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你情有独钟》分卷阅读11

    天突然下起雨,男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纸伞,一手撑伞,一手将他牵到自己腿边。他很矮,正好看到男人腰侧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在黑色衣袍上不怎么显眼。

    起了大风,吹着雨浇到了他们身上,那牡丹竟被涮得褪了色,雨水顺着男人的衣袍流下时已是鲜红的。

    他一下一下舔着糖人,愣愣盯着雨滴在地上画下的红痕。大约因为糖人太甜,齁得他有些恶心。他的脸早是湿漉漉的了,可还有不间断的雨水拍来,他被拍得迷迷糊糊,渐渐就记着那刺眼的红色了,其余再也看不清。

    再醒来时他躺在床上,却不是家里的床,因这里的被窝要暖和太多。眼前是那男人,正冲他温柔地笑。他听他轻声道:“你是孤儿,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从今天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唤我一声义父罢。”

    他那时还小,小到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又恐又怒。

    “义父。”他道,声音稚嫩动听。

    裴世芳情难自禁,亲了亲他的脸颊。

    义父说他是孤儿他便是。因他见识过那牡丹红得多么刺眼,多么狰狞,如巨蟒,轻柔地缠住他,再一点点勒紧,在他颈边吐信子。于是他一瞬便学会了存活于世的秘诀,说来简单,惟“忍”、“装”二字。

    周煜澜生在皇家,更是深谙此道。他怎会猜不到皇帝把他放在他身边的用意,所以那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的混蛋样子全是做给他看的罢了!

    “老师这般恶狠狠盯着我做甚?”

    此时两人已重新穿上衣服,体体面面坐在小桌边喝茶。

    裴照笑道:“王爷风姿卓绝,便忍不住多瞧了会,若有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周煜澜道:“老师这辈子都要跟在我身边,不急这一时,以后慢慢看罢。”

    裴照冲他敷衍地笑了笑,不知这恶心情话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心想幸好晚上吃得不多,不然全都要吐出来。

    周煜澜放了他一马,道:“刚才”

    裴照马上接道:“草民什么都没听见。”

    周煜澜瞥他一眼,一向冷冰冰的面庞突然生动起来,点头道:“没听到可老师看到了。”

    裴照抬眼望向他,道:“那王爷想如何处置我?挖了我的眼睛,还是也干脆把我剁了喂狗?”

    周煜澜捏起颗点心递到他唇边,待他咬了口才徐徐道:“老师又跟我说玩笑话。我疼你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这么对你?”

    裴照极力忍耐才没把嘴里的点心喷他一脸,道:“草民愚钝,实在是猜不透王爷的心思。”他确实不解,周煜澜既要谋大事,为何费尽心机让他“不小心”撞破,他于他到底有何用处?

    周煜澜把裴照咬了一口的点心扔进自己嘴里,细细品尝着,良久才道:“老师可还记得去年中秋?那晚我们赏月喝酒,吃的也是这桂花糕。”

    裴照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却也只能答道:“记得。”

    他将食指伸到唇边,张嘴舔了舔,意犹未尽道:“这桂花糕还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裴照腹徘,全天下的桂花糕不都是一个味?能做出别的滋味那才稀奇。

    周煜澜拿帕子擦了擦手,道:“老师还记得那时你我躺在后院草地上,我对你说的话?”

    裴照与他四目相对,那场景忽然浮现在眼前。

    那晚两人喝得都有些多,小王爷耍起小孩子脾气,拉着他说要赏月,非要他把躺椅搬出来。裴照半点力气都懒得用,借着醉意抗命。只懒洋洋往地上一趟,道,这样便可,要那躺椅做甚?小王爷竟也没说什么,直接跟着躺下了。

    两人靠在一处,因着醉意莫名生出些平时绝不可能有的亲密。虽然早就不知坦诚相见过多少次了,可心始终隔着层皮,谁也看不见谁的。这酒却似有把肌肤都融掉的神奇效力,互相将里头瞧了个干净。

    两人许是胡言乱语了良久,裴照渐渐困了,闭着眼快要彻底睡过去,可小王爷的几句话却如一盆热水直接泼到他脸上,烫得他瞬间清醒,喘不上气。

    裴照回过神来,皱着眉作苦恼状:“那日我喝多了,实在想不起王爷说了什么。”

    周煜澜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他,像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半晌才道:“我是看老师似乎睡着了才说的,没听着倒也应该。”

    裴照突然不安,隐隐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欲把话头引到别处,却来不及了。

    只听周煜澜道:“那晚我跟老师说,老师若愿意,等到来年春天,我便去求皇上放母妃出宫。届时我也不再做王爷,带着母亲回江南老家过平常日子。老师也随我回家可好?”

    裴照只觉心上一跳、眼前发晕,竟是怎么看周煜澜怎么顺眼。好在他的干儿子们各个都是能说会道、嘴上抹蜜的主儿,他算是练出些道行了,不然真要被小王爷这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唬住,神魂颠倒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小口,笑得甚是恭敬,道:“承蒙王爷抬爱,在下实在承受不起。且春天早已过去,旧事重提还有什么意义?”

    周煜澜侧过身子,一对墨玉似的眼珠正正对着他,将他的样子深刻在了里头。他一副真诚模样,倒真像是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单纯为了把这事和他掰扯清楚似的。

    他说:“那时我觉着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一颗真心便够。老师愈不给我,我便愈想要,发了疯地想要。说了那些话也没指望你能答应,只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都是要将你带走的。把你绑一辈子,只能看我一人。”

    裴照听他如此平静地说着疯话,只觉头疼,疼得要炸了!他知道周煜澜是个疯子,只是没想到疯癫到这般田地。

    周煜澜接着道:“若是我说我这份心思至今未变,老师还觉得没有意义吗?”

    裴照当真是哑口无言了。他的右手已将袖口攥出一片褶皱,像是将死老妪脸上的皱纹,满含疲倦与苟活于世的不耐烦。他现在便是这样的心情,只望小王爷能给他个痛快,不要再兴致盎然地只在他身上增添不致命的伤口,逼他苟延残喘。

    周煜澜眼中却显出些病态的兴奋,他抓住裴照的手,道:“老师生气了?老师竟是生气了……”

    “没有。”裴照道。

    周煜澜向来紧绷的脸颊此时陷下了个凹坑。裴照一愣,第一次发现他有酒窝。

    周煜澜丝毫不管他以多么怪异的神色看着自己,他欣喜于裴照难得外露的情绪。所有人都对他笑,恭恭敬敬叫他王爷,里头有几分真意他心知肚明。

    他把裴照的手像个宝贝一样捧着:“老师再等等,待我做完这件事,便去与你过那样的快乐日子,就你我二人。”

    裴照任他搓着自己的手,丝毫不愿参与到他的“快乐日子”里。可他又无法做到冷酷无情、任他沉溺,毕竟他们**上是那样亲密的关系,于是他好心道:“王爷现在抽身而去不是更容易?”

    周煜澜闻言面色渐冷,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她”是谁无需多言。

    “我从未与她挣过,从小便是。她要什么都可以拿去,皇位也一样,我全都不需要。她疑心重,我便放手给她看,要我怎样都可以,我只盼着她能放过我的母妃。”

    裴照皱了皱眉,只觉再这样下去手迟早要被捏成一团不分五指的肉球。

    周煜澜定定看着他,一双眼通红:“可她竟然还是下了毒手……太医说母妃是染了恶疾,可母妃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可能一夜间就染上什么怪病!母妃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在后宫不争不抢,守着她的一处天地安安静静过了大半辈子,就这样她都不愿放过她!”

    裴照抬了抬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想摸摸他的脸颊,悬在空中半晌还是作罢,攥成拳头放回了腿上。

    周煜澜接着说道:“我们现在本该在江南,过最最普通的日子,我们开一家琴馆,教小孩子弹琴。老师不愿意也没关系,母妃说她的家乡处处都很美,看上一辈子也看不腻。老师白天便到处看看,一点点看,累了就回家歇着,我出去赚钱,这样倒更像普通夫妻过的日子。”他缓缓放开了裴照的手,垂眼盯着面前的茶杯发怔,猛地一挥衣袖将其掷到了地上,“她想要的我都让给她了,我想要的比她的不知简单多少倍,她却连这么些都不肯给我!”

    他盯着裴照,几乎在吼叫:“我能做的全都做了,她依然不愿放过我。既然如此,我便要叫她也尝尝这般被人抢去所有的滋味!”他撑着桌面向前倾,脸几乎贴到裴照面前,“半年前我不辞而别,皆是为了今日之谋!”

    裴照看他大喘着气,轻声问:“可王爷把我牵扯其中又是为何?”

    周煜澜扶着桌沿往后靠于椅背上,闭着眼沉默了良久。再睁眼时除去呼吸还有些急促,已几乎完全恢复了往常那副冷淡模样:“自然是有需要老师帮忙的地方。”

    裴照右手被他捏得发烫,手心贴上左手腕那串玉珠子,瞬间一丝冰凉沁入肌肤,舒爽不少:“王爷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皇上?”

    周煜澜轻笑一声,笑得肆意张扬,斜眼瞥他:“我若没有十成把握,怎会让你撞见?”

    他捏起盘中最后一块桂花糕,递到裴照嘴边,挑着眉抬手示意。等了许久,见裴照一口一口吃上了,他才道:“老师不会说的,她那般辱你,你怎会不恨她?老师又是个有仇必报之人,裴世芳就是个例子。”

    那桂花糕只剩一丁点,不知是不是有意,裴照一口咬到他的手指上。

    周煜澜非但不恼,反而顺势将手指伸入他口中,在他舌上轻勾了一下,接着竟收回手,一口含住那根手指头,抬眼瞧他:“老师告诉她也无妨,大不了一起死罢了。我说过,我死前一定会先把你送到下面等我的。”

    裴照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只因觉得这小畜生是真成畜生了。

    周煜澜说得倒是没错,自己确是恨皇上,可也不怎么喜欢他,但也说不上讨厌。毕竟那年中秋,在他说出“随我回家”之时,因月色动人,自己是真的动了心思的。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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