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女孩说话谈吐颇有气度和风华,却绝口不提家里的人和事,大概与家人生了罅隙。这个姑娘孤身在外,她有点心疼她,经常叫她去家里吃放,女孩也渐渐和他们成为好友。
……
如此种种,一一诉说。
大多是生活日常细节的记录,但言辞优美,情意颇深,可见写信的人是个温柔的女人,对世间万物都有种珍贵的温情。
徐冉跳过中间大段的话,到信件末尾。
那个笑起来温婉柔美的校医,她的好友,在信末诉说了自己的担心。
她说,星河和那个姑娘很亲近……
她甚至很担心,她会喜欢她。
徐冉将那封信放回桌上,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再看下去,可十年前的回忆如雪崩再来,她的理智早被淹没。
第二封信在上一封信的一年前,徐冉清楚的记得,当时她回过家一次,而后又匆匆离开,那种奇怪的氛围实在令她难以适应。即使回去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她都无法从那种低沉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
秦佩瑶在信里写:“其实,我和延之想回来和爸爸谈一谈。但是妈,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姑娘吗?她现在整个人情绪很不好,不愿意回家,在这里也没有新的朋友,除了我们一家人。虽然……星河对她有些迷恋……但我还是不忍心现在就走。”
徐冉握着信件的手指一抖,那泛黄的纸页几乎要从她的指尖溜走。
她前不久才和星河说,人生是一条奔腾向前的河流,不能往回逆流,所以不要想着如果。
可她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她,喻延之夫妇可能已经带着女儿离开小镇,回到北城。当时喻延之身体不好,需要在安静的地方养病,他们夫妇二人又对乡村教育很感兴趣,才留了几年。
徐冉清楚的记得,当时喻延之恢复的不错,如果他们不是因为她多留了一年,也不会在后来的地震和滑坡中丧生……
秦世卓察觉到她情绪的失控,温声说:“徐小姐,我现在给你看十多年前的信件,绝对不是将我妹妹的死归咎在你的身上。但是我想,你和她既然是好朋友,在星河的事情上,一定会尊重她的意见,哪怕她已经去世多年。”
桌上还放着最后一封还未拆开的信件,信封上绘着淡白素雅的茉莉花,似乎能预知到信中写了什么,徐冉搭在信封上的手指,迟迟未动。
可总归是要面对的。
徐冉唇角抿了抿,自嘲般的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将泛黄发皱的信纸抽了出来。
时间在十年前。
她离开小镇之前。
秦佩瑶经常和母亲谈及自己的女儿,大概是舐犊情深,少女成长的一点一滴她都想记录下来,和最亲的亲人分享。
这封信如果能概括,大概关键词就是‘青春期的女儿’。
秦佩瑶稍有些忧心的和母亲继续说:“时间越久,星河对那个姑娘的依赖越深,眼睛里几乎就能看见她一个人。星河掩饰的很好,那个姑娘似乎没有察觉,但我是星河的妈妈,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妈,我还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对老师产生过这样的仰慕,但远远没有星河现在痴迷。我相信那个女孩的人品,她绝非是有意……”
徐冉呼吸一滞,眼睛里慢慢氤氲起水雾。
原来,秦佩瑶当时早已发现少女的幽深情绪,也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我不是不能接受星河喜欢上谁。但她现在太小了,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女孩,这段关系是危险的。那个女孩是我和延之的好友,从思想到性格上已经十分成熟,但星河……总之,我一贯不太赞同年龄差距太大的恋爱。一方的过往对另一方而言是空白的,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徐冉感觉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箭镞给刺穿了。
这些顾虑和考量,她不是没有过,也曾经对徐宁说过,可现在看见十年前秦佩瑶写下的文字,她才知道,原来这些话是这么的残忍。
年龄差距像是一场深远的原罪,像是从深渊最上方洒落的一张密网,而她在深渊里,在劫难逃。
秦世卓已经将信件收了起来,神色还是一贯的沉静强势,他的声音是冷酷的:“徐小姐,相信你看完这几封信,也该知道,佩瑶当年是何种态度,也应该知道,要如何调整你和星河之间的关系。”
“据我所知,你当时急需一个形婚对象,星河当时和家里闹的有些僵,大概一时冲动,也就答应了你。这孩子还是太过不成熟了。她舍不得家人,我们也迫切的需要她。请问,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能准备好和她办理离婚手续吗?”
离婚手续……
徐冉的手指在结了雾气的玻璃窗上写下这几个字。
她都忘了自己怎么从北城回来的。
看完信之中,她的手心一片冰凉,即使走出咖啡厅,站在秋日暖煦明亮的阳光下,也没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打车去车站,上了高铁,她戴着帽子,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眼前一片漆黑,险些坐过了站。
回到公司,开会,谈项目,审合同。
她似乎成了一台沉默的机器,没有情感和灵魂的机器,除了工作,唯有工作。
深秋的夜晚,她难以入睡,站在窗边,隔着浓郁的白雾,看着花园里昏黄的路灯。
黑暗之中,玻璃窗上倒映出她沉静而寂寥的轮廓。
万物皆有春尽时,春去秋便来。
而她所珍视而小心翼翼的感情,才绽放了一小瓣,就被秋日的白霜压弯了枝头。
第70章
周末早上, 喻星河很早就到了医院。
即使秦世卓的恶性肿瘤难以根治, 但是作为亲人, 能留他一天便是一天, 所以相关的治疗也都在进行。
高大英俊的男人因为接受化疗, 掉了一把又一把的头发, 面容很快憔悴下去。但他自始至终,情绪都很稳定, 哪怕是因为化疗带来一系列令人强烈不适的症状,他也安之如素,说话时还带着笑。
蒋青的情绪却崩溃了好多次。
秦世卓一直喜欢孩子, 但她流产过之后,就再没能有孩子。也说过要和他离婚,都被他严肃的打断了。
喻星河到的时候, 蒋青正坐在病房外面的长凳上,失了平日里的优雅风度, 手肘撑在膝盖上,整张脸都埋在手心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哭泣着。
此刻,她是一个即将失去爱人的可怜人。
喻星河靠着她坐下,右手按住她肩头, 轻声叫她:“舅妈,别哭了,等会被小舅看到了, 他会伤心的。”
蒋青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眼睛有些浮肿:“我知道……可我心里难受。我对不起他……”
喻星河扶住她的肩,站了起来:“进去吧,小舅醒了不见你,肯定会找你的。”
蒋青嗯了一声,擦了擦眼睛,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秦世卓刚醒,在病床上坐着看电视,看见两人进来,冲她们笑了一下:“你们怎么都来了?一个人陪我就够了,等会回去休息吧。”
喻星河嗯了一声,放下提着的包:“舅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小舅。”
蒋青也实在是累了,而且只要在医院,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只能回家去。
“坐。”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秦世卓拍了拍病床边:“之前说要联系京西事务所,联系好了吗?”
“一切都安排好了。”
秦世卓笑了笑:“是不是怪舅舅,要不是我,你不用留在这里。”
喻星河摇了摇头:“舅舅,你别说这种话,再说我就生气了。”
秦世卓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之前不是说有朋友要来吗?”
喻星河应了一声:“她们晚上过来,我晚上再去车站接她们。”
秦世卓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星河,我知道你可能对北城没有多少感情。但是你外公外婆岁数大了,你舅妈一个人很累。虽然你是个女孩,但是我知道你性格坚韧,可以照顾他们。以后……”
“小舅,”喻星河听着他这种交代遗言般的话,心里很难过:“不要说这种话,再说……再说下去,我要哭了。”
秦世卓轻轻笑出声来:“怎么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喻星河深吸了一口气,调节好情绪,拿了水果刀:“我给你削个苹果。”
秦世卓也不再多说。星河和她母亲的性格很像,沉静温柔,但很有主见,亦有担当。在家人都需要她的时刻,她不会走。
而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再厚颜联系星河。两个人离的远了,感情也就淡了,以后星河会留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才是她的家。
喻星河白天在医院里忙了一天,晚上才去车站接大学室友。
秦城去了北城的一所乡村中学支教,坐了一下午的大巴过来。林雨婷毕业之后去了南方的一家互联网公司,请了假,千里迢迢的飞过来,宋钰则坐高铁,从华城过来。
今天是林雨婷的生日,虽然日子有点奇妙,今天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一。
喻星河早就过了疯狂购物的时候,见到久未见面的好友,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低沉的情绪才好起来。
四个人隔了快半年没见面,再一见面,以前的疯狂劲又都回来了。
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街上的烧烤店才刚刚开门,小龙虾鲜香麻辣的味道飘出几里,烧烤里的花椒像不要钱似的,整罐整罐的往下倒,味道在秋夜里闻起来却格外的诱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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