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分卷阅读30

    雍蒙更愣了。“这是为何?若是近了,自然要趋前呀?总是遥望的话,那永远都……”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句话戛然而止。“冒昧了,谢相。”他拱了拱手,不再问下去。

    朕一时也没说话。虽然谢镜愚尽力含糊其辞,但朕听懂了——

    五年前,正是朕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在册典上,朕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许多朝中大臣,包括谢镜愚在内。反过来,对谢镜愚而言,应当也是如此。但是不是一见钟情不确定,毕竟朕和他之前肯定已经互相听说了。

    至于那句满是患得患失的“近而望之,远而趋之”……

    朕顿时理解了谢镜愚前段日子为何拼命加班。毕竟朕是皇帝,这重身份实在太大,大到没有谁能忽略,害怕自己无用、而后失宠也很可能。然而,即便有诸多担忧,他也从未想过离朕而去。

    其他人自是猜不到此层。雍蒙突然刹车,怕是想到了有夫之妇之类难以启齿的地方。

    “那就这样,”朕开口转移话题,“论韵律,自是魏王工整;而这些樱桃,都是谢相的了。”

    两人均无异议,齐齐谢恩。而后朕又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事,便称倦了、要回宫。因为脑中思绪纷杂,朕谁也没让作陪。

    五年,谢镜愚忍了四年。期间,朕还时时暗中观察他,愣是什么苗头也没发现。若不是出了康王那档子事,他怕是还能继续忍下去。再加上党和这样的参考,要谢镜愚变心怕是难如登天。

    专情是好事,但他的专情对象是朕这个皇帝,那就不好说了——

    朕许谢镜愚如今,又可否许他定心?

    要是再过几年,朕要立后,他却仍旧喜欢朕,又当如何?

    以上概括起来就一个问题——若谢镜愚全心全意对朕,朕会不会以同样的全心全意对他?更直白一点说,作为皇帝,朕能不能以同样的全心全意对他?

    别的都好说,可下任天子绝对玩笑不得。虽然他要十几二十年后才能出生,但朕已经开始头痛了。如果注定要负人真心,朕一开始许谢镜愚是不是太过轻率?

    满脑子都是朕可能是个渣男的想法,朕的心情自然好不起来。这出现在刚微服回来的朕身上还是第一次,刘瑾噤若寒蝉,连带着小内侍们个个战战兢兢,整个承庆殿都笼罩在低气压里。

    到了第二日,低气压已然发展成台风眼。这很是罕见;即便朕并没发作谁、连疾言厉色都没有,大臣们也全吓得不轻。

    虽说这时候求见朕就是自找死路,但总得有人做这件事。公推自然是王若钧,可朕一点也不想看见他;而后谢镜愚自告奋勇,可朕更不想见他。

    如此持续了几日,消息终于传到了阿姊的耳朵里。听说朕独自生闷气、私底下还谁也不见,她担心得很,不由分说地冲进了朕的承庆殿。她是本朝长公主,又素来与朕亲厚,监门卫和刘瑾根本拦不住她。

    “陛下,您最近是怎么了?”

    “没怎么。”朕恹恹的。

    “陛下这样还叫没怎么?再有怎么的话,天不得塌了?”阿姊急道。

    朕在临窗的长榻上换了个姿势坐着,不去看她。“朕说没事就没事。让朕自己待几天就好。”

    “陛下!”这下阿姊不只是急,气也上来了。“阿姊知道陛下您自小都是如此过的,可气坏身子就不合算了!”约莫觉得口气太冲,她又放柔声音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出来,阿姊不定也可为陛下分担。”

    朕心道阿姊这是有备而来,连软硬兼施都用上了。但就算打破天,朕也不会告诉她朕正考虑怎样才能在不做渣男的前提下弄个儿子出来继承皇位——要是阿姊知道,她怕不得打断朕的腿!

    眼看着糊弄不过去,朕只能想个别的理由来挡。“近日有人和朕进谏,要让诸位亲王出任官职。”

    阿姊似乎还准备了更多劝说朕的话,闻言一愣。“他们不是都有……”话说到一半,她瞪大眼睛,惊诧不已:“陛下的意思是……实职?”

    朕点点头。这事儿就周不比提了一嘴,而后他再没说过,其他人也没有;朕令人打探后,知道周不比和几个亲王都没关系;最后,要周不比撒谎,还是在朕面前撒谎,委实太为难他了。

    总结,八字没一撇的事,但噱头够大,拿来做挡箭牌再好用不过。

    “怪不得……”阿姊果然一瞬间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很快,她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不管是何人说的,此人必定其心可诛。”

    阿姊向来无条件向着朕,此时这么说相当自然。“朕还没拿主意。”朕解释,“圣人如舜,其弟象欲杀兄,舜仍然慈待象,最后才能成一代佳话。故而朕时常思索,亲九族是不是天下长治所必须的。”

    就算阿姊再尚武,舜与象的典故也是听过的,毕竟这就写在《二十四孝》的第一条。“陛下,这个……”阿姊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朕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舜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经过了几手加工;今非昔比,父皇处置三王之乱的时候完全没手软,能诛的都诛得一干二净。至于朕自己,当然也不信上位者为维护统治而弄出来的唬人玩意儿,可碍于身份,不好直说而已。

    “朕想了几天,觉得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朕安慰阿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朕早晚能想出办法。”

    阿姊原本有些愁容,闻言顿时变得哭笑不得。“这可不是小事,陛下,”她正色道,“父皇前车之鉴犹在,陛下绝不可放松警惕。”

    朕点点头,又握了握她的手。“朕知道轻重,阿姊勿要忧心。”

    阿姊仔细瞧了瞧朕,而后紧紧回握。“只要陛下爱惜龙体,做阿姊的自然日日都宽心。”

    “与做圣人相比,阿姊这个要求可谓是简单了。”朕忍不住笑道,“朕自会注意的。况且,朕一见着阿姊,就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了。”

    阿姊见朕说得认真,不由好奇。“这是为何?”

    朕故意笑得更促狭了些。“毕竟,若要这么干,朕头一个就要封——”在阿姊的紧张注视里,朕慢悠悠地拖长音,“左卫大将军就很配阿姊,阿姊觉得是也不是?”

    “陛下……”阿姊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阿姊觉得,陛下又寻阿姊开心了。”她佯怒道。

    但朕没错过她眼里的一丝惊喜。阿姊早年陪父皇在外浴血奋战,他人看着罕见,她却是乐在其中。如今没什么仗可打,可若是能回到军中,她肯定会高兴。

    “陛下生怕阿姊受了忽视,时时关心,阿姊自是领情的。”阿姊又正色道,“然而陛下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为一人妄下决断。”

    身边人个个都以大局为重,朕怎么能不以大局为重?

    朕没忍住腹诽,但依旧被感动了。“朕明白阿姊的苦心。此事朕会再考虑考虑。”

    阿姊点头。她却不知道,朕说的认真考虑,远不止给亲王实权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无需担心,作者我专业撒糖,不甜不要钱!

    第36章

    约莫是有阿姊安抚, 其后几日,朕不再像之前一样沉着脸, 笼罩前朝后宫的阴翳霎时一扫而空。趁此机会, 百官纷纷赶着汇报这些天的工作进展——

    农耕马上要忙过了,水利之事准备提上日程;礼部已将搜集史籍的命令送至各州县,还派了不少人去各地督工;吏部和御史台也协商完毕, 预备开展联合培训,州府的推荐人选不日便会进京。

    ——瞧瞧,这些人就是要吓一吓才成!

    朕不免生出一种这些天没白憋闷气的感受。当然,他们自己改正最好。毕竟要是等到朕真生气,他们脑袋顶上的乌纱帽就别想要了。

    说起来, 还是干事的人偏少。之前有匈奴战事在前头顶着,看不太出;一到朕准备对内用事, 薄弱环节便暴露出来。

    在这种前提下, 朕不免对今年的新科进士们抱有极大的期望。四月初二,殿试准时在延恩殿进行。至于题目,朕早就准备好了——

    在农林、水利、弘文、吏治中选择任意要素,结合近日政策, 陈述其中利害;若能针砭时弊,那就更好。

    用后世的话形容,应该类似紧跟时事热点的申论。

    就算是朕,也得承认题目确实不算简单。毕竟这些诏令都是在今年正月晦日颁布的, 距今只过了俩月,不可能看出什么大成效, 也不好看出什么大弊病;但若不出这样的题目,而是考什么诗词歌赋,那估计就真和周不比说的一样,得培养个十年八年才能派上大用场了。

    也正因为如此,朕允许他们从卯时答到金乌落山。为了避免可能的紧张,朕还特意没在延恩殿逗留,只让礼部的几个监考不时巡逻。反正这种题目没前人之作可照搬,也用不着朕一直盯着。

    在延恩殿里考试的当儿,朕则与礼部、吏部几人就近于弘文馆议事。

    杜见知也觉得题目太难,但最后是朕评判,他就提了一条意见,建议朕阅卷时适当放宽要求;吏部则更关心之后还要不要他们选拔,朕便让他们负责今日考试落选之人的部分。毕竟,如果朕觉得某个进士见解独到,朕自己就知道该把他安在哪儿。

    诸项事务分割清楚后,吏部等人领命告退。朕把杜见知留了下来,详细询问弘文馆的进度后才让他走。而后,朕开始翻阅几本新收集的古籍。本想随便翻翻,然而朕向来一拿起书就放不下,看着看着就忘了时辰。

    直到午时过后,刘瑾实在忍不住,进来问午膳时辰。朕这才意识到饥肠辘辘,只能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书卷,吩咐用膳。但看到刘瑾得命后还一脸仿佛便秘的表情,朕就知道还有别的事。“你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谢相已然在弘文馆外等了很久。”刘瑾忙不迭道,显然是恨不得朕问他。

    谢镜愚啊……

    莫名被朕晾了这么久,以他的脾性,也是该忍不住了……

    朕忍不住心中叹气。“谢相又不让你通传?”

    “谢相说,他等陛下出门便可,无需打扰陛下。”刘瑾一边回答,一边悄悄地瞄着朕的表情,“可老奴想,虽然最近日头还不算毒,但也不能叫谢相一直那么站着……”

    “行吧,朕知道了。”朕挥挥手,那股头疼又冒了出来,“叫谢相进来,与朕共用午膳。”

    刘瑾如蒙大赦,赶紧迈着小碎步出去了。不一会儿,谢镜愚进来,早已准备好的午膳也流水般端上了桌。

    “坐罢,谢相。”朕指了指一张椅子。

    谢镜愚依言照做。

    自有宫女夹菜布食,一顿午饭吃得相当平静。

    朕根本不用瞧谢镜愚面上眼里什么神色,因为在人前他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等到碗筷都撤下去、侍女也退下了,朕才开口道:“古有云,食不言寝不语。如今午膳用完了,谢相有什么话,也可以说了。”

    谢镜愚顿了顿。“上巳之后,陛下便心情不虞。若是臣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他的眸光依旧澄澈,可深处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

    “和你没关系。”朕愈发心虚。难道朕能告诉他,朕可以预见一些身后之事,所以在烦恼可能要负他?

    “陛下。”谢镜愚又唤了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即便在私底下,只要能做到,谢镜愚都恪守君臣之限。比如现在,若他把自己摆在朕心许之人的位置上,便完全可以质问朕为什么。

    可是他没有。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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