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见他一张脸忍得煞白,额上不断有冷汗渗出来,忍不住开口絮叨道:“您慢点,小心别烫着,你身体太虚,实在喝不下也别勉强。”
“我吃的下,谢谢您。”直到一碗粥见了底,阿次才停了下来,稍稍舒展开了一直紧皱着的眉。
胃里有了些东西,阿次终于觉得有了几分力气。王婶在他身后又多垫了两个枕头,让他能靠的更舒服一些:“刚吃完先别躺下,不然您的胃又该难受了。如果撑得住的话,就先坐一会吧。”
阿次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神色间带着些疲倦:“我累了,就这样靠着睡一会,您先出去吧。”
听到王婶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他立即又睁开了眼睛,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他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并不发出一丝声响。
从窗户向外看去,这里是三楼。阿次眸色沉了沉,刚刚已经进来了两个人,外面肯定还会有其他人守着,以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别说两个,半个人他也打不过,想要从门口出去,根本不可能。那唯一的办法……他将目光落到了床单上,虽然有些勉强,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四少的计划很简单,先让荣初将和雅淑约出来,趁二人浓情蜜意之际,他便带人前去袭击,以争抢阿次为由,逼迫荣初交人。而和雅淑为了保住荣初的性命,势必会说出阿次的下落。这样一来,监视他们的日本人也会以为这是场争风吃醋的闹剧,并不会对重庆方面起疑。
戏演的很足,几次交手都命悬一线,而四少和荣初的对峙也是半真半假,惊得和雅淑魂飞魄散。
“你别杀他,我知道杨慕次在哪!”当四少手里那把枪几乎要戳进荣初太阳穴的时候,和雅淑终于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难题迎刃而解,四少带着手下迅速赶去滨海路救人,荣初自然紧跟其后。
和雅淑唯恐他会生气,一路上都有些惴惴不安,盘算着该如何去解释这件事情,好在荣初似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的开着车,脸色显得十分沉郁。
滨海路57号,离这里只是半小时车程!
阿次走到窗边探出头仔细观察看了一番。很好,楼下是一片草地,可以起到缓冲的作用,跳下去不会有太大声响,外面也没有人守备,看来由于他身体虚弱,对方放松了警惕。
阿次退回到床前,将床单抽了出来。他计划把床单的一端绑在窗棱上,另一头缠在手上,再拽着从窗口跳下去,如果动静小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事不宜迟,阿次立即拖过床单在窗棱上绕了两圈,然后开始打结。这在以前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眼下却做的十分费力。
高烧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双手的手指都在打颤,结怎么都系不好,阿次不由有些心烦意乱,气恼的将床单扔在了地上,恨不得跟以前一样翻身跳下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绵软无力的身体,失望之余也只能再三强迫自己忍耐下来。他必须尽快完成,万一被人发现的话,下次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手上总是有些不听使唤,阿次感到连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他立即抬起手背,张开口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鲜血顺着撕裂的皮肉流了下来,尖锐的痛感刺激了他的神经,眼前又变得清楚起来,身上也似乎多了几分力气。
他将床单重新在窗棱上绕圈,松松的绑了个结,然后一头缠在手臂上,一头用牙齿咬着用力拉扯,让它系得更牢固一些。
一番折腾下来,结终于打好了,阿次累得瘫坐在地上,靠着墙大口的喘着气,他抬手抹了抹满头的冷汗,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刚加入组织的时候,老余说他身手矫健,如风似影,制敌于顷刻之间,因此给他的代号是飘风,不过现在……呵呵,他自嘲的笑了笑,现在该是像落叶般残败飘落的风了吧……
那个人的身影又忽然闯入了脑中,他的笑容中不禁又多了几分苦涩。自己以前老是嘲笑大哥的武力值,甚至在训练的时候故意刁难捉弄,现在却反了过来,哪怕是最简单的事情都要依赖大哥来帮忙,竟是连七岁孩童都不如。这样的自己还能陪着大哥一生,让他幸福么?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伸出手慢慢按上了胸口的位置,闭着眼睛感受着胸腔里的跳动起伏,这种感觉,就好像在数着大哥的心跳一样。
他们,是血脉相连、再亲密也不过的双生子啊……
“大哥,你真的……爱我吗?”他低低呢喃着,神色变得坚定起来:“这个答案,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休息了一小会,阿次撑起身走到了窗前,将被单重新在手臂上缠紧,然后踩着椅子爬了上去。
这是栋洋楼,楼层较高,从窗户到地面大约有九米。床单真正能用上的长度大约是一米,加上自身的高度,顺利的话,跳下去也不一定会受伤。阿次将床单放出去一些,吸了口气纵身跳了下去。
身体在快速的坠落,忽然的失重完全超出了他手臂力气可控制的范围,很快缠在臂上的床单便开始一点点向下脱落,阿次的身体被挂在了半空中。他低头看了看下面,还有将近六米的距离。
他咬了咬牙,正要松开手,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喊声,他怔愣的回过头,便看到大哥和四少正急切的向他跑来。
大哥来了,他果然没有丢下自己!阿次脸上不觉浮上了一丝欣喜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回应,床单就已从手上彻底滑落开来,他心里一惊,身体已急急摔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看不到你,而是眼睁睁看着你逝去,我却无能为力。
荣初和四少飞奔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触到阿次身上纷飞的衣袂而已。沉闷的声响过后,阿次躺在了草地上,安静的阖着眼睛,唇角余一抹来不及褪去的笑意,蜿蜒的血色妆点了冬日的枯草,仿若点点红梅盛放在身下的荒芜,美得惊心动魄,于这这两人而言,却是此生都不愿忆起的残酷。
荣初颤抖的伸出手,想看看人究竟怎么样了,四少已先他一步将阿次抱了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我是医生,让我看看他伤在哪了!”荣初横在他面前,大声吼了起来,他脑中已经没有了理智两个字,满心满眼都只想去看看那人的情况。
“让开!”四少脸色铁青,一脚踹在了他的膝上:“还有气息,不想让他死的话就别拦着我!”
荣初踉跄了几步,摔倒在了地上,入目便是那一滩刺目的血迹,带着微微的温度,将他的手也染得通红。“阿次!”他痛的嘶吼出声,爬起来发了疯似的往前追去。
“别去!他会杀了你的!”何雅淑立即死死拉住了他:“你忘了吗,他差点要了我们的命!”荣初却不管不顾,近乎粗暴的将她推倒在了地上,眼中只有前方那个远去的身影,仿佛那便是他全部的生命。
和雅淑害怕极了,她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荣初,哭喊道:“对不起,阿初,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救阿次,我只想救他!”
荣初的动作停了下来,血红的眼里闪过一抹嗜血的恨意,他将手摸到了袖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手术刀,为了以防万一,他今天特意带在了身上。手指微屈,稍一用力,刀便已滑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把那个女人带走!”荣初一惊,抬头便看到四少抱着人停在了门口:“杀了她只会脏了你的刀。若阿次没事,万事皆休,若他有事,我会让她后悔活在这世上!”
“不,不要!”何雅淑慌张的推开荣初,转身想要逃出去,几名承军士兵摩拳擦掌围了过来,几招下去,便将人击昏在了地上。
阿次的情况很不好,头部创伤、胸骨骨折,加上失血和高烧,对他脆弱的体质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几天下来,人一直处于断断续续的昏迷中,甚至还会时不时的呕血。几次生命垂危之际,王志云拼尽一身医术,保住了他一息尚存。这样担惊受怕的熬过了五天,情况才总算是慢慢稳定了下来。王志云说,危险期算是过了,接下来就看人什么时候醒了。
四少将雷霆怒火悉数发在了和雅淑的身上。他将人关在王志云府上的柴房,受尽冷冻饥饿,亲自一条条敲断了她的肋骨,又让人一天三顿的拳脚招呼。和雅淑被打得终日昏沉,偶尔清醒的时候便哭喊着要见荣初,四少盛怒之下命人用胶布封了她的口,如此才消停下来。
这五天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军统方面派人救出了荣升,但疑遭到日本人的报复,荣氏企业发生了一场大火,虽因发现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账簿等一应往来资料毁于一旦。
荣升获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深感荣初在自己和荣家危难之时的帮助,亲笔书信解除了他和荣家的主仆关系,恢复姓氏,重回杨家宗祠。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无荣初,只有杨家长子杨慕初。
由于身在天津,无法去杨家祖宅焚告祖先,杨慕初便在王志云的府中简单遥祭了一场,待到一应事务完成之后,他抬起头,看到阿次被信之搀扶着站在檐下,微微笑着,眼中似有盈光闪烁。
只是一眼,千言万语便已诉说。
四少神色黯了黯,带着人疾步走了出去。
“你醒了。”阿初握住那人的手,脱下外套披在了他身上:“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阿次望着他,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眼睛却清亮得仿若雨后星辰,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傻笑了半天,只低声叫了句:“大哥……”“嗯?”阿初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眸中盛满了担忧:“怎么了?”
阿次端详了他一会,方才轻声应道:“从今往后,杨慕初就是杨慕次的大哥。”阿初忍不住在他头上弹了个爆栗,轻笑道:“一直都是。”
天空又飞起了雪花,飘飘荡荡、挥挥洒洒,为小小的院落添了几许盎然生机,兄弟俩一时看的有些出神。阿次忽然弯下腰捂着嘴低低咳嗽起来,阿初心里一紧,伸手将他揽到怀里,抄过双腿稳当的抱了起来。人轻的没什么重量,远不是当初的样子,阿初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睛的涩意。
阿次似乎并不情愿,挣扎了几下便央求道:“大哥,放我下来。”“不放!”阿初脸色沉了沉,手又紧了几分。他不是神,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失去挚爱的痛苦。
阿次心知他误会了,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轻声笑道:“大哥,我可以走路了,我想跟你一起走。”
只是想站在你身边,现在,以及将来……
阿初十分欣喜,脸上却带着一丝嗔怪:“不打算离开我了?”阿次但笑不语,顺着他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径直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还是这副倔强的样子,阿初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急忙追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到房间,将阿次安顿好,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后,阿初稍稍松了一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那天为什么要走?”阿次愣了愣,下意识的别过了头:“我……以为你喜欢她,我不想你为难。”
“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呢?”阿初既气恼又心疼:“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我或许会不得已撒谎,但是……”他将阿次的手握住拉到胸口的位置,正色道:“杨慕初对杨慕次从没有过半分虚情假意。”
阿次怔怔的望着他,眼睛却没有焦距,阿初唯恐他再胡思乱想,急忙发誓般举起了右手:“阿次,大哥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你,便绝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阿次感觉脑袋有些懵,大哥的确对自己好的无话可说,几次三番搭救,甚至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这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在看到大哥和雅淑拥抱的那一霎,他真的动摇了。的确,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心里有个节,始终没有解开。
阿次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神色却是带着些淡淡的忧伤:“大哥,当年是你主动追求的雅淑,是不是因为我,才让你们分开……”如果真是这样,就是自己破坏了他们的感情,雅淑没有恨错他。
看着阿次一脸悔恨自责的样子,阿初恨不得立即将心剖出来给他看个清楚。这件事的确是他当年做的不地道,但却不是阿次想的那样,可惜自己一直都没有在意。想到小混蛋默默藏在心里误会了这么久,阿初的心又疼了起来:“阿次,这件事情我向你道歉。”他低眉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当时,我的确是一看到你跟和雅淑在一起就浑身不舒服。”
仿佛猜想终于被证实般,阿次的身体狠狠颤了颤。“我……我以为我爱的是雅淑,才会想尽办法拆散你们,直到那次车祸我才明白并不是这样。”阿初仔细的斟酌着用词,愈发的小心翼翼。
阿次抬起了头,眼中是不解的迷离。言语在事实面前总是苍白无力,阿初笑了笑,伸头吻了吻他的额角,柔声道:“你刚刚醒过来,身体经不起折腾,现在立即躺下好好休息,这个答案,大哥明天会让你亲眼看到。”
阿初仔细为阿次盖好被子,温热的手掌在他脸上流恋摩挲,直到听到他安稳绵长的呼吸。
阿次,或许以前我伤害过你,可是明天以后,请相信我,我会给你我所有的真心……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早,不过是傍晚时分,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少靠坐在院落的台阶上,一瓶接着一瓶的灌着酒,天空为幕、白雪为衬,在这夜色之中越发显得形单影只、孤单寂寥。
程信之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何必呢?”“信之,你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过一个人。”四少扬唇笑着,眼中却噙着泪花:“我用尽了我的全心全意,只可惜,无论我怎么做,都始终走不到他的身边。”
信之摇了摇头,叹道:“明知他的良人不是你,不如放手。”
“我原本也这样以为,可是我错了。信之,你知道吗……”四少的声音黯哑而忧伤,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冷厉的样子:“王老先生说,阿次的身体熬不了几年了……”
他吸了吸鼻子,重又夺过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将头浮在臂上呜呜哭了起来。
程信之心里一凛,伸手按上他的肩膀,宽慰道:“凡事没有绝对,你不要灰心。”
半晌后,四少抬起头,狠狠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所以,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他离开。”
“你是说……”片刻后,信之惊疑道:“你疯了,先不说他大哥一定不会同意,光是谨之那边你又预备怎么处理?”毕竟只有这一个妹妹,秉性如何,信之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前阿次人在上海,四少见不到人,她也就罢了。如果阿次真的去了东北跟四少日夜相对,谨之决计不会再让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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