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分卷阅读33

    “琴奴?”她喊道。

    沈缙正推着轮椅坐在牖窗边,望着外面的大雨。见姐姐进来了,便转身。只是姐妹俩尚未来得及交流,就听远处某间房门打开的声响。沈绥进来时没有带上门,这下扭头去看,就见隔着天井雨幕,对面那间屋门口,张若菡带着无涯、千鹤从其中走出,三人也是刚刚沐浴完毕。张若菡散着一头长发,连发尾都没有束,她换了一身青衣,瞧着越发清丽了。

    她出来时,沈绥与张若菡的视线正好撞上。张若菡向她点头,沈绥也还礼,心里却苦笑不止,这下糟糕了,还没来得及和琴奴商量一下对策,就要被找上门来了。

    沈绥转身,低声问沈缙:

    “琴奴,怎么办?”

    沈缙知道沈绥是在担忧那一声“莲婢”的事,她道:

    等下若莲婢姐姐不提,你就不要提此事。若她问起,你就说你们已经结为义兄妹,你觉得称呼她“若菡义妹”比较别扭,不若称呼乳名来得亲切。

    “可若她借势问起我的乳名为何,我该如何回答?”沈绥想到了关键之处。

    自己随便编一个!沈缙道。

    编一个?编什么好?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张若菡已经带着千鹤穿过回廊来到了门口,无涯半道上就与她们分开,下到楼下去了。

    “莲婢,身子可有不适?”张若菡尚未开口,沈绥就笑着问道。

    张若菡扬眉,愣了片刻,这才回道:

    “若菡很好,劳伯昭义兄挂念。”

    “进来吧。”沈绥很自然地请道。沈缙望了姐姐一眼,心里只有一句话:阿姊,你真是太机智了,小妹甘拜下风。

    张若菡带着千鹤进入屋中,道:

    “若菡要感谢伯昭义兄搭救之恩。”

    “既然你我已经结为兄妹,又何须说这般见外的话。”

    张若菡笑了,道:

    “伯昭义兄确实不见外,连若菡的乳名都称呼得这般自然。来而不往非礼也,若菡也觉得乳名亲切。不知伯昭义兄可否告知?”

    “唉,说来也是伤感。我与阿缙,父母亲很早就走了,家中人丁单薄,也没有长辈照拂,自幼就是我们兄弟俩,与仆人相依为命长大。父母长辈,也没来得及给我们取乳名。我们彼此间,也就是阿绥阿缙这般称呼。莲婢若是不嫌弃,也就这般称呼我们罢。”沈绥温言道。

    “若菡明白了。”张若菡点头,抬眸看了一眼沈绥漆黑的双瞳,只觉此人心思难测,实在让她看不透。

    气氛正微妙间,无涯端着托盘上来了。托盘上放着五碗姜汤,那是驿站熬好,专门给他们驱寒用的。五个人一人一碗,热乎乎地喝下,顿时觉得胃里暖洋洋得熨帖,舒服多了。

    姜汤刚喝完,不等喘口气,敞开的门口,沐浴更衣后的裴耀卿与刘玉成恰好走过,看到沈绥等人都在这里,裴耀卿拉着刘玉成一步跨了进来。沈绥看到,他们的背后,还跟着刚才和自己碰过面的驿长蒋麟德。

    “伯昭兄弟,张三娘子,碰巧你们在这里。好消息啊!”裴耀卿一脸喜色。

    沈绥笑着问他:

    “裴侍郎,何事这般高兴?”

    “方才我问了驿长,驿长说他与一位商船的船主很熟,那船主明日就能到骆水这边来,到时候咱们可以坐船主的船,一路顺骆水南下,入汉水,前往利州。如此一来,可不是能省去不少的麻烦了吗?”

    “竟有这等好事,真是福祸相伴了。”沈绥笑道。

    刘玉成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着探究。

    大约是察觉到这里的男性太多,张若菡有些不舒服,起身道:

    “裴侍郎,刘员外郎,请坐慢聊。若菡有些头疼就先回房歇着了。”

    裴耀卿关切道:

    “张三娘子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若菡休息休息就好。”

    “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恰好驿站就有大夫。”刘玉成道,随即看了一眼驿长。驿长点头,眼角却瞄了一眼沈绥。

    沈绥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张若菡没有再推辞,驿长便去安排了。

    张若菡告辞,带着千鹤、无涯出了房门。屋内几人目送她们远去,沈绥望着张若菡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三娘,我确实听见沈司直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您的小名。”回房路上,千鹤似是有些不甘心,小声说道。

    “我并未怀疑你听错,只是……他太狡猾,真真假假,就连我都有些分不清了。此事就先搁置罢,你继续找机会弄清他背后的涅纹,我近些日子与他走得太近了,这段时间可能需要离他远点。”

    “喏。”千鹤的声音透着若有所思。

    “三娘……”无涯唤道。

    “我知你疑惑,回房再说。”张若菡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真以为喊一声“莲婢”就暴露了,可是图样了哦

    不过本章的重点,在阿绥背后的纹身。

    第三十八章

    张若菡坐在房内梳妆台前, 无涯正拿了篦子为她梳理长发。千鹤坐在不远处的墩子上, 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

    “三娘, 无涯疑惑的是, 难道您不觉得沈司直在危急的情况下,下意识脱口而出您的小名, 是一件很可疑的事吗?”

    张若菡轻声回答:“我自然觉得很可疑。我甚至认为,那就是他的本能反应, 这代表着他早已习惯了称呼我的小名。但是, 无涯你要明白, 欲速则不达。现在他显然不希望将他的真实身份透露给我,我认为不可紧逼不放, 否则他的警惕心越来越强, 反而会适得其反。”

    “那,今日那马车翻覆,也是您和千鹤用来试探的方法吗?”无涯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等张若菡回答, 千鹤便道:“自然不是,我怎么会拿三娘的性命安全去试探。我的计划尚未实施, 今次纯属是意外。”

    “确实是意外, 但是也不是没有收获的。看到那个人在情急之下的反应, 对我来说是非常好的参考。无涯、千鹤,你们知道吗?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就是赤糸了。或许不用非得确认他后背的涅纹,只需确认他是否是女扮男装,就能肯定我的猜测。”

    “其实这二者不矛盾, 想要看到他的后背,就必须制造机会让人看到他脱衣。一旦他脱衣,是否是女扮男装,自然也就明晰了。”千鹤道,“我有很长时间的女扮男装的经验,可惜我看不见,否则,他扮得再像,我也能看出来。”

    张若菡道:“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的,千鹤。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他的声音并非是女子音,喉头有喉结,身材整体去看,也并非女子的身形。她比我高出大半个头,我在女子中的身材已经算是高挑,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为何能长得那般高,赤糸当年,也不过只到我眉目的高度。但也不能以此完全否定可能性,我是一直觉得赤糸会比我高的,她的父母亲都是高个子。此外,虽不排除他裹胸的可能性,但今日情急之下,我与他有过身体接触,他的胸脯很坚硬平实,不像是女子,确实很难去判断。”

    她顿了顿,继续道:“总之,千鹤你需要再找机会去确认。但是近期,不要再轻举妄动了。我察觉,裴耀卿与刘玉成,应当已经注意到我与他之间有些不同寻常。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假若他真的不是赤糸,我想我或许又要再背上一条污名了。我虽不在乎名节,但我不希望赤糸误会。”

    “三娘……”无涯只觉得心里揪着疼,三娘为了赤糸,究竟牺牲了多少,无人能体会。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去勾引一个并不相熟的男子,只为从他口中套出关于那人的蛛丝马迹。

    “三娘……有件事,千鹤不知当讲不当讲。”千鹤有些迟疑地开口了。

    “你说。”

    “千鹤私下里有种感觉,那位沈司直,似乎对您有不浅的感情。那种感情,绝对不是男子的见色起意,那是从心底想要保护呵护您的感觉。”

    张若菡没有说话,她只是打开了梳妆台上的妆奁,从夹层中取出一枚晶莹的于阗宝玉,那宝玉正面雕刻着弥勒未来佛,反面刻着“赤糸”两个篆字。她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宝玉,指腹划过“赤糸”二字,轻声道:

    “我心悦她,也只愿她心悦我。我不求他人之情,也再无心血可分。”

    ***

    出行第六日,也就是正月三十,大雨转阴。午间,沈绥、裴耀卿与刘玉成见到了武廷芳。武廷芳可以说是整个大唐最大的木材商人,当然,他本就出身并州武氏,与武皇是本家。这木材生意是祖上所传,如今,都是他在打理。

    裴耀卿与刘玉成都很惊讶,他们没想到,愿意载他们一程的,居然是这位武廷芳。此人在长安城也是有名气的,尤其是裴耀卿,与他其实也有几面之缘。这些年,长安城里兴修兴庆宫,也都是这位武廷芳在提供和调度木材。他在朝廷中也有一个从七品的官职,可谓是官商的典型代表。

    武廷芳此次要前往利州采买木材,然后要转运到与吐蕃的战事前线。不久前,她才在洛阳城出手了一大批木材,带着他的大批运船南下。对于全国的航道,他都很熟悉,与各个世家大族也建立有良好的关系,此人八面玲珑,生意做得很大,如今武氏式微,全都靠他赚来的财富维持着往日奢靡的生活。

    昨日张若菡走后,裴耀卿、刘玉成与沈绥有过一番讨论,主要的论题就在于这行商与官路水道之间的关系。裴耀卿很感慨,虽然他自己是高官士人,但是他却很佩服商人,商人能做到他们这些官员做不到的事,虾有虾道,而这世上确实少不了商人,他们走南闯北,将物资运往各地,有了流通,才有发展。

    但是刘玉成却嗤之以鼻,他的观念就是传统的观念,商人投机取巧,最爱耍滑头。他们是读书人,怎么能没点骨气,若整日如那些商人般,溜须拍马,唯利是图,官场何谈清风明月,有志向的官员又该如何为朝廷效力?

    这话说得一旁的裴耀卿很尴尬,瞪了刘玉成一眼,因为他听说过沈绥沈缙兄弟俩也是继承了家族传承很多年的经营生意,虽然生意做得到底有多大,他不大清楚,但是好歹沈绥沈缙也是商人的一份子,刘玉成这般说,实在太不给沈绥沈缙兄弟俩面子了。

    刘玉成不以为意,在他看来,沈绥沈缙与那些商人不同,他们本就是官宦世家子弟,做点小生意无伤大雅,那是为家族尽一份孝心。他们也没有不务正业成日里行商,沈缙就不提了,人家本就是残疾人。沈绥不是考了功名吗?证明人家是知道什么是正业的。与纯正的商人,是两回事。

    沈绥觉得好笑,这双重标准,可真是立得毫无心碍啊。这就是当下官场,大多数官员的想法,也是圣人的想法。沈绥有时会想,若她真的不考功名,只与妹妹合力行商,再来执行自己的计划可行吗?怕是不行的,因为根本就不在一个圈内。商人削尖脑袋,也不能真正融入贵族官宦的圈子之中。

    但是沈绥沈缙严格来说,也并非是商人,她们骨子里是贵族,贵族长年累月的传承刻进了她们的骨子里,是她们抹不去的。不论是行商,还是考功名为官,只不过为了一个目的,待一切真的尘埃落定,这些都是可以轻易放弃的。

    那种灵魂中的清高,是她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刻印。

    午宴借用了归雁驿的宴会厅,裴耀卿自掏腰包,宴请武廷芳。武廷芳并非是想象中那般油滑猥琐之人,他高大健壮,蓄着短髭,浓眉深目,眸光炯炯。举止风度皆为上品,饱读诗书,口才绝佳,裴耀卿与刘玉成都为之倾倒,连声赞叹。沈绥全程淡笑陪席,也不多话,只与武廷芳有过两次眼神交流。

    午宴过后,一行人坐在偏厅饮茶休憩,仆人们已经开始收拾行李,过不多久,他们就要再次启程。

    待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人上车上马,驰出归雁驿,一路向渡口而去。张若菡的马车换成了四面有着坚实车厢壁的双轮马车,车内宽敞舒适,车厢与车轮连接处还装有减震弹簧。这种车是沈绥改装后普遍用于所有归雁驿的,也是归雁驿中最好的马车,一般的租客都舍不得钱子来租。

    归雁驿就在骆水边,走出没多久就可见。阴云十里,河道已在眼前。凉风浮动沈绥幞头后垂下的丝带,她骑在马上,遥望远方,就见并不算特别宽阔的河面上,停着七艘运输用的大船,这些大船有着宽阔平整的甲板,方便堆砌货物。不过此刻,其上空空如也,正待前往利州再堆满。

    “惭愧,运输船简陋,怕是要怠慢诸位贵客。”武廷芳说道。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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