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敖从来不对女人发脾气。他砸碎了一整套的茶具,却是对着方步亭怒吼:“你让我去燕大,转眼呢?如今你告诉我崔叔被抓了?还被移交军统了?崔叔为什么被抓?”
程小云强忍着惊慌,“孟敖,你……”
“程姨,”方孟敖硬着声音,“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
程小云的脸色暗了暗,终究是噤声了。
方步亭面不改色:“特殊小组来北平分行里审查,查出崔中石经手的账目有问题,于是将他带走隔离审查,我如何知道他为何被抓?”
“他是你的手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崔中石背上了**的嫌疑,我无能为力。”
明诚在门口进退两难,崔中石突然出事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然而……马汉山总算是精明的人,凭着两人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交易,崔中石暂时还不会送命。
他推门进来,“爸,程姨,兄长。”
方孟敖猛地转头看向他:“崔叔被马汉山押走了。”
明诚想叹气,却发现自己疲倦得不想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却又不得不说话,“兄长不必担心。”
“警察局的人都去崔家堵着了,他们母子三个不见踪影,你现在和我说不必担心?”方孟敖震惊地看着明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再说一遍?”
不见踪影?
明诚闻言看了一眼方步亭,方步亭面容不惊,程小云却有些心神不宁,他瞬而就明白了。
“不见踪影说明没有被抓住,崔叔被马汉山押走了,马汉山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是好人,那就有回旋的余地。”
明诚越过方孟敖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一手拆着领带,一手解开衬衫的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兄长,崔叔被抓,难道对父亲有好处?你何苦逼问父亲。”
方步亭终究还是长叹出声:“天下只有不认父亲的儿子。”他看着眼前的长子,终究妥协了,“孟敖,哪怕是为了你的一声父亲,我也会尽力营救崔中石。”
方孟敖眼底里闪过无数难以言状的情感,复杂,又百味交合,不知滋味。
“阿诚,这几日你在家,和你姑父一起整理崔中石的账目。”方步亭扶着程小云的手臂站起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电话铃再一次响了起来。
程小云接了电话,“您好,这里是……”
她突然停住了,转眼看向明诚,“阿诚,明先生的电话。”
明诚的动作很迅速,几乎是一步就上前去拿过了听筒,“先生,是我。”
这句“先生”在方家人耳朵里显然有些刺耳。
“你保持常态吧。”电话那头的明楼声音很轻,只是轻飘飘地说话,不是从胸腔深处升起的音色,“来我这儿一趟。”
他不说原因,也不说时间,明诚却马上挂了电话,就要出门去。
方孟敖还想和他说话,崔中石被押回军统,军统里的手段可是不死也残废的,他不可能不担心崔中石。
明诚却无心和他纠缠,顺口扯谎:“萧峥嵘的事情……我是说朱徽茵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人都死了,到底是战友,兄长总该给我点时间吧?我和马汉山有来往,他知道轻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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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你见到苏轩了?”方孟敖突然问道。
“……”明诚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起来这件事情,他哪里还有心思管苏轩的死活,然而方孟敖一提,他也不能不理会,“不知道,没有见他来找我。”
“你不找他,如何处理朱徽茵的后事?”
“朱徽茵的后事关他……”明诚脱口而出,瞬而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我答应过朱徽茵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话毕,明诚便朝着门口走去,刚一拉开大门,猝不及防地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木兰一头冲进来,本想着是用身体撞开大门闯进来,她向来冒失,却不妨刚刚碰上明诚从里面拉开了门,整个人都撞进了明诚的怀里。
明诚竟然就被木兰撞倒了。两个人一齐摔了,一声巨响。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明诚满脑子的混沌,直到后面跟着飞奔进来的方孟韦拉起了木兰,他才回过神来。
方孟韦怕谢培东骂木兰,急忙把她藏回自己的身后,“对不起啊,木兰和我吵架了,她不高兴,就冒失了些。”
明诚不动声色地撑了地面一把,才站起来,“你还和她吵什么,明天就走了。”
他直到出了大门才敢揉一揉发痛的胸腔,心想自己应该不至于如此之倒霉。自那日和夜莺从天津回来,他便没有得到空闲去找找诊所的医生。原本以为不太要紧,他没有夜莺那么靠近爆炸的中心,但是还是受到了影响。如今却是因为形势紧急,连可以信任的诊所医生也一并转移了。
小李在院门口,问他要不要送,明诚原本想自己开车去,如今却怕出意外,“你开分行的车,这几天可能戒严,省得晚上被拦住要多费口舌。”
小李开车,明诚直接就坐去后座。
他从后视镜里觑明诚的脸色:“三公子,那个朱小姐的事情……”
明诚眼睛都没有睁开,“你们北平的人就是这么做事的?不该你问的你问什么?”
“这事若不是牵扯到了北平方面的工作,我也不会和您多嘴。”小李道:“天津的事儿已经炸窝了,但是压着查,没有声张,线人报告说对方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但是目前证据指向谁,我们还没有打探到。”
“那也不关你的事,你的上司不是我姑父吧?谁让你来打听的?”明诚半眯着眼睛,“你这套话的本事不怎么样啊。”
小李终于不敢言语了。
明诚上楼的时候,明楼的司机就守在套房的门口。明诚打量了他一会儿,生面孔,但是看得出来是练过的,不是普通人。
“阿诚先生请。”
“先生等在里面多久了?”
“先生下午找您,不过找不到。”司机谦恭得很,言语之间就挑明了明诚近日来的动作,“阿诚先生请进去吧。”
明诚本以为会被责备,没想到一进门,厅内却不止明楼一个人。
明诚软和下来的脸色又恢复了严峻,“先生,我来了。”
明楼靠着沙发,摆了摆手,指着那个坐在侧面沙发上的中年男人道:“自己人,医生。”
明诚诧异不已。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鄙人姓蓝,北平城工部方面的人,军医。”
明诚了然,“是为了夜莺的事情来的?”
然而蓝医生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请明诚进了里屋,几个医药箱已经摆在床头了。明诚见是明楼的安排,就不反对,老老实实地脱了外衣躺在床上。
明楼拉过凳子坐在稍远一步的地方,“蓝医生也是中统站内的军医。”
明诚挑了挑眉毛,“夜莺是你尸检的?”
“不是。”蓝医生配着药剂,药水缓缓注入针筒里,“我不是吕昇的心腹,他用的军医是自己的人,不过我花了点心思,看见了部分的尸检报告。”
“她怎么死的已经很显然了,然而吕昇强硬要解剖,这不合常理。”明楼说道,“他们的目的只是要证实一件事情——鸱鸮的死确实是夜莺和另外一人或数人所为。”
“你等等,”明诚见针头马上就要扎进他手臂的静脉了,“你别打麻药。”
“我又不开刀打什么麻药?”蓝医生摁了一下明诚的胸腔,明诚立马就痛得翻江倒海,说不出话来,“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了。你也有内伤,夜莺应该比你的更重一些,那日跟去抓捕的人说过,原本是夜莺挟持了吕昇,几乎就杀了他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吕昇反制了,吕昇大概是恼羞成怒,左轮手枪的子弹都打空了,毫无章法。”
蓝医生对夜莺没有什么感情,说话的语气也程序式地平淡,然而明诚并不愿意如此仔细地听夜莺的死法,“那日事出突然,范琢堵在了方家里,我让夜莺先走,结果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跑出去了。我太累了,一时没防备,家里找的医生给我打了麻药,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回天无力。”
蓝医生给明诚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虽然受伤,但是并不致命,只是不致命的伤终究也是伤。如今却也没有条件让明诚如何治疗。
“夜莺的尸体被处理了么?”明诚终究是忍不住问他。
“被单独锁在一间停尸房里。”蓝医生给了明诚一些瓶瓶罐罐的药,“我觉得事情应该还没完,但是……我和明楼是私交,但是我们终究不是一条线上的。不过说实话,我觉得北平方面的工作,还是有些地方不尽如人意。”
司机送蓝医生走了。
明楼才坐去明诚的床头,明诚想起来,被明楼摁下了。
“崔中石被抓了。”明诚说道。
“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过来。”明楼半个身子背对着明诚,挡住了大半床头灯的光线,“你就当躲躲吧,自己还自顾不暇,夜莺的事情不简单,你也知道,她不是任性的人,不会贸然乱跑。”
“苏轩是和我兄长一起来北平的。”明诚也是一头乱麻,“到燕大教书,夜莺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明楼却觉得恍如一道闪电劈过,“苏轩……”他对于这些事情并不熟悉,夜莺是明诚的手下,但是也不会越过明诚和他联系,“两人的感情到什么地步了?”
“……”明诚沉思了一会儿,“我也没有见过苏轩几次,但是夜莺她……”他想了想,“像我和你吧。”
明楼倒是没有想到明诚这样回答,然而这个问题实在过于严肃,不适合调笑,“那么一切就有解释了。夜莺除了你,也就那个苏轩还上心,既然你无事,那便是苏轩出事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为他出事就够了。”
“鸱鸮是夜莺的老师,万幸的是他没有见过你,只知道你的代号。我一直怀疑鸱鸮的叛变不会止于覆灭上海地下党和肃清沪宁这边的势力,我已经梳理过这阵子牺牲的名单,并且和南方局方面打了报告,死的人,首先从他的学生起,顺藤摸瓜,连带着学生的学生,学生的手下,一一解决。他既然投诚,想必还会给这边的人送一份大礼,夜莺肯定是首要的目标。”
可是鸱鸮终究还是死在了天津。
明楼读出明诚的疑惑,“换做是你,你会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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