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前停下的时候,窗外已透出微微的曙光。红色还不是,连一点暖色都不是,只有漫无边际的,青灰刺骨的冷漠。
高雅忧郁地坐着。他几乎没在这种时候跟人打过交道。脑子也不清醒。换句话说,他完全是因为脑子不清醒才坐上了金鞭门派来的马车,一路上牙齿因为紧张和寒冷格格打颤。所幸那个黑衣汉子没跟他坐一起,不然他真要因为尴尬晕过去。
他已经放弃思考自己究竟是有多无聊了,只想这次反正也不会改变。毕竟他这样含混度日已经太久了,成了一种天人合一的默契,不会因为见个把三头六臂的人就改变。再说徐良也没有三头六臂,甚至没有身长八尺,金鞭门的弟子多半豹头环眼,虎背熊腰,但徐良看起来却像一个清瘦的文士,似乎比传说中的也更年轻。他的书房温暖明亮,灯火灼灼,叫人以为外头还是深夜。然而他无疑并非熬了个通宵,而是已经起床,健康的生活作息由此可见一斑。看见高雅进来,徐良放下手中的笔,神采奕奕地拱了拱手。“有失远迎,先生恕罪。”
高雅一边反省自己究竟哪里表现得能让人以先生称之,一边刚想开口,目光突然凝固。徐良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正是他几年前画的,居然在此重逢,不论是不是有意为之,瞬间对主人大有知己之感。徐良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不由莞尔。“那确是出自先生之手。”
高雅急切地问:“你喜欢我的画?”
徐良的笑容有些勉强:“老实说,我欣赏不了。”他看高雅的表情一变而为沮丧,连忙道:“但我的友人很喜欢,这幅画便是他割爱于我。”
高雅不敢再细究他的友人,强行振作:“不敢,没想到门主知道在下的名字。”
徐良道:“凡去过七年前风华会的人,都不会忘记你的。”
他本意是恭维,殊不知听在高雅耳中被扒光一样难受,只得笑道:“陈年旧事了。”他万没想到这见面居然这个走势,只希望话题赶紧从他自己身上挪开。“我听说门主并不想对冯焕渊斩草除根,反倒想助他一臂之力……?”
“正是。”徐良正色说。“我希望你能救他。”
第二章虎尾
高雅第一个反应是这人疯了,甚至联想到前日的决斗乃至赏心楼的冲突是不是一个幌子,徐良才和冯焕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心中是浮想联翩,面上却镇定自若。“门主是从什么时候认识冯焕渊的?”
“从十天前我收到华山派的信。”
“也就是在此之前你压根不知道有冯焕渊这号人。”
“现在知道了。”徐良说得很恬淡。“三天前在赏心楼,我的几个不肖门人正好撞上他,口角中得知了他的身份。少年人血气方刚,立刻要替天行道,混打成一团。他出手很有分寸,我接到消息赶过去时,谁都没受什么伤。”
高雅懒得表明自己当时也在现场,附和道:“他现在处境艰难,不想再节外生枝。”
“孰是孰非各执一词,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金鞭门被拂了面子,我须得给众人一个交代。”徐良言语中充满无奈的责任心。“所以按江湖规矩,我跟他约了一战,生死各凭天命。老实说,就是他死在我手下,我也不会有什么可惜。”
高雅道:“但现在你却觉得可惜。”
徐良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冯焕渊带的剑。”
高雅回忆了一下冯焕渊有没有带剑,却发现连冯焕渊穿的是什么衣服都想不起来。他对自己这个观察细节的才能早就放弃了,听徐良往下讲:“那剑是传说中华山的镇山之宝,名为虎尾,只有掌门才能佩带。可能象征意义比较大,因为历代华山掌门,谁也不是靠这剑闯荡江湖的,……或许在下孤陋寡闻。但关于这剑,有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
高雅做出一副有兴趣的模样:“夜里会变成龙飞走?”
徐良道:“那不至于。听说此剑杀业过重,夜闻鬼哭,寻常人不能驾驭,且具灵性,能认主,非其主若强取,必将暴毙。但这剑现在却在一个欺师灭祖的弃徒身上。”
一阵极其尴尬的沉默,来自于高雅明显的不信任。过了一会,高雅干巴巴地笑道:“门主信这样的说法?”
徐良微笑道:“这只是传闻。”
高雅道:“抛开这传闻,也可能是杀人夺物。”
“但华山派书信中未曾提及此事。”
“也可能是他们忘了写。”
徐良颇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像大人看嘴硬跟自己抬杠的孩童。窗外天色已经明亮,屋内灯烛未熄,白色火焰失去照耀的能耐,只孤独而百无聊赖地立着。高雅尽量让语气不那么显得挑衅:“门主好像已有定见。”
徐良道:“不是定见,只是直觉。不打不相识吧,我是不讨厌冯焕渊这个人。他胸襟气质,并不像普通门派弟子,更不像会犯下此种恶行之辈。不过话说回来,我原以为你会赞同这直觉。”
高雅道:“门主若想帮助他,悉听尊便。我是没找他算账不错了。”
徐良坦然以对:“我是有心无力。他到底是不是清白之身不论,一来门人和他有过节,我不可能不顾及弟子的情绪,二来华山新立掌门在即,我实犯不上为一个冯焕渊去得罪整个华山。所以虽然觉得这事可疑,我也只是派了个心腹弟子稍加注意他的动向——黄大的武功不甚好,让你见笑了——但我发现你居然收留了冯焕渊一宿,便想事情会不会有些转圜。”
高雅:“……有什么转圜……”
徐良叹道:“我想,他的经历或许会让你想起一些什么。”
高雅又感到那种被扒光一样的羞耻,还夹杂着对这么简单就情何以堪的自己的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又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极力轻描淡写:“门主,我实不值得你这样浪费时间。”
徐良默然许久,说道:“是我冒犯了,先生恕罪。”
他挥挥手灭去烛火,忽然道:“你觉得冯焕渊为什么会不辞而别?”
高雅道:“也许他突然想起来有急事。”
徐良道:“也许他不是自愿的,是被人请去的。”
高雅道:“华山对他现在只有杀之而后快,还有人想他当座上宾?”
徐良道:“那自然是因为他身上还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走出金鞭门时天已大亮。早晨的集市很生动,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沿街的店铺洒扫已毕,处处可闻到新鲜早点的香味。干爽的空气昭示这日也万里无云。高雅却只感觉脑袋快要炸开,喉咙也渴得要命。他觉得自己手也好,脸也好,都满是尘垢;虽然他并没碰过什么特别不干净的东西。
“其实我十分羡慕你。”徐良送他离开时说。“处在如今这位置上,我已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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