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见江心秋月白》分卷阅读19

    凌霄将刀收入鞘,缓缓走到秋月白身边,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秋月白的额头磕在他胸口,后脑勺被紧紧按住,半晌才听见头顶传来凌霄闷闷的声音,“他死了,不准你再看。”

    秋月白回过神来,觉得凌霄的话一团孩子气,显得有些好笑。刚想开口宽慰几句,忽然感觉有温热滴落在他额头上。待抬头,这才看到凌霄低垂着眸子看他,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白霜,看起来湿漉漉的。

    “师父。”凌霄又唤了一声,乌黑的血从口中涌了出来,顺着秋月白的脸滑落,滴溅在他领口上。

    秋月白下意识地举起袖子给他擦唇边的血,手还未碰到便眼看着凌霄身形晃了晃,倒在他怀里。

    “霄儿……”秋月白有些怔怔地抱住凌霄。

    阮灵奚抽了口气,忙起身跑过去。他忘记自己身上有伤,猛地起身时扯动伤口,疼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是萧洄。

    “多谢。”阮灵奚来不及细想此人如今是敌是友,三并两步到秋月白身旁,拉过凌霄的手切脉。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中的毒?”阮灵奚脸色发白,抬手封住凌霄心脉大穴。

    秋月白紧紧抱住凌霄,闻言抬头道:“难道是地宫里的那条蛇……”

    阮灵奚皱紧眉头,召那边方杀完人的红萼过来,对秋月白道:“此处无药,他的毒拖不得,我们赶紧走。”

    秋月白不敢耽搁,起身抱着凌霄要走,奈何早已伤重不过在强撑罢了,腰腹间更痛的起不得身。阮灵奚拉住秋月白,要从他手上接过凌霄。

    “我来吧。”萧洄冷不丁冒出一句,说罢又觉唐突,只得道:“在下本无心为难诸位,倘若信得过……”

    “可以。”阮灵奚应了下来,拽了拽秋月白袖口道:“阿昕,耽搁不起。”

    秋月白颔首,他并不质疑萧洄品性。方才交手时若萧洄真心为难,他是撑不住那么久的。一行人于晨曦之时离开大洪山,寻到了先前留于山脚的马车,车上事先存有许多药材,或许能救凌霄一命。红萼伤势不轻,驾车的活儿就落到了萧洄身上。萧洄倒也任劳任怨,丝毫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

    车厢里满是浓郁的药味,汗珠顺着阮灵奚的脸滑落到下巴,秋月白沉默地递过去一方帕子。

    阮灵奚一双眼里全是红色血丝,落下最后一针后接过帕子狠狠擦了把脸,有些虚脱的叹了口气:“你怎么样?还能看清吗?”

    秋月白摇了摇头,从上了马车之后,眼前就开始变得模糊,这会儿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但他在意的并非这个,只是将凌霄冰凉的指尖紧紧握在掌心,紧张道:“霄儿如何了?”

    阮灵奚拉住他的手给他号脉,迟疑一瞬,才道:“得亏当时将毒血吸出,原本该无大碍,只是到底残留了几分余毒未清。此毒忌大动忌怒,动则毒侵血脉,怒易攻心。他半宿拼命,这才导致毒入心肺。我已施针控制住了蛇毒蔓延,至于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造化了。”

    秋月白低头闷咳几声,拉过凌霄的手贴在心口上,不再说话。

    阮灵奚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边帮他处理伤口边道:“他年轻身体骨又好,应该熬得住,倒是你……快别乱动了,让我看看都伤哪了。”

    秋月白像是没听到一样,摸索着用湿帕子去擦凌霄脸上的血迹。

    一番切脉之后,阮灵奚才松了口气,翻找着药材道:“药师佛保佑,没叫你落个永远失明,那行针凶险倒是将旧毒一举逼出,调养月余该是能恢复了……”

    马车行到镇上,阮灵奚寻了个客栈安顿好凌霄,又看着秋月白喝了药才算是一摇三晃的从屋里出来,推门便瞧见萧洄在外面站着。

    阮灵奚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跟着忙前跑后,一拍脑门道:“萧大侠?你怎么是还在这?”说罢又觉得不太妥帖,显得跟赶人走似地。

    “他们还好吗?”萧洄问道。

    尽管萧洄帮了一路忙,提到此事,阮灵奚仍有些气,冷笑道:“好不好萧大侠还不清楚吗?”

    萧洄闻言一愣,指尖下意识捏紧袖角,沉默一瞬,才道:“你可是生气了?”

    阮灵奚觉得这人当真是有意思,净是问些废话,挑眉道:“您说呢?阿昕肚子里是我没出生的干儿子,若是有丁点闪失,一尸三命您这可是损了大阴德了。”

    萧洄无言,只是头更低了些,活像个犯了错沮丧至极的孩子。

    阮灵奚倒是没想到出手如此凌厉的剑客竟是这么个不经说的性子,挠了挠下巴,决定不讨口舌之快了,转身要走。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拽住手腕,恰牵动肩头伤口,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怒火上来想骂人。

    “别乱动,你肩上的伤还没处理。”萧洄松了松手,又怕阮灵奚跑,没舍得全松开。

    阮灵奚扶着栏杆,喘着气:“我知道,我这就出去找个医馆。”他帮几人处理了伤口喂了药,但自己这个够不着,只能出去找人帮忙了。

    “不必,我来帮你。”萧洄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屋里,按在凳子上。

    阮灵奚撑着额头,看他倒水拿药,忍不住道:“萧大侠……”

    “叫我萧洄。”

    “萧洄大侠,你不必如此。”阮灵奚嘴上说着,手上倒是配合着解开了衣衫,趴在桌子上,道:“虽说不打不相识,我们到底跟您没什么仇怨,送我们到这就成了,再过叨扰实在过意不去。”

    “疼就说一声。”萧洄跟没听见似的,用巾帕擦去周遭干涸的血迹后小心擦拭着伤口。

    阮灵奚皱紧眉头,指尖绞紧桌上铺着一块绣兰花软布。跟秋月白不一样,他长这么大没怎么吃过苦头。秋月白半生坎坷,血雨腥风生死边缘熬出来,打断骨头都不会吭一声,耐得了痛。阮灵奚自知武功差劲,也就没想过跟人正面刚,打不过跑就好了,所以没受过什么伤。

    他是怕疼的,特别怕。

    萧洄眼看着阮灵奚把脊背绷成弓,一双手拽着桌布,浑身都在颤。他手上顿了顿,把动作再放轻一些,饶是如此,趴在桌上的人仍是疼出一头汗。

    “再忍一忍,马上就好……”萧洄连声音都跟着压低,生怕惊着他一样。

    阮灵奚疼的迷糊,只觉得萧洄轻飘飘一句安慰绕到耳朵里,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人美,声音也好听,若是不会武功就好了……他这般迷迷糊糊想着,竟闭眼睡昏了过去。

    萧洄见他没了动静吓了一跳,在看他呼吸还算平稳,原是昏睡过去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把伤口包扎完,然后将阮灵奚抱到床上安置好。阮灵奚脸色苍白,眉心仍是皱着,似乎昏睡前那点疼跑到梦里搅得他不得安生。

    萧洄盯着看了半晌,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眉心,刚触到又像烫到了一样赶紧缩回来。许久,才轻声道:“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第二十四章

    晨辉洒过菱花窗牅,露出斑驳光晕落在地上。秋月白轻轻捏了捏捂在掌心的手,暖了一宿仍是冰凉。他叹了口气,将凌霄的手拢进被褥里,守了一天一夜,凌霄依然没醒。

    秋月白有些艰难地扶着泛酸的腰身,缓了好久才迈开脚步,准备招呼小二送点热水上来。刚一开门就瞧见阮灵奚在外头。

    “阿昕?”阮灵奚扶住秋月白,皱眉道:“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秋月白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骨,道:“你帮我去看看霄儿情况如何了。”

    阮灵奚脸色有些难看,严肃道:“我知道你担心徒弟,但是你多少也要顾及着些自己的身子,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么?还这样不知惜,仔细将来生的时候吃大苦头。”

    “我心里有数。”秋月白拉着他往凌霄床边走:“你快看看霄儿好些没有。”

    “你有个鬼的数。”阮灵奚接过凌霄的手给他诊脉,片刻后,他脸色微变。

    “怎么样了?”秋月白心里莫名一紧。

    “没事。”阮灵奚放下凌霄的手腕,故作轻松道:“今天再添一味药,我现在去药坊拿,等会儿让小二送热水和吃食上来,你挑拣对胃口的吃点然后去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了。”说完他便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秋月白的声音。

    “打小时候你就这样,扯点谎就心虚。”秋月白将手背轻轻贴在凌霄额头上,轻声道:“霄儿的情况你直说就是了,最坏不过是……撑不过去。”

    阮灵奚靠在门框回头看秋月白,看他坐在床前背对着他,消瘦双肩撑不住素白的衣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单薄,低垂下的眸子同他的人一样冷冷清清,脸上神色很是平静。不是从容不迫的静,是万籁俱寂的静。他的脊背仍是直挺,仿佛这世间一切都无法将他压弯,又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去他仅剩的坚持。

    “如果他真的……”阮灵奚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以把话说下去,“你怎么打算?”

    秋月白沉默良久,将手轻落在腹上,道:“还能怎样?送他走,然后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阮灵奚喉中泛苦,狠了狠心道:“我去拿药,日落之前,若是能醒来就无大碍了,若是醒不来……”他不在多言,转身离去。

    屋里重归安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秋月白绷紧的脊背忽然垮了下来,他弯下腰去,将额头重重抵在凌霄胸膛。

    “我骗你的。”秋月白轻声自语,细不可闻:“你别走,我撑不下去的。”

    听着凌霄微弱的心跳声,强压在心底的情绪就这样轻易地决了堤。“我后悔了。”秋月白低声道:“倘若知道是今日这样,当初我就不要放你走了,我们就在山里过一辈子也好。”相依为命的那些年,竟是难得的平静,野鸡野鸭大白鹅,后院子里的菜还挂着露水,房顶上的阿花不知道有没有跑远。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准时被饭菜的香气勾醒。他总想着,他的徒弟什么都好,什么都会。怎么就被他捡到了,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不能仗着我疼你就这么任性”秋月白拉过凌霄的手,缓缓贴在自己腹上,“两个孩子我怎么养的过来,你要我把孩子托付给绵绵吗,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霄儿……”腹中孩子似是感受到他心境不稳,略有几分躁动,秋月白皱紧眉头,将凌霄的掌心贴在胎动剧烈的地方,愿他能一并感受到在这世间他们还有这样一份血缘的牵绊。

    阮灵奚回来的时候看见秋月白仍坐在床边额头倚在床栏上,五指与凌霄的手相扣拥在腹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阿昕……”阮灵奚端了碗药,递给秋月白:“先给他喝了。”

    秋月白小心地接过药碗,药匙凑在唇边吹散余热,然后喂进凌霄口中。褐色的汤药沿着凌霄泛白的唇角流下,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吞咽的意识。

    阮灵奚拧眉道:“喝不下去了?现在做丸药来不及了。”

    秋月白将药匙放下,端起碗灌了一口。他俯下身去,一手捏住凌霄下巴一手托住他脊背,对着唇哺了过去。渡完一口后,秋月白的手顺着凌霄脊背抚了抚,捏住下巴的手改放在头顶轻轻揉了揉,似在温柔哄他喝药。

    阮灵奚就这样傻愣愣地看着他喂完了一碗药,恍然回过神来,才想到感慨挚友果真是交了心出去了。倘若再说秋月白待凌霄只有师徒之谊,便是打死他都不信。

    日升中天,然后西下,留了一片如血残阳。桌上饭菜凉透却无人动,秋月白侧耳听着凌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似乎就能够从里面是寻到几分安心。阮灵奚靠在窗边,看见夕阳落在秋月白侧脸上,像是刻意涂抹上的艳丽胭脂,色由浓转淡,一寸寸褪去,最后留下一片灰暗。

    天将黑了,阮灵奚起身关上了窗子。从窗边到床边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叫他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他不知该如何安慰秋月白。就在他要伸出手按在秋月白肩头时,秋月白猛地抬起头险些撞倒他。

    “霄儿!”秋月白一把拽住阮灵奚,道:“他动了!”

    阮灵奚愣了一瞬,从一旁药包中抽出银针,骂道:“我操了,这小子!真他娘的能沉住气!”

    秋月白提着一口气,看着阮灵奚落了七针,接着往凌霄胸口重重一拍,扶他起身。凌霄双眼紧阖,顺着口气俯身吐出污血。秋月白指尖颤抖,整个人像是被拧成一股,冷汗直流。

    许久,阮灵奚狠狠喘了两口气,扶着凌霄躺下,道:“放心吧,这回死不了了。”

    秋月白等到了这句话,一颗心像是被拔到了山巅上又被狠狠丢了下去滚了个七零八落。他抬手抵住额角,忍着巨大的眩晕感,许久才喃喃道:“霄儿,你怕不是想要了你师父的命。”

    “别介。”阮灵奚边起针边道:“都好好活着,算我谢谢你们两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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