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你也睡过来呀!”冯思远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要脸了,堂堂举子,居然跟一个乡下野丫头争风吃醋!
“李大哥,你怎么能让这种人住咱们家里呢,万一他要是不安好心怎么办?”
李弘济说道:“杜姑娘,快到中午了,你是不是该去给你爹送饭了?”
杜鹃十分不甘心的回屋提着篮子,出门前还不忘恶狠狠瞪了冯思远一眼,那犀利的小眼神里满是钩子。
杜鹃走了之后,李弘济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冯公子,我这里粗茶淡饭想必你也吃不惯,还是早些离开吧!”
听到这话,冯思远一颗炙热的心顿时被冰雪埋了半截,明明昨夜他将自己从河里捞了上来,明明他照顾了自己一夜,本以为此时此刻他们应该很好相处的,可为什么李弘济却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但冯思远依旧强装欢笑,假装听不懂李弘济话里逐客的意思“没关系的,我不挑食,粗茶淡饭也很好呀!”
冯思远昨夜已经把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不在乎再厚脸皮一次。
然后,两个人就再无话可说了,李弘济专心看着炉子上的粥,冯思远在院子里找了个小马扎,坐在了李弘济身边,他也想像刚才的杜鹃姑娘一样,可以投怀送抱贴在李弘济身上,可是他不敢,只能陪着李弘济干坐着。
院子里能听见粥“咕咚咕咚”翻滚的声音,冯思远的目光定在李弘济脸上,看着那颗鲜艳如血的泪痣。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十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冯思远问了,李弘济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很快粥熬好了,李弘济盛了两碗摆在了院中的矮桌上,冯思远也知道等不见李弘济热情的招呼自己,便很自觉的起身坐在了李弘济对面,桌子上只有两碗粥几块黑漆漆的咸菜。
李弘济安静的吃着,冯思远虽然也觉得肚子饿了,可却皱了眉头,勉强喝了两口,那几块咸菜他一口没动,他担心那几块咸菜能吃死人。冯思远普通的一顿饭,最起码也要花百钱,而且他已经算是寒酸的了。像王家那样的,每餐都要好几惯,逢年过节的宴会上,每一桌,甚至仅一道菜都要花费几千惯。
虽然在冯思远看来,这些东西根本就无法下咽,但李弘济却吃的很文雅,每一口粥,每一块咸菜,他都是细嚼慢咽。如果不是因为桌子上的食物太寒酸,冯思远都要以为他是一个涵养很好的氏族公子了。
看着眼前的吃食,冯思远忽然一阵心疼,难道这十年来,他吃的都是这样寒酸的食物吗?
“错舟,听说天香楼的酱猪肘很有名,我一直没顾得上去品尝,待会你陪我去可好?”
“错舟”就是李弘济的字!
叫出这个字,冯思远忽然觉得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仿佛是同窗间友好的招呼,此时此刻恰到好处。
只是冯思远一腔热血,却遇到冷若冰霜的李弘济,吃下碗里最后一口粥,说:“我从小在寺院长大,虽未受戒,但跟着师傅守清规戒律已经习惯了,从不沾荤腥!”
冯思远不懈气,便又说:“其实天香楼的素菜也很有名!”
“我已经饱了,冯少爷一碗粥还想吃到什么时候?”
冯思远看了看自己碗里的清粥,又看了看剩下的那两块黑咸菜,真的是吃不下去,有心不吃了,又不好说出口,忽然灵机一动,捧起粥碗,手抖了一下,那个粗瓷碗便翻在地上,洒了粥摔了碗。
冯思远满脸歉意,忙道:“不好意思,一时没有拿好,我这便打扫了!”说着冯思远便主动拿起屋檐下立着的笤帚,可是空举着笤帚却不知如何下手。毕竟亚圣孟子教导他们“君子远庖厨!”他对吃这方面的讲究可以说的头头是道,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是怎么干,他就不知道了,不光不知道怎么干,怎么收拾也不会!
李弘济面有怒色,夺走冯思远手里的笤帚“既然饭也吃过了,冯少爷也该走了!”
又下逐客令!
冯思远决心脸皮后到底,有些话既然说出来了,就不怕再说一遍:“错舟,你本不必干这些粗活的,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听到这话,李弘济居然笑了,问:“你能给我什么?”
“我可以让你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最好的房子,过最惬意的生活……”“如果我要的只是这些,自然有人捧到我面前来,还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和说话!”
冯思远愕然“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李弘济打扫了地上的粥和瓷碗,正要回屋子里去。
冯思远忽然朝他大声喊道:“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
听到这话,李弘济回过头来,笑了一下,说:“好呀!”
这两个字简直如同圣旨,让冯思远恨不得顶礼膜拜,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欣喜的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合适,上前一把抱住李弘济“真的,错舟,我刚才没有听错对不对,你答应了对不对?”
李弘济脸上的笑容,一如刚才讽刺“不过我很好奇,冯少爷你该怎样对你家里人说起我呢?曾经是你爹豢养的峦童,现在和你不清不楚,一人侍奉你们父子二人?在别人看来那该是一个多么厚颜无耻,败坏伦常的东西?”
这些话像是一把刀子割在冯少爷心口,墨梅的身份,十年前的冯少爷不懂,现在的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正做着他他爹一样的事情。
官宦之家豢养歌姬舞姬,本就很平常,甚至可以说是一件雅事,豢养峦童的虽然没有养歌舞姬的多,但哪个氏族大家里没有几个?可偏偏李弘济曾经侍奉过他父亲,他若是个女的,说不定现自己就得喊他一声姨娘!
冯思远心里很委屈,那些事情怎么能怨到他头上呢,他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可以不让家里人知道……”这便是他的回答,也是他唯一可以做的。
李弘济冷笑“依照冯少爷的意思,我即做了你的峦童,还见不得光,不能让别人知道,保全你冯少爷的面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弘济有些着急,忙说:“只要我能娶妻生子,给冯家传宗接代,我父母是不会管我的,这件事也没有必要和他们说,你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呢?”
“不是我要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我也要保全自己的名声,无论从哪方面说,我都不愿意和你们冯家扯上任何关系,冯少爷你走吧!”
冯思远不甘心,刚才听到李弘济答应时有多么高兴,此时就有多伤心“既然你不愿意和冯家扯上关系,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照顾我?”这句话他是吼出来的。
“如果冯少爷还感念我昨晚救你,就请不要将我以前的事情说出去,不过这毕竟是你的权利,但是将来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我都奉陪到底!现在请冯少爷离开这里!”
李弘济终于下了最后的逐客令,纵使冯少爷城墙厚的脸皮,话说道这份上,他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
按照道理来说,李弘济是冯家的逃奴,而且十年前父亲和官府报备过,甚至差点把县城翻过来找这个人。逃奴一旦被主人家发现,是可以追回的。但李弘济现在是有功名的人,主人家想追究,就必定会闹到朝廷。
可过去了十年,李弘济的卖身契恐怕早就没了,自己就算是想追回这个逃奴也无凭无据。
第14章 放榜
正是杏花开遍京城的时节,绵绵细雨草长莺飞,杏榜贴在了贡院门前,士子们挤在榜前,数着榜上那几长长的名字,一旦榜上有名,便是前路坦荡,从此青云直上。若是榜上无名,便又要寒窗苦读再等三年。
冯思远坐在贡院不远的酒楼上,点了壶普洱,让若梅替自己去看榜。虽然他对自己的才学自信,可越是在意,便越是害怕,甚是握着茶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嫌若梅这一趟太慢,想要自己去看,又怕结果不如他意。
心里甚至安慰自己这次考不中也无所谓,毕竟才十八岁,三年后再来也是一样的。
若梅咚咚咚的跑了上来,扶着桌子直喘粗气“中……中了!”
听到这两个字,悬在冯思远兴奋的要跳起来,忙问道:“多少名?”
“第六名,我听说要从后往前看,看到最后才看见少爷你的名字!”
冯思远手舞足蹈,一扇子敲在若梅额头上“以少爷我的才学,你至于从后往前数吗?笨!”虽然这么说,但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此时京城上千的举子,他一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少年,居然中了会试第六名,这简直……像是发了一场春/梦。
冯思远急忙下了酒楼,疾步如飞冲向贡院门口,他必须亲眼看看,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泥鳅,顺利的挤过那层层叠叠的士子,到了杏榜前,大榜前几名,第六的位子,赫然写着“江州冯思远”的名字!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是,疼,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高兴的快要疯了,眼神忽然朝大榜的右面瞟了过去,上面写着“蜀州李弘济”。
这五个字,仿佛冰块,朝着冯思远兜头浇了下来,浇凉了他半个身子,震惊的愣在大榜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去看,还是那五个字“蜀州李弘济”
这该不会是一场梦吧?自己是第六名,那自己右边的,应该是第五名才对。第五名,蜀州李弘济?该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吧,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不会是他的!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论冯思远他相不相信。
不到半日,中了进士的人名字便在京城中传开了。
士子之间经常以文会友,彼此都熟悉,榜上前几名,都是这一批士子中有些名气的,偏偏那第五名李弘济,关于此人才学究竟如何,无人知道,但是他做对联讽刺当世大儒冯太傅的事情,就又被提了起来。
冯思远选了个晴朗的日子,便去了自己那个远房伯父的府上,递上拜帖,管家忙将他领入后院。
院中有一名白发老者和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白发老人就是冯太傅。
冯思远恭敬的朝他行礼“小侄冯思远拜见伯父!”
得知有自己的本家人中了进士,还是第六名这样的好成绩,冯太傅自然是高兴,忙扶起他,和蔼的说道:“你既然到了京城,为何不早些来家里呀?你伯母也早就想你了!”
“小侄一来担心打搅伯父,二来,也怕叔父因为小侄的功名之事烦心,于是才决定等大考过后再来拜见叔父的!”
冯太傅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可贵可贵呀!”
冯思远见到旁边站着的年轻人,问:“这位可是堂兄”
冯太傅一拍脑袋,笑着说:“你看我刚才光顾着高兴,忘了介绍你们认识了,这个是我的弟子齐何,字长文,你堂兄呀……哎,快别提他了,真是要把我活活气死才肯罢休!”说到这个儿子,冯太傅便是满脸愁容。
齐何忙说:“老师也不用太过烦心,之章贤弟只是少年心性,过两年长大些就会好了!”
“嗨!都二十四了,还少年心性呢,你看看思远,未及弱冠便中了进士,我也不奢望他能像思远一样高中进士了,只要他能像你一样本本分分的,我就死也瞑目了!”
他这一句话,连齐何一块贬了。齐何面色略微有些变化,但也不好对自己的老师说什么!
“哎,想我冯仲先年过而立,才有这么一个儿子,百般疼爱,没想到给宠坏了,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给我惹是生非,前几天因为一个玉佩,跟人打了起来,我就让人捆了送回老家,眼不见为净吧!”
三个人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今年的会试,齐何也是今年的举子,自负满腹才学却榜上无名,说起这件事,他便满心的不服气,言语里酸酸的:“我就说糊名和誊录不好,一直建议老师您向朝廷提议废除此项规定,这样一来,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被选上,就连李弘济那种哗众取宠之徒都进了大榜的第五名,这不是让天下那些正经读书的学子们寒心吗?”
朝廷防止考官徇私情提拔自己的学生子族,便把考生的姓名籍贯封了起来,又担心考生在试卷上与考官串通作弊,又由人将考生的试卷誊写一遍。
冯思远没觉得糊名和誊录不好,若不然的话,依照自己这冯氏旁支的地位,肚子里有再多的墨水,也上不了今年的大榜。但是齐何就不一样 ,他既是开国功臣之后,又是冯太傅的得意门生,若不是因为糊名誊录,光凭他的家世就足可以挤到榜上去。
谈到李弘济,冯太傅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朝廷选人才,李弘济他既然能中,也必定是有可选之处,说到底不过是个年轻人,不值得和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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