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
话音刚落,薛策猛然停住脚步,直直地看着宋均辰。
“怎么了?”二人本走在路上好好的,宋均辰被对方这个反应吓了一跳。
薛策沉默良久,才终于出声道:“还记得你我二人刚见面的时候吗?”
“当然,永生难忘。”宋均辰笑道。被人追杀这种经历,人生难得几回。
“我当时,”薛策眼神从宋均辰的脸移到了他的胸膛,缓缓伸出手按在了对方心房上,感受着从掌下传来的阵阵跳动,轻声道,“举着剑,就抵在你这儿。”
原来刚刚那句话里的“心窝”二字,勾起了他这个回忆。
他眼里满是自责,声音也带着悔意和落寞,宋均辰愣住了。
站在薛策的角度想一想,众人皆逝,唯他教主一人苟活,该是背负着如何的愧疚和不安呢?被屠满门,恶名脏水尽泼己身,又该是背负着如何的悲痛和怨恨呢?人前的他一副高傲自负的样子,又有谁知人后的他是流尽了多少血汗和泪水。
想到此处,宋均辰心里万分心疼,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于是伸手握住了那只按在自己心房的手,稍一踮脚,便轻轻吻上了那张紧抿的薄唇。
想是这就够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敦南王
在祁安山庄用过饭后,俞仲然请宋均辰前去后山喝茶。
宋均辰给了薛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只身前往了。
后山多种松柏,山峰之上亭亭如盖,遮挡着艳阳骄日,使人倍感凉爽。
俞仲然白衣冉冉,神态自若地煮着茶,边上放有香台,和一张琴。
想是对方要和自己一番叙旧了,宋均辰微笑着在其面前盘腿坐下。
“多年未见,宋公子像是变了个人。”俞仲然请了茶,望着宋均辰轻声道。
“人总是要变的。”宋均辰笑笑。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身体原主人既然是镇国大将军之子,当身怀十八般武艺,体魄强健雷厉风行,如今的自己确实不太符合这个形象。
“还记得在宫里时,你我二人切磋剑法,被琼妃撞见了,便不准你再来找我,你倒好,悄悄翻墙,还摔断了一只腿。”讲到此处,俞仲然嘴角噙笑,眼神温柔。
宋均辰哂笑,不作言语。
“我身为质子,被禁锢深宫,幸得有宋公子相陪,使我儿时少了几分苦闷。”
“听闻将军府出了事,我日夜撰经祈福,求上天垂怜,没想到竟真的应了验,如今见你平安,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
“俞庄主有心了。”听到对方为自己抄写经书,宋均辰心里倒有几分感动。
俞仲然摇头笑了笑,继续道:“儿时你最爱听我抚琴,不知今日可否有空闲坐片刻。我见故人归来,倒想以琴相诉,否则千言万语难言。”
“自然。”宋均辰颔首一笑,见对方悠悠然起身,于琴台前又坐下,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按在琴面,静止了片刻,随即指尖轻轻拨弄,一阵悠扬的琴声穿于林木之间,犹如佩环铃铛,或似珠落玉盘,顷刻间连鸟鸣山泉之声都被压了下去,余音袅袅,灵动九天。
正当宋均辰陶醉其中时,琴声却突然被一男子愤怒的声音打断。
“你何时找了个陌生人来,谁准你弹琴给他听的!?”
宋均辰闻声望去,只见那人穿着玄色联珠团窠纹绫缎华袍,腰系红宝石嵌宽叶腰带,头顶玛瑙金叶佛手发冠,如此气派,当下便猜到是敦南王无疑了。
“你今日怎么来了。”俞仲然早已停下抚琴的手,轻轻按在弦上,望着来人淡淡道。
“本王若不今日来,怎能抓住你们二人的苟且之事!”
“休要胡说!”俞仲然恼怒,原本温和的脸微微发红。
宋均辰眼神瞟了瞟二人,想起自己和薛策的前车之鉴,当下便明白了什么,于是笑道:“我与俞庄主是儿时好友,难得重逢,自然心情愉悦,效仿起了伯牙子期,王爷莫要误会。”
“儿时好友?”敦南王冷眼看着宋均辰,上下打量了一番,“姓甚名谁。”
“在下宋均辰。”
“从未耳闻,是宫里的下人?”敦南王嗤笑一声。他自然知道俞仲然是质子的身份,从小在宫中长大,既然对方说是儿时好友,那定然是皇宫中的达官贵人之子或是伺候他们的下人,但自己作为皇子又从未听说过对方的名号,那便是后者了。
宋均辰正要回答,俞仲然突然站起身来,脸色青白道:“他是镇国大将军宋琰之子,你这等轻言,实在难听。”
敦南王眉头一皱,盯着宋均辰仔仔细细看,道:“眉眼是有点像,你竟然没死?”
宋均辰不禁扼腕,好像穿越过来以后,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没死?
这是有多少人盼着自己死啊。
敦南王脸色有些奇怪,却上前一把抓过了俞仲然要往山下走去。
“本王不管他是谁,除了本王以外,你不准弹琴给别人听!”
声音愤怒中又带点任性,宋均辰见二人的样子,对其关系也猜到了几分,宛然一笑。
俞仲然无可奈何,他虽想挣脱掉敦南王的手,但又想到对方身体向来不好,不敢轻易动作,于是回头冲宋均辰抱歉的点了点头,跟着敦南王走了。
回到房间,宋均辰立马向薛策汇报起了“战果”。
“我知道为什么敦南王要拿这么多钱给祁安山庄了。”宋均辰坐在薛策大腿上,搂着对方脖子,一脸八卦的样子。
“为何。”薛策回搂着宋均辰的腰,看着对方的小脸配合的问道。
“敦南王和俞庄主有一腿。”宋均辰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才知道?”薛策有些好笑。
“啊?”宋均辰一愣,“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
“……所以就我一人刚刚才知道?”
“嗯。”
宋均辰一下子丧了气。
“我有问题问你。”薛策瞅着那张因为不高兴而撅起来的小嘴,蜻蜓点水一般在上面啄了一下。
“你问。”宋均辰眼角噙笑。
“问了不要生气。”
“好。”
“你父亲是宋琰。”
“是。”
“当年,就你一人逃出来?”薛策柔声问道。
宋均辰沉默了一下,脸上笑容渐渐收起。
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汹涌而来。
镇国大将军,多么威风的名头,甚至盖过了先帝,才以至于招来如此大祸。
满门抄斩四个字,虽比不得诛九族,但惨象别无一二。
足足三百多号人的尸体躺在一处,有的死不瞑目,有的身首分离,全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父母亲、祖母、兄弟姐妹、姨娘、丫鬟、花匠、教书先生……哪个不是上一秒还在和自己讲话玩耍,眨眼间都变得鲜血淋漓。年仅十五的他眼睁睁看着身边所有的一切被夺走,若不是当年泉叔相救,他恐怕……
思及此处,宋均辰打了个寒颤。
薛策见他陷入回忆略带痛苦的样子,暗骂自己不该多嘴一问,当下紧紧抱住他,像是安慰般抚摸其后背。
宋均辰回过神来,惨淡一笑趴在薛策肩膀上说道:“我父亲有恩于泉叔,当年出事时,泉叔为保宋家血脉,救下我一路躲到了晋厘,我大概是,唯一逃出来的那个。”
薛策没说话,就这么紧紧抱着他。
被屠满门的滋味,他比谁都清楚,没想到二人,连这点都是相像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薛策。”
“嗯?”
“我想回晋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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