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叶》第八十八章 一年清明

    江陵城内的丝丝阴雨,亦是如常的沉闷愁苦,随风飞洒没有归宿。

    叶玄靠着墙,静静坐在床上,稍稍动弹一下,右腿的剧痛依然会牵扯着他身体中的每根神经,而在这样的阴雨天,更是有一种湿气透过膏药,想往伤口内钻的感觉,让原本就如刀锉般的右腿又増了一份酸楚麻木之感。

    现今,右腿上的伤口,已完全如曹大夫临走前所说,一道因血肉化脓脱落的血孔早已贯穿了整个小腿,且仍在不断扩散,孔洞已有拇指大小,而自己的恢复却进展迟缓,痊愈遥遥无期。

    昨日刚刚换过药,所以没法起身练剑,而今日又是一场不期而至的阴雨,也便让他再次将自己关在了房内,闭门不出。

    距离叶坤走后,已将近一个月之久了,期间也陆陆续续传回南阳攻城关于反击胡寇夜袭的消息。

    前不久,前线再度传回五营军合围南阳城的捷报,一时间,江陵城内,百姓奔走相告,人人举手相庆。

    而这也迅速成为城内各街坊楼市间的谈资论点,那些士子权贵,文人骚客,或高谈阔论,亦或窃声私语,讨论着此次北伐的得与失、行与否。

    传回的自然都是好消息,至于南阳城中尚有数万晋人百姓这样的情报,到头来也只有五营军高层知晓,就连一般士卒对于此事都不得而知。

    叶玄一直闭在叶宅内,出一次院门都是奢侈之事,只能偶尔从叶母和子怜的口中,得到一些外界的消息,所以,对于这类谈论,自然是无法参与其中。

    如若像那些文人士子般,仅仅是躲在江陵城内辩论,过着受人庇护的生活,还要挂着佩剑,指点江山,对他来说,也简直是一种侮辱。

    叶母最近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带着子怜一同去往江陵城内的寺庙,参拜祈福。

    叶玄之前倒是没听说过江陵城内有佛观寺庙,只是后来才偶然从丫鬟口中得知,这寺庙以前是没有的,刚刚建起来没多久,是一位中原士子出资筹建,但具体哪个士子,那丫鬟却是答不上来。

    除了从家人口中听闻一些现今集市里传扬的那些消息,叶玄自然还能从令安原那听到更多关于南阳之战的情况。

    令安原之前也是每隔数日,便会来到叶宅,教叶玄剑法,也往往都能给他带来一些营中消息。

    但近来,由于连绵数日的阴雨,也阻隔了令安原的来路。

    叶玄靠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挂于墙面的长剑,良久后,露出一丝苦涩而又自嘲般的笑意,但同时心中也有着些许庆幸。

    过去十多年,自己苦练虚家枪法,如今,仅仅只是腿上的一处箭伤,便几乎断送了这十余载的修为,甚至割裂了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丝虚家的影迹。

    但庆幸的是自己尚有未来,不至于让这一箭毁了所有希望。

    这将近一个月以来,尽管练剑的时日少,但思考的时候却是多了,令安原教自己的剑法也算领悟至深,而最重要的,是那套剑法中所蕴含的人生哲理,让叶玄受益匪浅。

    “在逆境中奋起,在劣势中反击!”

    叶玄轻轻的从口中吐出这样一句话,嘴角微微笑了笑,或许,这才是令安原教给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沉思着,静静倾听着屋外的簌簌雨声,除了偶尔夹杂着几声燕子或黄鹂的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春天早已染绿了整座城池,翠柳新叶,花放草盛,都在这一场绵绵阴雨中变得寂静祥和,任由雨水冲刷,却又充满生机。

    “噔——”

    一声发颤的琴音从雨声中传来,悠远而又清扬,也似乎唤醒了叶玄的耳垂,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这琴音在这样的一个阴雨天,仿佛将自己一瞬间带至了回忆中。

    他熟悉这琴音,也有将近半年没听到过这清晰婉转的乐调了,记得上次听闻,还是在洛阳,虚公送自己一行人离开之时,那时原本以为只是短暂一别,可如今……

    清新婉转的曲调却是越来越悠长,越来越柔弱,随着这屋外的落雨声,渐渐变得凄凉伤感,变得悲苦连绵,似在哭诉,也似在凭吊,从虚子怜的房内传出,渐渐的侵袭了整个院落。

    “古道沉,烟雨愁,

    离别尽是他乡泪。”

    一声声轻柔哀伤的吟唱,浮转在本就幽怨愁苦的曲调之上,盖过了原本稀稀落落的丝丝雨声,慢慢潜进院中每个人的心房,令人听罢不敢去怀恋,却又不忍去割舍。

    “愁未央,泪沾裳,

    相逢却已阳阴隔。”

    ……

    静静的听着这回荡在整个院落中的词曲,叶玄靠在床上一动也没动,完全陷入回忆之中,眼睛直直望着前方,十分出神,但片刻后,眼眶便湿润了,两行清澈的泪水渐渐滑过脸庞,滴落在胸前的衣裳上……

    而在叶宅院落外,听闻这样摄人心魂的低吟浅唱,一把本就彷徨的油纸伞,骤然停在了雨中,伫立在院外,直到这曲子停息良久后,方才又重新迈起步伐,匆匆消失在满城烟雨中……

    而在江北南阳,此刻亦是阴雨连连,半月不得阳光。

    围城已接近一个月了,五营军在距城门外两里的地方驻扎,算是分开堵住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但说是分开,彼此之间却也是紧密联系,遥相呼应,一方遭袭,与之相邻的驻军均能第一时间发觉,并赶来支援。

    虽说战事停歇已久,但叶凌仍没有丝毫放松,每日仍专研行军图,或研读兵法,亦或是亲自操练前锋营将士。

    不仅仅是叶凌,应当说,五营军所有将士都没有丝毫松懈,毕竟南阳城墙仍然高耸在此,城中还有数万胡寇,距离收复故都洛阳还依然遥不可及。

    而林潇云此刻立于主帅营内,听到序右使的提问,一时陷入沉思,良久没有做出回复。

    这个问题虽然早已存在,但之前五营军一直驻于江南荆州,平静祥和,没有纷争战乱,故而也一直没有觉得这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而自北伐以来,军中事物繁多,军令庞杂,几战下来,虽然不至于出什么岔子,但作为旁人,序右使还是看得十分清楚明白,林潇云在出征以来凡事亲力亲为,也确实诸多劳累。

    “偏将的人选你可心中有数”

    序右使见林潇云低着头沉默,复而又问了一遍。

    林潇云听罢,这才抬头,看看序右使,又看看此刻一同坐于营帐中的越王、安书文和兰左使,想要开口说什么,但稍一细想,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得继续沉默。

    关于林字营的偏将,自三年前师兄的突然出走,便一直空缺下来,而五营军素有“无功不授爵”的军规,加之过去驻扎于江南,将士多无功可立,故而这偏将一职自然难以升迁,空缺至今。

    而林潇云也十分明白,相较于之前的偏将严诺,想必无论是谁担当这一职责,恐怕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那种睿智果决与勇猛刚强的完美结合,就连自己也只能望其项背。

    纵是如此,林潇云心中也有潜在的人选,具体来说应当是值得栽培之人,但稍一细想,便让他又把那个人的身份名字都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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