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展昭便在议事厅外听到了涂善与手下众人议论来人贺寿之事。
“都是哪里来的来路不明的鸟人!什么贺寿,这山上有什么人做寿?!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难道还以为能够骗得了我涂善吗?!把那些人和他们的东西都丢出去!”
展昭才走进议事厅的跨院里,便听到了涂善怒吼的声音。他心中好笑,亦不禁暗叹道,这蒋四哥行动真快,不是说好了三日,怎得今天便把寿礼送到眼皮子底下了。若不是昨夜大家已有计较,自己真的要被他杀得个措手不及了。
展昭昂首抬步走进议事厅,就看涂善那一班手下垂首站立两旁,一个个看起来也是茫然又憋气。涂善瞧见展昭进来,眉头先是一皱,随即舒展了眉头,面上浮出些和气的神态来。
其实他为何皱眉,自然不是见了展昭不快,而是没想到此人会来。展昭一贯不与山寨中人来往,更是鲜少踏出自己的小院。自然,展昭偷偷跑出去的时候,他也未必全都知道。只是他刚刚怒意勃发的模样,自觉有些失态。说来也是劫数,涂善堂堂二品将军,自从碰到展昭,明了了自己对他的心意,竟萌生出这些小儿女心肠来。
得不到时辗转反侧,得到了更添愁肠。
这样的心思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可看在别人眼里,却未免显得有些滑稽。只是这厅堂之上,人人都被他训的垂首,也不敢有什么人敢有笑意。
展昭亦是觉得好笑。这涂善表现的也未免太明显了些,害他想要无视都难。不过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对众人的视线视若无睹。见展昭进来众人也是视若无物,没有人同他打招呼,更没有人对他见礼。
其实怎么面对展昭,众人也是伤透了脑筋。对他好吧,旁人说风凉话的便少不了;对他不好吧,顶头那位肯定不干。可现在偏偏就是顶头那位和他在闹别扭,这下众人对他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好好的一个山寨,硬生生搞成了深宫后院,一个个大男人小心翼翼的揣度个不停。所以平日里,跟在涂善身边的统领们,对展昭是百般拿捏态度,头疼个不停。
今日展昭突然现身,所有人都是暗暗吃惊。吃惊过后,各个都揣了心思,一心要瞧瞧好戏。不知道这吃惯了皇粮,惯会做清高的展护卫是不是被磨平了脾气,终于臣服,肯屈居于这小小山寨之中了。其实除了近侍,哪有几个人真的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呢?涂善也没脸把自己与展昭之间的关系四处宣扬。倒不是他轻漫展昭,而是自己趁人之危才算登堂入室,这样的话传出去,他涂大将军丢不起这人。可放在外人眼里,倒成了涂大将军对曾为对手的展昭欣赏有加,非要将之收为麾下,不少人倒称赞起这位大将军有度量、有眼光。
世间之事便是如此阴差阳错。
是非曲直,又有谁知?真相如何,又有谁真的在意?
展昭对这样的境况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大步走进议事厅,步态优雅端庄,哪里像猫,分明是一只蛰伏的虎。他旁若无人一直走到紧靠着涂善,在寨主座下手的一张金交椅前。
这张椅子是仅次于涂善的位置,那椅子上正端坐着一人。这个头领自然是涂善的亲信,可他叫什么,展昭却不知道,毕竟并未见过两次面也没有放在心上过。此刻展昭就那样大步走到他面前,往他身前一站,也不看他,只是偏过头瞧着正座上的涂善。
那人有些发懵,不知道这是唱哪出,也随着展昭的眼光去瞧涂善。涂善一直注视着展昭的一举一动,不得不说,今日的展昭简直是时时处处给他惊喜。他的心跳动的有些快,虽然面上冷淡,但心中却难掩欣喜,就连那一点点为何展昭会突然而来的疑惑也被这份欣喜压了下去。
涂善用眼光示意那人起身,那人乖乖起身往后面一排的交椅上坐去。展昭一转身,轻撩衣摆,坐到了刚刚那人的位置上,那个仅次于涂善的位置上。旁边服侍的小厮,早就机灵的赶上来换了一盏新茶。展昭也不客气,伸手端起茶盏自顾自的轻啜一口,唇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微微点点头,似是在欣赏这新秋的好茶。
众人的眼光都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转动着,瞧着展昭毫不客气的把人赶走,自己坐下来,还坐的这么理直气壮,而涂善却一脸欢喜的满意模样。众人心中是五味杂陈,有冷笑的有气愤的有迷惑的更有不知所谓的,可众人心中都有数,这大统领对展昭是真心实意啊,也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可他们哪里知道哪些私密的过往,一个个只是心里暗骂,他展昭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江湖草莽出身的护卫而已,值得你大统领这般欣赏吗?这般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脸面又该往何处摆?
“展大人终于肯赏光来参加议事了吗?”
涂善这句话说的响亮,带着几分颇为满意的欣喜之情。这话在展昭听来是戏谑的探寻,在众人听来则像欣喜是调侃,同一情景不同效果,话入不同的耳朵听出不同的意思。众人都等着听展昭如何作答。
展昭不慌不忙用茶盖轻轻拨了拨茶盏漂浮的叶片,那舒展开的叶片像一片浮云飘在水面上。展昭拨弄了两下却并不啜饮,而是将茶盏往旁边的桌上一放。碗盖随着动作轻碰碗身,发出清脆的叮一声。这一声就好似包大人的惊堂木,虽然轻轻的脆脆的,却压下厅堂里一切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展昭身上。
“听说有江湖朋友来贺寿。”
展昭答非所问,根本不接涂善的话茬。涂善毫不在意,等着展昭往下说。展昭抬起头,环视了众人一圈,目光最终锁定在涂善脸上,继续淡淡开口。
“展某虽然往日与钟雄素无往来,可展某亦知后日便是钟雄的生辰。”他的视线轻轻扫过涂善的脸庞,他这般轻飘飘的眼神却撩的涂善心里扑棱扑棱起来,涂善冷冷一笑掩饰过自己的心情,抬眼回望向展昭,两人的视线胶着在一起,像是对弈又像是对战,似乎在较量着谁能说服谁。
“那又如何?”
“江湖上似乎并不知道钟寨主已经不在了。对江湖人而言,做寿之时有朋来贺是门面,若是毫无理由便这样打发回去,伤了面子事小,传起谣言便不好了吧。”
“谣言?”
展昭收回视线,他的目光坦荡的扫过众人,那眼神中的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展昭确实自信,涂善不是江湖人,他的亲信也不是江湖人,即便他们再瞧不起江湖中人,此刻若是不想功亏一篑,自然还是按照江湖规矩来的好。
“江湖事江湖了。朝堂之事有朝堂的规矩,江湖亦有江湖的门道。你们可以不信我,不过我把话放在这儿,你前脚把他们赶走,后脚这军山的谣言就能传遍整个江湖。现在这风口浪尖之上,涂将军也不愿再多事儿吧。”
展昭称涂善为涂将军,这声称呼让他颇为动容。涂善本想对展昭穷追猛打一下,一来是要足了自己的面子,二来展昭到底出现的蹊跷,即便不为自己,在手下面前也要做做样子,端平一碗水。可是现下展昭一声涂将军,话语中亦是对山寨处处维护,倒让他觉得自己小心眼起来。
这样一想,他面上的神色也变缓和下来,更好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算不算万众期待的美猫计
第77章 再战襄阳-6
那边涂善缓和下脸色,这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落在展昭眼里,他心中明白自己可以说得动眼前这个男人。可另一方面也觉得有些好笑和齿冷。可笑那涂善竟然对自己动情至此,不齿自己竟然真的利用起人心来。
这当真是场劫,只是不知道这劫数是他展昭的还是涂善的。昔日自己对沈仲元之流玩弄人情何其不齿,而今自己也要将同样的事加诸在别人身上了。虽说这样的人在身边终是麻烦,借此机会除去可谓一举两得,他们之间原没什么情分可言,能够摆脱这样的孽缘,他展昭并不欠谁的。可展昭就是没法如此说服自己。
归根到底,为侠者,人情大过天。侠,不同于法,法者,可秉天地之规则,而为侠者,直指人心!纵使官家千百年来喊着嚷着“侠以武犯禁”,然而这世上却从未断绝过侠义之人,只因天地亦有缺,人心岂无憾?!那份法所不能为的缺憾有谁能补?唯有侠者可担当!
为侠者,若担不起这份心胸,抹了这份良心,可还能称为侠?
这个问题展昭没有答案,他只是突然想起了白玉堂。世人总把他们俩比来比去,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好比的。那耗子也总是跟自己比来比去,可他那玩性比比性还大,比着比着便不知道跑偏到哪里去了。有时候展昭迷惑,世上人有那么多不同的心性,为何这些天差地远的心性却能在一条线上统一起来呢?
就像他与白玉堂。
不管在别人眼中他们是如何的天差地别,可只要这一条线牵起了他们俩,他们便能同仇敌忾,面对再多杀机亦能互相扶持!可是同沈仲元之流,他却做不到,分明都是世之侠客……
展昭收敛心神,仰起头,对着端坐在主座上的涂善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并无其他含义,只是仿若回到他们共事之初,透着一股颇有信服力的坚定与自信。
“涂将军可知,江湖之人亦有宝。”
“哦?”
涂善不明白展昭此言何意,就见展昭转过头问刚刚奏事的侍从:“你可知前来贺寿的是何人?”
“听说是什么柳家庄的庄主,叫柳青的。”
“嗯,凤阳府柳家庄。”展昭接口道:“此人是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江湖人称白面判官,因为出身陕西,亦被成为陕西侠。”
“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涂将军可知几年前太师生辰,各地进贡贺礼,而这批价值不菲的贺礼在半道被人所劫,时至今日,此事依旧是悬案一桩。”
“你是说?”
“对,那时展某还没进开封府,听道上朋友暗中说起过,此事便是这柳庄主所为。”
涂善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如此说来,这人倒是有些本事。”
“不仅有本事,更有金山银宝。”展昭说到此,对涂善微微一笑,仿佛在暗示什么心照不宣的事情,别有一番心思。“我听说他一直仰慕军山寨主,一心想要结交,只可惜钟雄似乎对他的身份颇为不屑,一直不肯。”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此人不是一方豪强吗?还有什么出身不好?”
涂善摸着下巴,瞧着展昭,仿佛在咂摸味道。刚刚那一笑当真是笑到他心里去了。尽管他知道平日里展昭也是这样对人笑的,可只要那人肯对自己笑,就是说不出的让自己熨帖舒服。
这场劫数当真是涂善的情劫!
堂堂一个将军,官运不畅命途多舛未见将他打垮,可一颗心动,便入了情劫。任他像个怀春少年郎一样心花怒放,哪里还能想的清“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道理?更何况他所动心的还是世之南侠。也是他色迷心窍,居然真的以为展昭被他打动,心意回转。虽然心里还有一点疑问,可这点疑问跟心里的欢愉比起来是如此微不足道。现在他便享受着展昭对他谈笑风生的愉快时光。
“说起来倒不与柳青相关。原是他师傅得罪了人,偏他得罪的是江湖上有头脸的人物,便被打到了下三门里去。这柳青便也被一并打进了下三门,江湖上人注重门面出身,哪里会管这是不是谣言,也就不愿与之结交了。”
“呵呵,所以说江湖人就是如此,哪像在朝为官的人,只看有没有真本事,英雄不问出身。”
涂善说这话时,指的自然就是他自己。也是他得意过了头,也不想想展昭和他那些过往,哪里瞧得出他任人唯贤礼贤下士了。展昭觉得好笑,唇角忍不住扯了扯,又扯出一弯好看的弧度。这温柔淡笑的模样落在涂善眼里,那爱猫的心思更生出几分。展昭可不管他脑子里是不是生出什么旖思,他眼角一挑,一个看似赞同的眼神往涂善那边望去。
“正是如此。那柳青即便被人泼了脏水,对师傅亦是不离不弃,在师傅过世之后,他还着意安排甘豹的妻女,为他们打点生活。只可惜对于钟雄这样的大山寨而言,这样的人物终是无法入眼的,所以从不曾接受过柳青的好意。”
“如此说来,那柳青从未见过钟雄吗?”
涂善听懂了展昭的暗示。现在展昭说什么,他都是福至心灵,一听便懂。展昭听他这么问,心中暗想,来得好,要得就是你明白。他随即说道。
“当然。钟雄如何看得上柳青呢,可惜柳青每年真心诚意带着珍宝珠玉的来拜见,也不得见上一面。”
“好!他不见,本将军倒要会会这个柳青。”
“你想见他?”
展昭眉头一皱,倒好像有些不乐意似得。涂善自然瞧得清楚,马上问道。
“怎么,展大人觉得有何不妥?”
“不,没什么。”
展昭摇摇头,端起茶轻啜起来。他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没什么,涂善这边刚刚和他开了个好头,又怎么会放过。
“有何不妥,展大人不妨明言,我这里可不是不让人说话的地方。”
展昭闻言,也不作声,端着茶盏微微蹙着眉头,好似在思考什么。涂善也不说话,便如此瞧着他,等着他开口。
“涂将军愿意结交他,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此人堪用,又是一方豪强,结交了倒也不失为助力。只是……”展昭抬起头来,颇有几分迷惑的样子望着涂善:“将军要以什么身份去结识他呢?”
“哈哈,你就是为了这个烦恼吗?”涂善不知为何,觉得刚刚有些紧绷的心情一下松了下来,挥挥手洒然道:“既然本将军从未现身,那在这山寨中的自然是钟雄钟寨主了。”他瞧着展昭的目光里透出一丝运筹帷幄的调笑:“更何况,同为江湖人,将来有事才好开口,不是吗?”
展昭听了微微思索一下,赞同的点点头,但脸上依旧一丝笑意都没有,似乎还有心事。涂善自然看得出来,又跟了一句。
“怎样,还有何不妥吗?”
“嗯……”展昭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抬起头一脸诚挚的对涂善进言道:“非我信不过涂将军,只是你和这厅中各位实在是半点江湖人的气息都没有,若是柳青拜会,只怕还没开口便会看透,到时候还不如早点说在明处,也免得他回去后乱说一气,反不为美。”
“你的意思是让本将军对他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