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冠》第九十九章 坦诚相待

    入夜。

    寒月东升而起。

    寒冬之夜,格外安静,但在王生驻扎的营地之中,却是另外的一副景象。

    三万人,如今已经在营地门前整装待发了。

    不过天公不作美。

    黑漆漆的夜里,此时飘着鹅毛一般的大雪,人只是站在雪中,只要一刻钟不动弹,恐怕就会变成雪人一个。

    呜呜呜

    风似鬼哭狼嚎一般,呜呜的吹着。

    这种由脚底升到头顶的透心凉,是每个士卒都能感受到的。

    即便身上多穿了几层衣物,但还是抵挡不住冬日的酷寒。

    在这个时代,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就像是一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孩一般。

    无比的脆弱。

    王生看着前面瑟瑟发抖的士卒,也没有说太多的话。

    但战前动员,总是免不了了。

    “诸位将士在异乡,寒冬酷冷之日,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是忠诚,也是为了自己。”

    呜呜的风声,将王生的声音掩盖下去了不少,所以王生说话的时候也是尽量的大声一些。

    “不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时,不以马革裹尸为荣誉的将军,也不会是好将军,诸位为军功而来,所为的就是封妻荫子,如今功勋便在眼前,将胡人的人头提来,本侯在陛下面前为你们请功!”

    虽然王生尽量简短,但是话到最终,免不得还是将这战前动员时间延长了。

    匆匆结束战前动员之后,王生抽出令牌,将他递给王弥。

    王弥对着王生行了一礼,马上带着手下两千人,奔赴战场了。

    潼关便在十里外。

    若是快马加鞭的话,一个时辰足以。

    考虑到现在下着大雪,但两个时辰,绝对是够的。

    王弥出发之后,王生台上等了差不多一刻钟,这才拔出另外一支令牌。

    “陆机听令。”

    “末将在。”

    陆机半跪下去,双手呈上。

    王生将令牌放在陆机手上,道“启程罢。”

    “诺。”

    陆机麾下一万人,这架势,比王弥的两千人的气势可是要大上不少的。

    两刻钟之后,这一万人才消失在王生的视线范围之内。

    “其余士卒,回去休息,但要做好时刻听令的准备。”

    实际上,王生这句话是不用说出来的。

    这件事是绝对用不着他们的。

    不过

    做戏,就是要做全套。

    王生很快也折返到中军大营里面。

    今夜他准备是早睡的,不过想了一下,还是没有。

    作为读书人,王生随军是带了一箱子的书过来的。

    此时挑灯看书,破有些意蕴,不禁让王生想到关二爷。

    当关二爷每每被人问起在读什么书的时候,都会说“我读的是春秋!”

    这个格调,就有些高了。

    中军大帐外刮着寒风,大帐内则是相对平静,厚实的牛皮帐篷,似乎也将外面的风雪阻挡住了。

    加上大帐中闪着红光的炭火,将大帐中的温度也提高了几度。

    裹着一层被褥,挑灯夜读倒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当然,如果现在有红袖在侧,为他添香,那就再好不过了。

    温婉如玉,十日又十日,这让尝禁果未久的王生也难忍心中悸动。

    深夜时分,刘勇却是将头探进来了。

    “主君,张先生求见。”

    这个所谓的张先生,指的当然就是张宾了。

    在这个时候张宾要见他。

    王生愣了一下,旋即轻轻点头。

    “让他进来罢。”

    刘勇刚要转身后退,王生再说了一句话。

    “另外,准备一壶烧酒。”

    夜中饮酒。

    似乎别有一番风味。

    王生知道,张宾到此,这谈话估计不会短的。

    很快,张宾的人也到了。

    “坐。”

    王生比了一个手势,张宾坐下之后,刘勇也提了一壶酒过来,放在两人中间的火盆中。

    冷冽的酒液,原本便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在火盆的加热下,香味是直接扩散起来了。

    只是呼吸一口空气,里面都是带着酒的清香。

    “先生现在到此处来寻本侯,可是有事”

    张宾将冻得有些通红的手放在火盆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君侯今日让王弥去做先锋,恐怕”

    王生挥了挥手,止住了张宾后面要说的话。

    “先生的意思是,这个功劳不该给王弥”

    张宾轻轻点头。

    “王弥不过游侠出身,君侯太看重他了。”

    王生没有直接驳斥张宾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那先生以为,这个功劳该给谁”

    军营中,张宾与林朝都是知道事情大概的。

    王生要做的事情,也瞒不住张宾。

    当然,从一开始,王生也没想着要瞒住张宾。

    林朝是杀手,杀手从来都是话少的,碎嘴的杀手虽然有,但死的也快。

    而张宾更是有自己的想法,王生不让他说出去的消息,他也不会擅自将消息说出去。

    这也是为什么王生之前要将使者的任务交给张宾与林朝的原因。

    “依在下愚见,首功应该给陆机。”

    王生眼睛闪了闪,问道“为何”

    “朝堂之中,君侯可依仗着何人”

    “陛下。”王生不假思索。

    “除了陛下呢”

    张宾的这句话倒是让王生愣了一下。

    “无人。”

    确实没人。

    便是东海王,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真到了王生生死存亡之际,这些人是依仗不了的。

    “陆机吴国人,在朝中素来被排挤,君侯若是将此功与他,陛下说不定会让他入尚书台。”

    “这有与本侯何干”

    张宾重重摇头,道“与君侯当然有很大的干系,陆机在朝中根基浅薄,君侯有恩与他,他自然会援手君侯的,届时,君侯也不至于在朝中孤立无援了。”

    张宾的想法却是有些道理。

    以陆机的能力,若是真的有机会发挥他的能力的话,说不定成就不会低。

    张宾看人很准。

    他觉得陆机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会成为王生的盟友。

    但王生是将陆机当做属下看待的。

    况且。

    陆机在朝堂中确实是关系浅薄,但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关系。

    之前,陆机便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与平原王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与下野的张华,也是存在一些关系的。

    陆机虽然为吴国人,但这些年来,在洛阳也不是白混的。

    最关键的是,司马遹要王生做的就是孤臣,如何会给王生在朝堂中找依仗

    张宾的想法很好。

    但就是太好了。

    “陆机若是再厉害一些,恐怕便会成为下一个赵王了。”

    听到王生这句话,张宾倒是沉默下来了。

    “只是,王弥,不一定可以造就。”

    在张宾心中,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王弥横竖不过是武夫罢了,能有什么成就

    但是王生只是摇头。

    张宾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自然是有历史局限性的。

    王生以未来人的目光看着这一切,自然知道,王弥并非是纯粹的武夫。

    他的才能,现在还没有显露出来。

    当然,这些话,王生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王弥可不可以造就,暂且不谈,与其有一个未来的敌人,我还是希望陆机先安稳住。”

    张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话。

    两人沉默了许久,很是安静。

    在这个时候,火盆上的酒壶却是鼓鼓吱吱的发着酒水沸腾的声音。

    一时间,中军大帐中的酒香味就更甚了。

    “来,喝酒。”

    取来两个酒樽,王生分别给两个黑色酒樽倒满酒液,并将其中一个酒樽递到张宾面前。

    拿起桌塌上的酒樽,王生轻轻抿了一口水,小声的呻吟一声。

    眨巴一下嘴巴,王生突然说道“先生可知我”

    王生这个问题,让张宾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君侯此言何意”

    “便是此意。”王生目光炯炯的盯着张宾。

    或许是王生的目光太过于炽热了,导致张宾不敢与王生这一双冒着火的眼睛对视,而是低下头去。

    良久。

    张宾才将头抬起来。

    “不知。”

    这个答案,即出乎了王生的意料,却又在王生的意料之中。

    话虽然矛盾,但却不冲突。

    因为这是从两方面来看的。

    将自己将来托付在王生身上,要说张宾不懂王生,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人会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自己完全不懂的人的身上。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看。

    王生的想法跳脱,时常让张宾接受不了,譬如现在,这也是张宾说他不懂王生的原因。

    “那先生知我几分”

    张宾看着酒樽中冒着腾腾酒气的酒液。

    似乎是仔细斟酌了之后,王生才答道“或许不足三分。”

    “那便说三分的事情。”

    张宾看着王生一眼,道“君侯胸有大志。”

    王生轻轻点头。

    这一点不难看出来。

    “还有呢”

    张宾没有思索,再说道“君侯体恤百姓。”

    这一点,或许也有。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青年,秉持的当然是人人平等的观念。

    当然王生自己也知道,步子大了会扯到蛋。

    往前看,穿越者王莽的下场,历历在目,再往前者,纣王失国也是教训。

    而往后看,隋炀帝杨广可是后世耳熟能详的例子了。

    在什么时代背景下,便要用什么制度,什么思想,什么方法。

    除非社会结构变化或者生产力关系发生变化了。

    否则

    一切免谈。

    “或许有之,还有呢”

    张宾想了一下,再说道“君侯理智,或许说,有些冷血。”

    确实。

    这一点,便是王生也感受到了。

    “还有呢”

    张宾摇头。

    “其他的,在下便不知道了。”

    王生哈哈一下,将仍旧滚烫的酒液倒入嘴中。

    “啊!”

    王生大呼一声“爽快!”

    这酒可是烧酒,一碗下去,两朵红云已经是飘在王生脸颊上了。

    “本侯告诉你,本侯同时还是极度自私之人,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

    不想张宾却是摇头。

    “君侯不是魏武帝。”

    “那我便是宣帝了。”

    王生此话一出,中军大帐中落针可闻。

    鼓鼓沸腾的酒水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君侯醉了。”

    “本侯千杯不醉,区区一杯烧酒,如何会醉”

    王生再给自己的酒樽倒满酒液。

    “如何,现在知晓本侯何许人也了罢”

    “君侯是强人。”

    “更是居心叵测之人,更是不忠不义之人。”

    王生说了这句话,倒是让张宾不好接话了。

    “君侯今日说这么多胡话,为何”

    张宾感觉到自己的屁股有些滚烫了。

    像是被针扎了一般,说实在的,他想走了。

    但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张宾知道,他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正如广元侯所言。

    他是一个冷血的人。

    冷血之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非是胡话,而是真心话,本侯将一颗真心,放在先生面前,供先生把玩。”

    “张宾何德何能。”

    王生自然知道张宾这样的人,是很难改变想法的。

    但他也不着急。

    “先生以为如今局势如何”

    “局势虽然糜烂,但若是陛下处理得当,未必不是汉之汉景帝,汉武帝。”

    王生摇头。

    “陛下永远成不了汉景帝,汉武帝。”

    王生直接挑明了。

    “如今天下动荡,西面河间王养寇自重,如今常备军十数万人,军费无数,朝堂负荷沉重,南面常山王心怀鬼胎,颍川齐王不服之心,更是昭然若揭,至于朝堂之中,琅琊王氏有自己的心思,赵王成都王更是有野心之人,而平原王,是想避世的王侯,另外的诸如琅琊王东海王,又有哪一个是静得下心来的呢”

    说到最后,王生也是叹出一口气来了。

    “天下局势混乱,便是陛下有大才,胜了齐王,收了河间王,常山王,让赵王成都王俯首听命,还有异族人觊觎在侧,江东吴人亦是不安分,一旦如魏文帝魏明帝一般早崩,王朝基业便毁于一旦,更逞论,不管是齐王,河间王,常山王,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但陛下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张宾同样眼神灼灼。

    “陛下的希望是最大的,隐患同样也是最大的,陛下做了几年的太子,但根基,已经散了,不管是裴頠还是张华,他皆不用,反而是用世家,用宗亲,以两者势力互相钳制,掌握朝堂,但世家狡猾,王侯龌龊,陛下对付不了那些乱臣贼子的。”

    “如此的话,若是有君侯援手,陛下定能渡过难关。”

    “有道是奸臣易做,忠臣难当,以我一人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小了。”

    张宾沉默下来了。

    “是故,君侯今日这番话,是摊牌探明张宾心中所想为何”

    “在本侯麾下,王弥可以不表明态度,陆机可以不表明态度,但你必须要表明态度,你是本侯的智囊,是脑子,若是两个脑子想的事情不是一样的,那这个脑子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张宾沉思良久,他的双手揪在一起。

    他抬头望了王生三次,然而三次低下头去。

    王生知道他在进行天人交战。

    王生很有耐心。

    一刻钟。

    兴许也是一个时辰。

    张宾突然起身,此时他脸上有坚毅之色。

    “张宾愿助主公,只是希望主公若是成势,定要善待天下百姓。”

    王生满脸喜色,起身将张宾扶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事情。”

    王生拉着张宾的手,将整壶酒都喝完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千里马因伯乐而成名,而为臣者,想的如何不是青史留名

    王生给了张宾这个机会,或者说念想。

    两人本来就是有利益趋同之处的。

    夜深。

    两人促膝而谈,到了夜极深之后,抵足而眠。

    张宾,是王生基本盘中最重要的一环,而现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王生做事,也不需要在张宾这样的聪明人面前遮遮掩掩了。

    于此同时,深夜,王弥率领两千士卒,大破潼关,杀敌三千人,斩齐万年及其家眷数百人,为西征首功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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