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分卷阅读86

    博物馆方面早就准备好了接待人等,甚至还为我找了个资深周朝历史学家做讲解。但说句实话,我可能比他还清楚——

    “……周长陵和其余十一座周皇陵都不同。因为修建时间短,工匠们没有开山,而是用足够坚固厚沉的石材构建了整座皇陵。另外,根据成祖遗命,陵前不设华表、石碑和祭奠之所。若不是失去辨认标记,恐怕长陵早就被盗墓贼光顾,咱们就不能完整地把它保护起来了。”专家庆幸地说。

    我眼前随即浮现他满不在乎的神情。“这依山造陵,气势确实宏伟,然而也确实太费工了。若朕百年,朕只想要一座墙够厚的陵墓,不要陪葬也不要华表。身侧无贵重之物,自然能长久安眠……”

    “……这些是陵墓里发现的箭簇。因为年深日久,木质箭杆都腐化成了碎片。但弓箭在陪葬里占了不小的份额,想必多本史籍中记载的、成祖神射的典故并没有太过夸张。百步可能不到,但成祖的箭法必然很好。”专家又不确定地说。

    而我差点就要反驳出口了。那是你们没见过他一边射活动靶一边吩咐洛水坝事务、依旧每箭必中的样子!那是你们没见过他在安戎城上三箭连中三人、大挫吐蕃士气的样子!难道回纥一战中被他射断的军旗数量还不足以让你们这些专业搞研究的后人明白么!

    “……陵中最贵重的东西,就是棺中保存完好的冕服。本来,根据周书记载,周太宗即位后还在修长陵,他把成祖最喜欢的几样东西都做了陪葬。其中包括王羲之《兰亭集序》真迹,成祖亲手所制强弓,以及散佚已久的、成祖十八卷《帝策》手书。这些东西都非常珍贵,但不管是它们还是成祖的尸身,长陵里都没发现。这一座极可能只是衣冠冢,真正的帝陵仍旧不知所踪。”专家最后惋惜地说。

    隔着厚厚的真空玻璃,那件他大朝会时才会穿的衣服平整地躺在台面上。肩挑日月,背负星辰,一如往昔。它曾和他一起端坐于御座之上,也曾沾染除夕夜点点莹白的薄雪……

    他第一次回应我的吻以及之后的无数次的回忆随即铺天盖地而来,我几近窒息——

    “陛下,雪下大了,回去罢。”

    他应好后转身,不意被我按着后脑亲吻;两人有些跌跌撞撞,直至贴上千秋殿的朱红柱面。

    “那朕今夜便要告诉你——”

    他居高临下地按着我,话语却温柔得如身处的汤泉水一般,其后更是令我完全无法抵挡的耳鬓厮磨。

    “谢相,你临过兰亭序么?”

    他肯定在哄我,但他握上来的手和他扑过来的鼻息都如此温热,我心猿意马,心甘情愿地任由他转移话题……

    千余年过去了。

    他的话犹在我耳边回响,他的笑犹在我眼前微绽,他的吻犹在我唇边徘徊。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团聚终会离散,愈要珍惜当下。

    可是,为什么,陛下?

    我曾以为,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关于你,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可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不要陪葬也不要华表时,你是很认真的;我不知道,你不愿说青玉案的下半阙词,是因为你未卜先知、那根本不是你写的;我也不知道,你早就预知了你我的死期,却一个字也不肯透露给我。

    我独自等了你二十年。

    可就算你和我同时到了千年之后,加上前头独守的二十年,也都四十年了,陛下!

    你为何如此忍心对我?你又为何如此忍心对你自己?

    我用力闭眼,压回了里头的湿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自知道博物馆开始修建后,我一直资助他们,我的名字就刻在展馆入口的石碑上。如果你能看到,你一定会发现,我还在等你,对吧?

    幸而,所有人都在感叹周朝纺织印染技艺的高超,没谁注意到我的失态。

    虽说只是衣冠冢,但我不想错过一丝一毫有关他的信息。尤其是清明四十年到清平六十年之间,他做了什么——我死后的次年,他就开始撰写《帝策》;我死后的隔年,他下令疏通灵渠;我死后的第七年,他发兵攻打南诏……

    从兴京出发,南诏国比岭南道还远;在六十六岁的年纪,还要御驾亲征……

    陛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简直不愿意思考其中含义。小勃律他不去,高句丽他不去;动辄要命的地方,他却去了!就算未卜先知,也不能这么干啊!

    本来,这段时间里最好的参考资料就是十八卷《帝策》,毕竟他在上头花费了人生最后的时光。然而,作为皇宫不传之秘,它像大周的帝王起居注一样,不存整本,只在其他书里有零星的侧面提及。如今又不比当年:人山人海,信息爆炸。就算雍蒙已经出手,能找到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更何况他身份实在不便……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临近闭馆。一天看不完所有的,对此我早有所料。在走到展厅出口时,我低声让刘秘书尽快安排下一次行程。

    刘秘书立即应是。但这个字他刚发出一半的音,剩下的部分就变成了类似啊的惊呼,眼睛还直瞪瞪地盯着对面。

    “怎么了?”我有点莫名其妙。再转头去看——

    隔着博物馆宽阔空旷的挑高走道,对面展厅恰巧走出个人。棒球帽,黑口罩,手里还有副墨镜,看样子正准备戴。大概听见了刘秘书的声音,他稍稍抬头。帽檐底下是一双属于年轻人的眼睛,明亮锐利,深处却有一丝不像是年轻人会有的东西。

    两人目光隔空对上,我的心忽而毫无来由地一跳。在我能询问刘秘书他是谁以前,年轻人顿了顿,随即向我走来,同时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摘掉了口罩。“打扰一下,你就是谢怀瑜?”

    我不意外他能认出我。谢氏集团是世界能源行业翘楚,董事长谢肇友则是国内首富——对,我就是谢肇友的独子,八卦媒体俗称太子爷的那种人。“你好。”我说,不能说没有警惕。

    这警惕很微小,但年轻人像是察觉了,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不得不发现,他确实很年轻,肯定还不到二十。而且,他的灰色外套下还穿着运动服,这让他看起来年纪更小了。“周潜,幸会。”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又是一笑,便转身离去。

    ……这是什么奇怪的发展?

    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步子快而大,不一会儿就拐过弯消失了。我望着他离去,而后问刘秘书:“你认识他?”

    然而,刘秘书像见鬼一样瞪着我。“难道你不认识他,副总?”

    这家伙,搞不好以为我刚才在故意摆架子,我不由腹诽。“他到底是谁?”我懒得解释,并且已经快要丧失耐心了。

    “就是周潜啊!连任u13、u15、u17冠军,新晋世界排名第一,国家射箭一队队长,我国射箭运动、很可能也是世界射箭运动的明日之星、天选之子!考虑到他今年才十九岁,妥妥儿的前途无量……”刘秘书说起周潜居然滔滔不绝,语气就像是如数家珍。“……啊呀,刚刚居然忘记要签名了,失策!”他突然一拍手,神情之间,颇为懊恼。

    我从不知道循规蹈矩到几近刻板的刘秘书还有如此一面。但问题在于……射箭?我心中一动,之前那种不甚清楚的感觉更明显了点。“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国都不是马上要举办奥运了吗?难道现在他不该准备参赛吗?从国都到这里,不算换乘时间,光飞机都要三四个小时!

    闻言,刘秘书堪堪反应过来。“对哦!”他一脸惊讶,“说好的赛前封闭训练呢?说好的连手机都要没收呢?他是怎么出这个远门的?”

    ……封闭训练就算了,你为什么连没收手机这种事也知道啊?

    我已经能百分之一万地确定,刘秘书是个周潜脑残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信息量巨大,欢迎大家发掘

    第106章

    不管周潜走得那么匆忙是不是为了赶着回去比赛, 我也是要回国都的——那个之前叫做涿郡的小地方、修永济渠时我都没亲自去过,现在已经成了世界知名的国际化大都市。

    虽然谢氏的总部并不在这里, 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我老爹经常往这儿跑。我来也是因为他——他有各种各样光鲜亮丽的名号,也就总有理由让他待在各种各样的主席台上。凡是需要他出面、他又腾不出空的地方,就得由他儿子我来跑腿。

    倒不是说我有什么不满。一出生就是人上人, 换谁都会很满意。而且,茫茫人海之中,我有这样金光闪闪的身份,不是更容易被注意到么?

    所以八卦媒体管我叫模范太子爷也是有原因的。别说吃喝嫖赌,我洁身自好到根本滴酒不沾。我也不是对继承老爹的庞大资产有兴趣;我拼命学习、拼命工作、好让自己成为合格的下一任董事长, 只是为了方便找到他、或者方便他找到我。

    说到这个……

    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又浮现在我脑海里。它们看起来并不像陛下,毕竟陛下向来深谋远虑, 面上从不会显出过大的波动, 更别提使自己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出鞘的利箭。而且,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周潜已经笑了两次。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朝着陌生人笑?根本不可能!

    理智告诉我他俩真的不像,但潜意识根本没办法放过两人相似的部分——神射。

    刘秘书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得。况且, 如果我没弄错,国内男子射箭被外国远远甩在后头,现在却横空出世一个世界冠军?

    种种问号塞满了脑袋。我不得不怀疑,我是不是在前些日子的跨国并购案里太过专注, 才没能注意到这种爆炸性新闻。

    但幸而不是没有补救措施——信息爆炸的坏处是找起人来就像海里捞针;而好处是,当你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后, 你也许能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周潜,十九岁。三线山城一般家庭出身,双亲都很普通。他的人生轨迹原本也很普通,直到偶然间被体校教练发掘出射箭方面的超常才华。他从十二岁开始学习射箭,十三岁就在全国u13射箭联赛里获得冠军、并打破记录,后来的u15、u17也是如此,直至他的年纪和积分足够参加世界锦标赛。

    两轮比赛,四个射程,二百八十八支箭,每支都正中靶心。

    看着屏幕上显示出的完美数据,我不知不觉地从私人飞机宽大的座舱里挺直了身体。

    一环不缺,这就很能解释刘秘书的崇拜了。而且,和一般的运动员不同,周潜在文化课程上的表现也同样优秀得无可指摘——

    谁能想象,一个已经是世界顶级的运动员,还能仅依靠自己的头脑考进全国顶尖的高等学府、甚至已经有了个学位?

    这会儿,我的理智也开始偏向起潜意识的判断——周潜真的很可能就是他。若是以此为前提,他看起来和之前不一样,是因为他就想要自己显得如此;他笑则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我是谁。

    想到这儿,我差点就要跳起来。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再不济,至少留个电话号码……

    “叮!”

    电话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皱起眉,看了看舷窗外。云海夜色,不见繁星。而会在大半夜打我私人电话的只有一个家伙,因为有时差——

    “什么事?”我接起来,语气发沉。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今天还是没有好声气啊,谢相。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不会还记仇吧?再者说了,咱们现在可是一个阵营的。”

    我的额角忍不住一跳。“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不劳操心。”男人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咬牙切齿,“我记得很清楚!”

    听他的语气,我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丝。“到底什么事?不说我挂了。”

    “好吧,不开玩笑。”对面也认真了点,“我已经回国了。你有没有空,出来见个面?”

    我举着手机,忍不住又看了看窗外。“回国?你是在说……”

    “替老爷子出席那个劳什子的开幕式。”他很不满意地嘟哝,“要我说,有那个美国功夫,我还不如去看看长陵呢!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注意你自己的身份。”我真的在忍笑了。

    但他几乎要咆哮。“别总拿这句话压我!”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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