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分卷阅读24

    陈贵人的奴才和太子的侍卫哗啦跪了一地,陈白霜也不像方才施以拱手而是一掀衣袂地利落跪下了,大道:“奴才陈白霜见过殿下!”

    “起来吧。”祁谟忍了又忍,才把满身的戾气憋回心窝,融成了这不疼不痒的三个字。从太合宫一步步走来自是压抑着,更尝透了满肚子的悔滋味。廖晓拂的面容在眼跟前越发清晰了,那没长开的眼褶和小鼻子,那双时时追着自己痴望的眼,那颗忽隐忽现的泪痣,一样样都与八千岁的脸叠上了重影儿,终于成了全全乎乎的一个人。原是自那时起这张脸就存在心里了,从前只当自己接得是八千岁这份情,奈何廖晓拂堪堪十四还未长成,故而将他分做了两人。如今回梦中的八千岁还跪着呢,祁谟远远只一眼就将他单薄的身子认了出来,从此便再无旁的杂念了。

    “嫔妾见过太子,见过太子……”陈贵人俯下了身,怎能想到太子竟带着侍卫来了这地方,顿时颓然丧胆。身边的奴才跪得都不敢抬头了,大有与泥化为一物叫太子无视之嫌。而那正主儿却跟没见着旁人似的,眼神歪都不歪一瞥,将他们晾在身后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咬咬唇道:“素来听闻太子饱读圣贤,今日一见果真是……”

    “孤叫你起身了吗?”祁谟脸上罩了一层稀薄的笑意,这笑却不是好笑,冷冽藏刀,直直钻人肺腑,“父皇不差几个侍寝的婢女,抬了位分就敢在孤面前无礼?既然喜欢躬身就一直给孤躬着身子说话吧。”

    陈贵人的喉头一窒,刚要起的身子豁然定住了。她现已抬了位分,不是没身份的奴婢了,怎么能料到太子不分青红皂白居然还叫她行跪礼?这不是指名道姓地嫌她出身低贱,仍是奴身吗?如今自己论身份已是皇子的庶母,太子虽居于高位却如此拿她轻贱,当真是隔空赏了重重的巴掌!

    “这……嫔妾不懂规矩,惹了太子不快,还请太子赎罪。”陈贵人忙笑着奉承道,只是容颜讪讪的。这躬身的礼可比跪着难受多了,膝头微曲,收腹含胸,颈子也要低下去,低眉谄媚的。光是说完这句就叫陈贵人耐不住。而安兰等奴才皆以额点地畏惧着,心道不知太子怎么换了心性,竟敢挑人毛病了?

    “孤从皇祖母处出来,瞧不见身边的公公。想不到竟在此处叫人绊住了腿脚。”祁谟别过脸道,见廖晓拂和另一个小公还跪着不肯起,转身去问陈白霜,“陈公公,你来说。”

    “回太子,今日殿下一早去了太合宫,殿中无事,老奴想着廖公公辛劳多日未曾有过沐修则准了一日。谁料到了太后宫中忽而听闻廖公公于槐林廊桥处惹了位贵人,故而慌忙来看看,别是真有什么将贵人冲撞了。此事发得忽然,还恕奴才擅自离了职。”陈白霜一掸拂尘说罢,看不出面容是喜是忧。若小福子所说那事是真,眼前的人岂不就是欺负了徒儿的歹人?可这偏偏是太子啊。

    陈贵人还在原处做俯礼状,抖衣而颤,双腿已如灌铅。听陈白霜话里避重就轻,慌忙开口道:“此事并非如此!还请殿下……”

    “孤准你开口了吗?再犯掌嘴。”

    “这……是,嫔妾逾越。”陈贵人语塞,双腿抖得发疼,眼见汗珠子就要蒙花了脂粉,却苦苦赔笑道。

    一个贵人就敢跟自己顶撞?看来从前活得当真是窝囊到了极处,怪不得皇祖母那般心性的人看不惯。祁谟负手背向而问,廖晓拂伏在地上,始终不肯抬头。只听殿下肯来就双目朦胧了,他哪儿敢再叫太子看见自己打花的脸,更不敢叫太子知道自己胡说的浑话。可他六哥陈鸳却不是个能忍的,听出太子有意作势,禁不住地上泥腥刺鼻,时机恰好地轻咳一声。

    祁谟已从侍卫口中听说了这位公公,说是廖公公独自站了许久特特等着的,虽不知是哪位却也猜出些一二,与陈白霜互视一望,冷笑问道:“这位又是哪里的小公?莫非是他惹了祸事,将事撂在廖公公身上了?”

    每说一字都叫陈贵人的惨淡面容加重了一层。太子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变着法儿的作践她,给自己奴才撑场面呢。好叫围着这一堆的奴才侍卫见她与下人一般行礼,谈吐又不紧不慢,岂不是比掌嘴还折磨人!

    “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陈鸳强忍住满腔的火气,拉着小福子的衣襟将人生生拽了起来,一时两人皆与太子面面相对,慌忙躲避也来不及,想藏什么都藏不住了。陈鸳麻利地膝行两步,定定说道:“奴才陈鸳见过太子,给太子磕头,还请太子做主!今日奴才与师弟一聚,原想着说些体己话便散了得了。扰了贵人赏花的清幽是奴才不是,要死要罚都认了,可当真是没捡着什么玉钗!嘴也掌了,身子也搜了,奴才陈鸳手脚干净,就算一头撞死了也请太子给个清白!”

    原是不敢叫自己看着脸!挨打了不知找主子抱冤还敢瞒着,当自己眼瞎不成!祁谟目光愠怒,自然不懂那是奴才练出来的手法,看得是触目惊心。前脚离了太子殿人还好好得呢,白白净净的小尖脸昂起,笑得眉清目秀,还说要等着殿下回来用晚膳,给殿下试菜。再一听又被搜了身子,祁谟的心忽而沉到了湖底,能捏出一把凉津津的辛酸水来。

    “来人,先去太医院,叫牧白等在殿里候着!”祁谟冲那侍卫说,每一字犹如蘸盐铁鞭将陈贵人及一干奴才抽得皮开肉绽。陈贵人心里叫苦连天,双膝的关节疼如锥心,可还屈着腰不得起身,心里只求今日这关平顺地过去,往后再不当太子是个耳聋眼盲的废人。

    “殿下,这不疼……这是奴才自己掌的,用不着牧白师傅。”廖晓拂听宣了太医才出了声儿,并非是他软弱好拿捏,只是想速速将此事化解,万万别叫太子知道自己给他头上泼了多大的泥点子。

    祁谟躬身观看了下,起身说道:“疼与不疼孤说了算。方才可有人冤你拿了玉钗?还掌嘴?还搜你身子了?你给你主子指指,孤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陈贵人这种在宫斗中算低级boss,只是敢上太子第一次发作,倒霉而已。

    随着太子第一次在宫里耍大牌,上卷也马上就要完结了。小福子也会慢慢升级,跟着殿下一起吃吃喝喝打豆豆。

    陈白霜:眼前这人就是占我徒儿便宜的歹人,到底是揍还不揍?

    廖晓拂:师父可有多余的被褥?今夜殿下说要一起睡呢!

    陈白霜:寒叶飘逸洒满我脸,徒儿早恋伤透我心!

    第35章

    太子这话语的声不大,却丝丝传入了众人之耳,挟持走了众人的气魂。祁谟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收于胸口,傲视而立。十七年,十七年的隐忍不甘终究将他酿成了一杯苦酒,愤懑痛饮方成就了一个慎心谨行的太子。

    陈贵人还在一旁行礼,周身服饰皆恰一座摇摇欲坠的玉宇危楼,耳坠子都晃荡起来了,更别说美人髻中插着的蝴蝶松风粉珠发钗,当真是一点儿主子的周全脸面都没有了。太子今日换了心肠,陈贵人自然惴惴不安,一心想着先将大错择出去,急急道:“太子明鉴!嫔妾确确实实丢了一支皇上赏赐的玉钗,怕圣上大怒怪罪下来才一时情急!况且这小公公身上不干净,搜出了女儿家的物件!并非是有意刁难而是……”

    “陈公公。”祁谟望向波纹涟漪的湖面,眼中似有燃之不尽的野火燎原,“孤方才说什么来着?掌嘴。”

    “老奴省得。”陈白霜低头喏了一声,大步流星朝陈贵人过去,伸手就是一掌。这一掌昂得干脆利落,落得掷地有声,清清脆脆打在贵人团粉脂面的脸蛋儿上,连胭脂钱都省了。

    “你敢!”这话还没说尽,陈氏脸上就挨了打。别看方才陈白霜怜惜徒儿的那番舐犊情深劲儿,毕竟是钟鼓司里大公的出身,手底下的功夫不含糊着。落手必有掌痕,掌痕必分得出指头来,这才叫真真的掌掴。

    虽说陈氏是丫鬟出身可也是武贵妃精细养着的,平日训诫都不曾动过她的身子只怕留下疮疤,更别说动辄打罚。如今陈贵人的礼还行着呢就叫大公当众掌嘴了,这对她这般看重身份、急于攀高的心性而言才是实打实的教训,一时间竟然死了的心都有。

    “你!你个奴才!”陈贵人捂面而道,晶莹泪珠从眼眶扑朔淌下,却无半点美人落泪叫人怜惜的劲儿。皓齿微微沾血,想是方才这一掌将贵人的齿尖磕碰在唇壁上。

    “他是不敢,但孤敢。”祁谟说道,语气彷如带着棱角:“别说你丢了一支玉钗,就算今日你丢在这槐林里了,孤那父皇也绝不将眉头皱一皱。荣贵人因为一碟子糕点就成了瞎子,如今可还在冷宫里歇着呢,父皇当真怜惜过哪一位美人吗?糊涂东西!”

    陈贵人的华服跟着身子轰然而塌,犹如飞蛾扑火之势重重砸在地上,与方才得意之时判若两人。这一倒终于惊动了自己的奴才,安兰及几个丫鬟哭着扑过来扶住,一通哀嚎冤屈,脸上竟也挂着几条泪痕,果真物随其主。

    眼看自家主子吃了亏,当奴才的都有奋力一搏的心,兴许这一搏就力挽狂澜,事过之后再得赏更得了重用。安兰本就不是安分丫头,到了这份儿上更知逃不过去,不堪风雨地扑在陈贵人身上,哽咽嗫嚅道:“主子……主子吃苦了,是当奴婢的没用,叫太子曲解了小主的用意……当初从那小公身上搜出东西来就该蒙着心,一昧当看不着的,可小主又偏偏不是这般的人……若是早知落得这样一个苦果,奴婢就是拼了也该拦着小主,不该听那奴才说什么与太子的淫邪之词……”

    淫邪之词?祁谟狐疑了一刻,将神定在脚下那盒胭脂膏上。他望向陈白霜,陈白霜不语。再望向陈鸳,这公公也不支吾一声,方才的伶牙俐齿竟像假的,是个属狐狸的。再一望廖晓拂,好嘛,敢情祸端的正主儿在这儿呢,双耳尖尖已红透,亮眸紧着闪躲,竟有趁太子不备将身子藏到陈鸳后头躲着去的架势。

    “廖公公是孤殿里的人,由不得旁人污蔑。”祁谟看出自家的小东西惹了事,不觉叹然,怪不得廖晓拂连声儿都不出呢,敢情真给自己招事儿了,故而不作多言,大事欲化小,便道:“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若叫孤再知道……”

    “小主一片苦心,听不得旁人用房中之术污蔑太子,当真是屈辱了!”安兰在那端朝陈贵人哀哀悲怨,俨然又是一位梨花带雨的哭主。这声说大不大的,好比夜雨槐树之下如泣如诉,却偏偏能叫这一圈儿的人听个七八成,生下的二三成则浮想翩翩,媚色无边。

    祁谟闻言不觉将眉峰微挑。皇太后有一言极对,太子再如何终归是善了些。祁谟自小听得是国君之书、仁治之言,耳边子的叮嘱都是如何宽待百姓、善待下人。这点真叫祁谟自居下风,当真是比不过四哥。若说他是善中恶,那他四哥才担得起一声真狠毒。

    既然阎王将地府的门儿都开了,有人想进,那他祁谟就还不拦着了。

    “这就是廖公公身上掉的?”祁谟不失分寸地温笑道,用靴将胭脂盒从泥里挑起来。青白描红的胭脂盒乃是个鸡心形的,这一挑则开了闩,袒露出一块湿润殷红的膏体。

    安兰还不知大难临头,带着其他几个婢子点头应承着。一手摁着眼角,一手卷着帕子掩面,仿佛清白女儿家看不得那房中之物了。

    “孤怎么没看出这地上有东西呢?”祁谟的靴尖儿一转,将那惹火的胭脂盒勾起,再一发力,竟噗咚一声儿踢进了湖。静若铜面的湖水顿时水圈儿涟涟,荡出不显眼的波纹来,复而平至如初了。

    太子开口说没看着了,那这东西就是没有,哪怕它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的也是没有。安兰顿时呆若木鸡,呐呐动动唇,不知如何自处。

    “不仅孤没看见,方才走这么一趟,还真是掉了个珍奇的玉坠子。那玉坠子还是母后赏的,不说价值几何也是贵重异常,若怪罪下来可是不好。”祁谟见那丫鬟张口还欲再说,顺手一甩,一根接一根顺着白玉扇骨将折扇的扇面儿依次捻开了,“陈公公,方才孤的玉坠子掉了,见那奴婢鬼鬼祟祟的,搜身。”

    陈白霜躬身应了句省得,清风好似黏稠树胶,将人都定在了原处。片刻后只听一声撕裂肺腑的太子饶命,祁谟厌烦地扭过头来,也不看廖晓拂,只将折扇放于他的肩头轻轻敲打了一下,倒显得这宫中众人的卿卿性命都无关了。

    “乏了,回去给孤好好捏捏头。”

    廖晓拂眼中泪光一闪,心里头的不安与暖意交织更浓。“奴才小福子谢恩。”

    陈鸳回了钟鼓司的时候正赶上斜阳如金,赤色的琉璃瓦片被余晖晃得烈烈夺目,缤纷锦绣。这就是宫中,哪怕白日里折了多少人命在里头,到了晚半晌依旧灯火通明。

    方才他随师父先回了太子殿,头一次踏进了太子殿那扇朱红大漆描金龙的正门。太子殿里的下人颇多,从正门口至玉阶就站满了两列,见着他师父也都毕恭毕敬。师父和几位宫人交代了几番,抽出空来带他回了自己歇息的居室。正当陈鸳寻思先跪下哭一场戏还是给师父捧几句好话的功夫,进了屋就叫陈白霜踹了小腿一脚。

    这是气他今日带着老九置险呢。若不是太子匆匆来了,谅他师父是大罗神仙也护不住这两个小子。

    陈鸳自是晓得师父疼惜,无外乎就是打一打、罚一罚,痛骂一炷香就过去了。毕竟这是宫里,不是寻常人家。寻常人家若疼爱孩儿只需宠着好处、供着吃穿就是,宫中若是这样岂不是叫人送死了吗?若真疼哪个了,就把他拴在身边儿严厉管教着,在旁人打罚之前先罚过,教他长了记性。如此谨言慎行,保他性命无忧。

    陈白霜气也撒了,手板也罚了,自然更不用问就知道那盒子胭脂是怎么回事儿,必定是老九孝敬的。老六自小身性都随了娘亲,那点子俸禄也都省下,时而买买脂粉买买头面,存在一处用不着便是了。骂过临了终归是自己心头肉,陈白霜又给了膏药又给了碎银,细细问过现下钟鼓司里是哪位大公说话好使,也好去打点几分,给两个徒儿通通路子。

    快晚膳时陈大公才舍得将老六送出来,特特从牧白师傅手中讨了一包子散热的草药。道别时叮嘱与陈鸳听,说今日他受惊发汗,心中虚火大旺,若是夜晚起了高热就将这包药煎下吃了。师父不在身边更要知道慎言,不可再与小公厮混,也不可再耍弄戏子的玩意儿。

    那刻陈鸳皆喏喏答应了。当夜果真叫陈大公说着了,陈鸳睡下后辗转难眠,噩梦惊醒了二回。过了二更再醒了一次,只觉得心肺里生火、额顶上滚烫,喘出气来都要冒火星子。

    现下他倚靠着软枕发昏,腰肩处被那几个小公拿住的地方隐隐酸涩生疼,怕是要淤青了。迷蒙中自己以手背贴面,嗬,当真是滚烫如碳。

    陈鸳重重叹然。

    没多会儿被褥子里赫然探进来一双手,指尖发凉。这双手将陈鸳烧软了的身子扶了起来,再规规矩矩地将人用被面揽住,怕碰着他,怕碰着不该碰、不该想的地方。

    陈鸳听着被褥被肢体捻擦出的擦音,焦干的嘴角勾起生笑。能这般规矩摸他的人还有谁?恐怕是蝎子拉屎——天底下独(毒)一份儿了。

    “师哥,鸳儿耐不住,难受。”陈鸳闭目轻叹道,真想一扭头就赖在江文成的颈子边上装昏,吓一吓他也好。

    “来,张口喝药了,喝了就好。”江文成束衣吊着发,一看便是还未躺下过。师父算准了老六不肯喝药的小性儿,睡下前又特特唤人跑一趟,吩咐了老大。江文成一向办事妥帖,早早就将药煎熟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火热着。刚听老六在睡房里重叹难受了就过来看看。

    “不喝。咱家今儿就是死人了,死你怀里。”陈鸳脑袋里发着蒙,光着膀子在江文成身上闹腾,无奈还是裹着一层被褥,怎么都脱不出身去,就跟蛇精被法器收住了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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