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分卷阅读5

    沈绥自然不是当真要与这主仆俩过不去,虽然此事纯属巧合,但她依旧认为是自己理亏,拱手一揖,告罪道:

    “在下沈绥,无意中闯入内院,唐突娘子,实在不该。给娘子赔罪。”

    “郎君无须自责,都是误会。愚仆无礼冒犯,请郎君见谅。”白衣女子淡然若水,音调中听不出多少情绪起伏,“慈恩寺已然封锁,敢问郎君可是来查案的?”

    沈绥点头,解释道:“在下忝居河南府司法参军一职,因近日慈恩大案被招入长安,协助京兆府参详案情。今日随慕容府君入寺勘察,因搜寻线索无意中闯入内院,实在抱歉。”

    那白衣女子有所动容,似乎对慈恩案或者沈绥的身份颇有些兴趣。正当开口,却听后方传来一声呼唤:

    “沈翊麾,可找着您了!”

    回头望去,便见游廊内,僧人圆惠协同两位府兵校尉快步而来。出声的,正是校尉中的一人,沈绥记得他叫杜岩,长安本地人。

    京兆府有自己的府兵,但人数不多,大多专管缉捕治安,基本不会行军打仗。京兆一带的治安实际上由戍守在长安内外的禁军十六卫掌控,因而此次,有右武卫的程旭出面协助维/稳。但非是穷凶极恶的大犯要犯,或者成帮结派造成一定威胁的草莽盗匪,不能惊动禁军。因而巷里坊间的一些小打小闹的案件,都是京兆府出本府府兵外出缉捕案犯。

    京兆府兵大多是本地人,且在长安有家底,走了关系才能进来。这是一份很荣耀的差事,对于出身稍微次了点的下等富贵人家来说,子侄有这一重身份,也是相当体面。杜岩出身京兆杜氏的旁支,这一支早年分出,后家道中落,现在够不上世家大族的地位,顶多算是个富裕人家。他能入京兆府,成为校尉一级的军官,多多少少沾了点京兆杜氏的光。

    杜校尉上前,向沈绥一抱拳,道:

    “沈翊麾,府君着急找您,您快跟某家回去吧。”

    “未与慕容府君打招呼,是沈某的不是。”沈绥嘴上客气了一下,但实际上内心毫无反思之意。

    “圆惠见过心莲居士。”年轻的僧人双手合掌,向白衣女子微微躬身。白衣女子合掌回礼,仪态端方。

    之前杜岩的注意力都在沈绥的身上,直到圆惠向白衣女子行礼,他方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女子。只一眼便觉无比惊艳,难以收回目光。身旁的另外一位校尉暗中掐了他一把,他才回神,连忙垂下目光,施了一礼。

    杜岩身旁这位校尉看着甚为年轻,一张黝黑面庞上圆溜溜的一对大眼睛,实际上已经年过而立。此人名韦含,出身京兆韦氏旁支,行十二,家境不错,但自个儿是个不争气的,不爱读书,也考不上功名,从小就爱耍些刀枪棍棒,于武人中厮混。十六七岁时从了军,后来家里花了好大力气,把他送进了京兆府当府兵。此人似乎认识那白衣女子,之前杜岩和沈绥说话时,他的目光就一直往那女子身上扫。眼下犹犹豫豫,似乎想上前打招呼,却又不知该不该。

    没想到,那心莲居士早就注意到他的神态,主动开口道:

    “韦十二郎,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韦含受宠若惊,心里也是一松,连忙施礼回道:

    “多谢张三娘子关心,十二近来很好。倒是三娘子,身体可好些了吗?”

    “劳十二郎挂念,若菡很好。”

    杜岩一脸震惊得看着身旁的韦含,那脸上写着一句话:你小子居然认识这样一位绝世大美人?

    见心莲居士并无隐瞒自身身份的意思,韦含很有眼力,立刻介绍道:

    “这位便是张曲江的千金,行三。”

    杜岩大吃一惊,张曲江是谁,长安人人皆知。张九龄,字子寿,韶州曲江人,风仪铮然,耿介不阿,俊雅无双,是极难得的高绝人物,坊间都爱称呼他“张曲江”。开元十一年任中书舍人一职,被认为是下一任宰相的候选人,身份无比清贵。后因宰相张说被罢,受到牵连,一年前被贬,离开长安,目前正在洪州都督任上。

    张九龄单身赴任洪州,长安家中有老母,二弟张九章官拜鸿胪寺卿,于家中奉养老人。三弟张九皋并九龄长子张拯均在外地为官。很多年前曾听闻他府中还有一位千金,名若菡,天资卓绝,极为聪慧,当时很受中宗、睿宗喜爱,还入国子监做了晋国公主的伴读。后来长安发生了不少大事,这位千金便慢慢被淡忘了,竟是不知现在居然清修于慈恩寺中。看她尚未挽妇人发髻,当是还未嫁人。算算年纪,得有二十七八岁了。

    “若菡见过诸位。”白衣女子与众人一一见礼,依旧行佛家礼仪,夹持珠合掌,神态淡薄,不沾人间俗尘。

    众人皆十分好奇张曲江的千金为何会成了清修的佛家居士,二十多岁了也不嫁人。但这种问题怎好当着人家面去问,再者因为时间紧急,几人还需赶紧回去查案,见过礼后,约定再见,便要告辞。

    却没想到,张若菡忽然道:

    “慈恩一案,若菡也被牵涉其中,对案情略知一二。几位若不嫌弃,若菡一道同行可否?”

    三娘?站在张若菡身后的侍女无涯十分惊讶,她家娘子何时对俗世案件感兴趣了?虽说她们主仆很不走运地被卷入慈恩案之中,被封锁在寺内不得出入。但娘子本就深居简出,饮食起居均有僧侣顾看,倒是无甚影响。这案子于娘子而言,不过是俗尘中又一桩杀业,除了唏嘘感叹外,并不能提起更多的兴趣。

    杜岩、韦含面面相觑,随后将视线投向沈绥。沈绥面色悠然平静,见他们都看自己,笑道:

    “沈某也是客,做不了主。”一句话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

    最后还是韦含道:

    “三娘子客气了,既如此,请随吾等同往。”

    于是回程。依旧圆惠在前方带路,杜岩、韦含紧随其后并肩而行,沈绥缀在两人后面,张若菡携无涯落在最后。

    杜岩悄悄与韦含咬耳朵:

    “你小子老实交代,你怎么认识的张三娘子?”

    韦含道:“我二舅就在张府做管家,平日无事,我娘总爱让我去给二舅送东西。出出进进那么多次,也见到过张三娘子。第一次见面是五年前,当时是因为受二舅所托,说张府闹夜盗,让我去帮忙规制内院安保。后来在张府偏厅做客时,又见过一两次。这三娘子仙儿一般的人物,我都不敢与她说话。二舅说她有心病,身体不好。”

    “心病?”杜岩疑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不是这个心。”韦含白他一眼,“二舅说她思虑过重,有心病,以至于身体不好。后来修了佛,才慢慢好转。最近一年我也没见到过她,没想到今日再见,却更加不似俗尘中人了。”

    杜岩点点头,随即鬼头鬼脑地问:

    “她没嫁人,是因为有心病?”

    “或许吧,谁知道呢。总之这等人物的心思,咱们根本看不透。”韦含摇头道。

    沈绥跟在他们后面,距离不远。她听觉出众,两人对话尽数落入耳中。她面上表情不变,眼底却越发幽深,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那灼人的视线,缩在袍袖中的手缓缓攥紧。

    张若菡跟在沈绥身后,望着她挺拔俊秀的背影,眼中沉蕴的情绪越发涌动起来,疑惑、猜测、不安和隐隐的期待将欲喷薄而出,最后却被她死死压在了心底。

    沈绥……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们的另一位女主是张九龄之女。张九龄是唐朝历史上有名的宰相,他的诗也写得极好。“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千古名句。他拜相是开元二十一年的事情,现在是开元十六年。当然,张九龄的女儿史书上查不到,这才给某留了空间去想象。

    另外,关于唐朝的“警察”,其实就是各地的府兵,由分管刑狱的参军校尉负责统领。升堂断案的都是县令、刺史,他们只负责抓人。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捕快”这种职务名称。后世的捕快,地位很低,都是贱籍。但是这个时候的刑狱府兵地位没有那么低,反而因为本文的性质,地位有所上升。

    第六章

    “哎呀,伯昭兄弟,你可回来了!”正在方丈正堂门口焦急徘徊踱步的慕容辅看到一行人走回来了,立马迎上前道。

    沈绥上前施礼致歉:“下官去内院检查线索,一时疏忽未与府君请示,实在不该。还请府君见谅。”

    慕容辅本来十分不高兴,但听沈绥一说“线索”二字,立刻双眼一亮,问道:

    “勿需自责,伯昭兄弟可是发现了关键?”

    “未知是否是关键,但伯昭心中有些疑问之处,需得绕到方丈室后方能确认。”

    慕容辅听她说得不清不楚,正待再问,却无意中看到了站在众人之后的张若菡,登时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小。与此同时,秦臻、妙印法师、程旭、刘玉成等人也注意到了这位款款而来的绝世美人。只觉眼前一亮,似乎这天光都敞白了几分,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尤其是程旭,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见到此等美人已是根本收不住视线了。

    张若菡见诸人皆注意到她了,便上前见礼,落落大方:

    “若菡见过秦世伯、慕容世叔、妙印法师、刘参军。”程旭她并不相识,只是微微欠身行礼,不作称呼。

    妙印法师首先回礼,唱佛号:“阿弥陀佛,搅扰心莲居士了。”

    张若菡含笑摇头,那笑容淡到几乎不存在。

    “三娘,许久未见,可还安康?家中老夫人可好?”秦臻随后笑呵呵地问道,他对张若菡的出现并未表现出惊讶,似乎早就心中有数。

    “多谢秦世伯关心,三娘一切安好,祖母也很康健。”张若菡平静回答,语气中莫名多了几分亲近。

    慕容辅眼角抖了一下,然后扯起笑容道:

    “不知张三娘子缘何在此?”

    “若菡半年前入寺清修,为远方的父亲祈愿。今次,若菡与家仆不幸卷入慈恩案,想看看是否有能帮上忙之处。若是有不便,还望慕容世叔海涵。”张若菡简单解释道。她这话乍一听似乎十分客气,实际上却非常强硬。

    慕容辅眼神闪烁,一旁的刘玉成见状,连忙上前解围:

    “府君、沈翊麾、张三娘子,几位请进罢,时辰不早,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调查。”

    慕容辅赞许又感激地看了一眼刘玉成,点头道了一声:“好。”

    一番波折,一行人终于入得方丈室查看。因为多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白衣美人,程旭、杜岩、韦含,包括慕容辅、秦臻、刘玉成等一众男子皆有些心不在焉,各自内心翻滚着不同的心事,视线时不时飘向张若菡。张若菡却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好似那淤泥中绽放的雪白菡萏,清明澄澈、凌冽似霜。

    而她的注意力却始终在沈绥的身上,只有这个男子,在最初的对视之后,不曾再看她第二眼。

    此刻的沈绥,正在准备勘察现场。她从自己袖袋中取出一副白叠布缝制成的手套戴上,随在诸位长官长辈身后,一步跨入了室内。室内依旧保持着案发当时的模样,大部分的物品都摆放得很妥帖整齐,只有死者死去的东侧厅禅室内有些凌乱。

    方丈室的结构其实很简单,前堂中央供着一副吴道子亲笔所绘的观世音画像,后堂是方丈寝室。东西两个偏厅,东偏厅是方丈自修的禅室兼书房;西偏厅是膳厅,是方丈平时用餐的地方,一般方丈也会在此招待关系比较亲近的客人。

    沈绥跨入前堂后,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然后忽的回身看向正堂的门槛。她这突兀地一转身,随在她身后准备跨入前堂的心莲居士张若菡差一点与她撞在一起。张若菡有些忙乱地后退一步,重心不稳差点仰倒,被身后的侍女无涯眼疾手快扶住。张若菡清冽的眸子略有些吃惊地看向沈绥,沈绥的反应却慢了半拍,见自己吓到了张若菡,连忙想上前相扶,伸出的手却硬生生顿住,收回,改拱手为揖,躬身道歉:

    “绥失礼了。”

    “无妨。”张若菡稳了稳心神,面色恢复如常。

    沈绥侧过身子让张若菡与无涯先进来,张若菡也未推辞。两人擦肩而过,彼此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侍女无涯随在后方,眼神在自家娘子与沈绥之间游移,只觉得娘子自从见到这姓沈的登徒子后,没有了以往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然自若,表现十分失常。

    张若菡进来后,沈绥来到门槛处,撩起袍摆蹲下仔细观察门槛。门槛上以及附近的青砖地面上积攒着一层干涸后的褐黄色尘土。她右手抹了一层泥土,在指尖摩挲分辨。随后她的视线便抬起,看向门外的院内,若有所思。接着她起身,转身径直向东侧的禅室而去。

    张若菡一言不发,视线一直落在沈绥的身上。她好似对这个案发现场毫无兴趣,只是关注着沈绥这个人。今次,慕容辅、秦臻等人其实都与沈绥一般,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案发现场,但沈绥的举动太过引人注意,以至于她在勘察现场的时候,所有人都立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张若菡的视线也就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沈绥拉开禅房的平推门,站在禅房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先是环视了一下禅房内的状况。房内地面上铺着蔺草筵垫,须除履入内。原本平推门的位置应当摆放着一面屏风,但是已经被撤走了,所以房内景象一目了然。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