衙役还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四个人现在都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相遂宁问。

    衙役觉得摸不着头脑“我们四个挺好的呀,昨儿晚上还一起喝酒吃小菜呢,就是天热上,在衙门口值班有点累。”

    他们四个衙役都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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