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王允了?”盛朝歌一脸不信。
千面郎哼笑一声,“嘴上允了。”
林王手上沾的血太多,他说的话根本不能信,也就采花贼那个傻子,病急乱投医。
大师兄听完之后却不自觉的皱了眉,面色阴沉下来。林王若要动手,定然是在池州境内,可若他们走的太快,林王部署不及,难以得手,所以他才请自己来护送小少爷回去。
林王耳目众多,他那日又为了这小子独闯林王的后院,挟持了林王妃,林王猜出了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想必以小少爷的性格,为了不和自己分开,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拖延时间,变相的给足林王时间准备。
原来竟是把自己都算计进来,成了这位亲王的棋子。当时只当是林王刻意试探,也是在报复劫持王妃一事,没想到“一语双关”,竟还有其他深意。皇家的人,当真是不能小看,也难怪师父要订下那样的规矩了。
盛朝歌心里冷笑不止,终于掀起了隐隐绰绰的怒气。
☆、第二十五章 再分别
自那日盛朝歌无言落跑后,沈安然一个人在屋子里哭了许久,最后默默地收拾包袱,小厮就站在门外没有走远,见状也是一脸无可奈何,软着声音哄了半天。
启程后盛朝歌躲着他,他也自觉没脸面对师父,小厮买了辆马车,他就整日窝在车里,只是三五不时要闹点幺蛾子,努力增加和师父最后相处的时日。
这一天早上便死活闹着不肯走,非说自己坐马车坐累了,要在客栈里修整几天,然后一个上午都没迈出房门一步。
盛朝歌推开房门的时候,他正坐在桌边专注的雕刻木人,木屑散落一桌。他原以为进来的是小厮,谁知余光一瞥,登时惊慌失措的站起身,又意识到手中还握着木人,赶紧藏到了身后。
原本是有美好意义的木人,如今也变成了他自作多情的象征。
小少爷不敢和大师兄对视,眼神乱飘,结结巴巴道,“师……盛道长,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盛朝歌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喊自己,颇为不适应,板着脸朝他迈开一步,谁料小少爷受惊般后退,正好绊在椅子上,惊呼一声朝后倒去。
大师兄早知道他行事莽撞冒失,早有预料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进怀里,小少爷没能稳住势头,额头撞在他胸口,好似撞在了石头上,疼的直哼哼。
他哼唧的时候像极了撒娇的小动物,很得大师兄喜欢。此时听了,盛朝歌不禁嘴角微挑,可没等他说点什么,沈安然就七手八脚的从他怀中挣脱开来,退后两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低着头没能看见,盛朝歌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多,多谢师……盛道长。”
盛朝歌一步跨过去,不等他避开,就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泄愤似的扯了扯。沈安然被迫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竟有些瘦了,眼中的神采黯淡,看来是被打击得不轻。瞧他这可怜模样,大师兄手下的力道越发轻了,末了用指腹摸了摸他的脸颊,“没出息。”
小少爷本就委屈,没等到安慰就算了,竟然还被嘲讽,登时眼泪就不要钱似的流出来,“你还说我……你竟然说我,呜呜呜,我那么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就算了,竟然还嘲笑我……你就是欺负我笨,欺负我没本事,我不要喜欢你了,你个坏人……呜哇哇……”
他明明哭得伤心欲绝,大师兄却对着这张略显狼狈的脸心动不已。这傻小子也会说喜欢人了,可惜对大师兄来说,只有喜欢远远不够,要爱他,依赖他,离不开他,非他不可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下定决心将这小子握在手中,握上一辈子。
沈安然大概暂时领会不了这位“伪君子”心中的弯弯绕,他只是发泄般的嚎啕大哭,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动作有些直愣,擦的脸上一块白一块红。
大师兄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脸,强硬地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小少爷挣了挣,纹丝不动,顿时觉得自己被加倍欺负,哭得更加伤心。
他闭着眼,泪水源源不绝的顺着脸颊流下,而让他这么哭的人,正是自己。盛朝歌觉得胸口酸涩胀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有点高兴能够掌控他的喜怒哀乐,又担心他会不会哭坏了眼睛,想要安慰他以后自有相见之日,实际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倘若,我也能这般无所顾忌的倾心于一个人就好了。他无声的长叹口气。
既然最终的结果注定是理智为胜,那此时,就让情感占一次上风也是理所应当的。
盛朝歌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服了自己,决定顺从一次自己的心意。他合起眼帘,将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一并敛去,俯首,在沈安然光洁的的额头上无比轻柔的落下一吻。
“我会写信。”
小少爷的哭声明显一顿,随即缓和不少,他睁开眼,被泪水洗过的杏眼如同雨后山潭,清亮透彻的耀眼,他痴痴的看着大师兄坚硬的下颌,嘟嘟囔囔的说道,“我会等。”
盛朝歌闻言移开唇,睁眼看他,黑眸深不见底,与小少爷简直是两个极端。不开窍的小奶狗吸了吸鼻子,通红着眼眶,“等你的信,等你来。”
这副委曲求全的小媳妇模样招人得紧,大师兄不自觉的吞咽口涎,用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小少爷第一次被他这样温柔暧昧的对待,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只知道昂着头看他,却没有其他动作,如此温顺的姿态,让大师兄心里的坏水又难以自抑的翻滚起来。
就这样分开,确实有点亏了,合该留下点印记才是。
大概是苍天有眼,见不得他荼毒无辜少年,没等他干点什么,一只白爪苍鹰扑棱着健壮的翅膀,稳稳的停在了窗棂上。这是云宫派的传信鹰,盛朝歌一面在心里感叹这信来的真不是时候,一面还要保持住面上的严肃表情,以免让这隐隐开窍的小奶狗看出点什么来。
他师父的毛笔字劲瘦,字骨清傲,一展开纸便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意:限三日,速归。宗大师的简信一向如此,可大师兄却油然而生一种被师父提着剑戳刺后背的紧张感。
他师父绝对知道他在池州干啥呢,连回去的时间都把握的这么准确,说是段仗义没多嘴多舌他都不信!
从池州到云宫山比到沈国公府还要远一些,然而师父限制的时间比之还要短,这是逼他用轻功日夜不停的赶路啊……
盛朝歌皱着眉半天没说话,小少爷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踟蹰道,“怎么了?”
“师门命我速归。”他将纸条递过去,“恐要即刻出发,不能护你回府了。” 师门之命既已传到,他自然耽误不得,护送小少爷回苏州之事便只能作罢。幸而小厮已归,一路照应,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原以为还能再与师父相处几天的沈安然恍若雷电过身,僵硬地挺立在原地,嘴唇数度张合,却说不出半个字。最终紧紧握住拳头,跳起来伸手搂住大师兄的脖子,对着他的嘴巴印了上去。
有一就有二,第二次亲吻小少爷明显胆大了许多,大师兄的反应也平静不少,他甚至一度抬起手臂想将人搂住,但手停在沈安然腰侧,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双唇相合,小少爷青涩又粗暴的啃了几口,完全不得章法,不过他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胸口剧烈起伏,既是紧张又是痛苦,他埋首在大师兄颈窝,哑着声音道,“说好的,你要写信,我会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盛朝歌抿了抿嘴唇,末了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声音含糊的应了一声。
担心大师兄时间不够,小少爷强打精神想给他收拾包袱,好让他快点出发。一抬手却看见一直握着没放下的木人,顿时捧着眉目不清的半成品木人哭丧了脸,“怎么办……木人,木人还没刻好……你会不会,会不会忘了我的样子啊?”他说着又要哭,大师兄从前也没发现他竟还是个小哭包。
盛朝歌不说话,也不安慰,就那么板着脸,沈安然本就脆弱的小心肝顿时雪上加霜,却强撑着没有如之前一样嚎啕大哭,只紧紧咬着嘴唇,把抽噎都憋回去,不小心气没喘匀,开始打起嗝来,害的大师兄差点笑出来。
他这模样可怜得招人疼,盛朝歌没再故作严肃,伸手摸了摸他的狗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木人来,赫然就是盛朝歌自己。
木人刻得精致,连衣服上的花纹都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出自大师兄之手,他却送的坦荡,没见半点不好意思,“先拿这个应急,你的那个可以继续刻,我会去取。”
这便是承诺了相见有期。
沈安然双手接过那个完美的木人,把两个相差极大的木头一起抱进了怀里,眼中含泪的冲大师兄傻笑,又扑进了他怀里,在他的衣服上蹭眼泪。
他若是送这么没诚意又自恋的礼物给他的师弟,两个人一定会打起来;若是送给他师父,一定会被暴揍;若是送给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一定会被狠狠嘲讽。也就小少爷能高高兴兴地收下,还欣喜不已的投怀送抱。
其实想想,他虽承诺了写信,却没说多久写,写几封;他承诺了会去取,却没说何时去,怎么取。这样漏洞百出,占尽便宜的承诺,大概也只有这个小傻瓜会奉为圣旨,守着不知何时会兑现的两句话,巴巴地等上几个月,甚至几年。
又或者他这一去永不复返,小少爷说不定还会等上一辈子。
一辈子啊……盛朝歌无言的注视着沈安然的背影,他正吸着鼻子给自己的包袱里塞进满满当当的吃食,都是他最爱吃的零嘴,是小厮回来之后给他买齐的,此时却毫不犹豫的全部塞给了自己。
这只小奶狗总能轻易的凭借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抓挠他的心,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只是看着这家伙的萌脸,他的胸口就能溢满怜爱之情。
盛朝歌垂下眼帘,下意识地摩挲手指,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我十拿九稳了,等到我胜券在握了,就立刻把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小少爷可不知道身后的师父正在进行怎样的心理斗争,他把大师兄原本干瘪轻飘的包袱塞得几乎要系不上,费了老大劲才打上一个活扣,随后自己也觉得太多,但怕师父接下来几日的伙食不好,舍不得拿下一点来,只能心中祈祷大师兄并不介意负重赶路。
盛朝歌那匹懒洋洋的黑马比他提前上路,因为就算那马跑断腿也绝不可能在三日之内登上云宫山,正好这马极有灵性,不用人骑也找得到路,他索性让这懒马自己回去。
大师兄拎起包袱准备出发,小少爷突然双手捂住脸背过身去,闷声道,“师父慢走,一路顺风。”
盛朝歌看着他的后背,奇怪道,“你不送我?”
那边安静了一会,沈安然轻声道,“我不想看着你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终于开窍了,急死我了……
☆、第二十六章 师父
宗大师师徒四人所住的云宫后山与前山之间有一道天险,宽约九丈,悬崖下是滔滔江水不绝,几近垂直的石壁上生着绝处逢生的杂树,山涧中云雾缭绕,从崖边往下看,颇有几分峰颠绝境之感。
正在庭院中舞剑的人满头白发,身着一袭雪色镶蓝边的长袍,手执一柄冷光耀耀的长剑,剑势如雷霆,裹挟着密如天网般的杀气,毫不留情的劈裂山风。
宗潮音独创的藏心剑法,其名内敛,剑法却直白坦率,毫不收敛杀气,正如他这个人。他已过不惑之年,面容却还算年轻,弯眉凤目,有着浓浓的书卷气,若是不拿剑,便像极了饱读诗书的文人。
可惜二十年前人生翻覆,一夜间青丝变华发,后又在云宫山顶独居多年,原本温润有余的样貌如今也凝着冰霜,棱角锋利。
盛朝歌日夜兼程的赶回师门,老远就感受到了师父浑身的杀气,不敢打扰,隔着天险规规矩矩的站着。段仗义早就站好位置等着看戏,离他不过十步左右的距离,姿态优雅的倚靠在悬崖边的老树上,津津有味的嗑瓜子。
宗潮音舞完一整套剑法,反手挽了个剑花收势,随后将长剑随意的放在了庭院中的石桌上。盛朝歌这时才运起轻功飞跃天险,稳稳的落在师父面前,躬身行礼。
宗大师没有应声,只冷眼看着他,大师兄等了半晌,顿时心觉不妙,果不其然,只听他师父忽然冷笑一声道,“杀进林王后院,挟持林王妃,当真是好本事。本门派训,你怕是忘光了。”
话音未落,不等大师兄辩解,宗大师突然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踢下悬崖,还顺手夺走了他手中提着的包袱。大师兄尽管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却碍于理亏没敢和师父动手,只在下落的过程中伸手抓住了石壁上丛生的杂树,准备借力翻回崖上。
熟料头顶传来宗大师凉津津的话音,“滚下去。”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段仗义嗑出来的瓜子壳,满满一捧,七零八落的撒了大师兄一头一脸。
大师兄抬头狠狠瞪了正冒出头看热闹的段仗义,轻轻“啧”了一声,到底没敢和师父呛声硬碰,乖乖的松开手,在石壁间来回跳跃,灰溜溜的坠到了崖底。崖下除了江水,两边还有一步宽的石岸,刚好落脚,然后云宫派的大师兄就开始老老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的攀爬岩壁。
宗大师瞧着是个端方雅正的君子,整治徒弟的手段却五花八门,否则也不至于把三个徒弟都养歪了。这徒手攀岩算是比较基础的,大师兄以前也没被少罚,早就爬出了经验,由此可见师父并没有动怒,只是做个样子。
宗大师将人踢飞后就不再看,径自坐下打开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的吃食立刻哗啦一声散落满桌。段仗义趁人之危的撒了一堆瓜子壳,看足了这个黑心鬼的热闹,心满意足的回过头,就看见桌上包装精致的吃食,见状拿起一包肉干就吃,一点也不见外。
“不过三日路途就准备这么些吃食,沈家小幺对朝歌还挺上心的。”他说完故意朝宗大师挤眼睛,意味十足。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