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遇到兵》分卷阅读16

    不自觉地,李秀才耷拉了脑袋。原本见到晴朗天空时的好心情,在顷刻之间交得一片愁云惨雾,愈加灰暗起来,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在作祟,只有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

    与李德元同样心情郁闷不已的,还有正拉长著一张脸的张赛虎。不过,他心情极差的原因,并不在于精神层面的胡思乱想,而是在于物理层面。

    昨夜满腔热情、一腔激昂,都在那个蠢书生一撞之下,登时气短半截。等到早上醒来之时,越想越是恼火——当然,烧得正旺的可不仅仅是怒火这一簇,还有无处发泄的欲火,直烧得他坐立不安,口干舌燥。再看身边半倚在树上的李德元,张赛虎狠狠地瞪圆了眼,实在是有种掐住他的脖子、重重揍他一顿、然后再把他吃干抹净的冲动。

    然而,看见那个蠢书生安静的睡脸,想到他那一身的伤,张赛虎还是硬生生将那般冲动压抑了下去——可结果就是,黑了一张捡,从醒来到现在都烦燥不安,看什么都来火,看谁都不顺眼顾——换而言之,这便是“欲求不满”的直接后果。

    想他张赛虎并不是个吃素的家伙,非但不是“柳下惠”,反倒是一个想到什么做什么、不善于忍耐的急性子,说穿了,就是“猴急”。明摆著有白嫩嫩的豆腐放在眼前,却看到吃不到,只能让他不来火么?!于是,张赛虎撇了脑袋,再也不看那个让他火起的蠢书生。

    这个动作在李德元看来,却是有说不出的扎眼:明明是这莽熊有错在先,他没让他道歉就算是不错了,那家伙怎么反倒还摆起脸胺色来了?!不过,埋怨归埋怨,想到昨日若不是他,自个儿早就被扭送到官府衙门里了。知恩图报,是读书人最起码应该具备的道德。他好歹是他的恩公,看在这个份上,他就不跟他计较什么了。

    这么思付,李秀才也就释然了。直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小溪边,他轻轻掬了捧溪水,抹了一把脸。冰凉的水流过指缝,有说不出的清凉感受。望著依然有些青紫的右手,他不禁浮出笑容,他原以为右手定是要疼上好几天的,没想到却并非看上去那么严重。想必,这都是那家伙昨夜搓揉了半天的好处。

    一想到昨夜,他为他搓揉手掌的专注神情,还有那轻柔的动作,温柔得不像是那个平常的张赛虎。李德元不自觉地浅浅扬了唇角,勾勒出一抹粲然的笑。然而,未等他将这笑容逐渐扩大,一件物事就飞了过来,直罩在他头上。他愣了一愣,扯下一看,正是那件沾满污泥的外衫。

    李德元愣愣地偏过头去,不解地望向张赛虎,只见对方沉着一张冷脸,横了眼大大咧咧道:“给老子洗干净罗!”

    “什么?”李秀才怔住了。想他寒窗苦读二十载,家事却是极少做的。书中只写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没听说“书中自有洗衣婆”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他学的是礼法道德,却从没有学过洗衣煮饭,更别说是将这么一件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洗干净了。

    李德元拎着衣服犯了难。见他如此磨磨蹭蹭,本就心情不佳的张赛虎更不耐烦了,恶狠狠道:“你到底是洗还是不洗?!”

    “你……你这是有辱斯文!”

    李秀才瞪了一眼那个一脸蛮横的莽汉,不满地斥责道。然而,骂归骂,手中的动作却并末停下,只见他蹲在溪边,不停地推打著张赛虎那件灰灰皱皱的外衣。

    看著这副情景,张赛虎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抱了双臂,以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看著那个为自己洗衣的瘦削身影。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个蠢书生太过聒噪,废话怎么那么多:“……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俗语有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虽然你是我的恩公,也不能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的。张兄,你要知道,我是读书人,不是你家请来的仆人。当然,这不是说我就不乐意帮你洗衣服,只是这实在是有辱斯文的事情,我看你还是趁早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帮你洗衣做饭比较实在……”

    “闭嘴!”张赛虎皱了眉头,“再罗嗦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信才有鬼。摸清那家伙死鸭子嘴硬的个性,李德元才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他转过身来,一手仍拎着洗了一半的湿衣,一手指向张赛虎,义正词严道:“张兄!这是谏言!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张兄,你要明白,我此番谏言,完全是为了你好。古往今来,多少皇帝因为不听谏言所以招致亡国之祸:纣王不听比干之谏言,因而被妲己迷惑,商亡,夫差不听伍子胥之谏言,因而城破国灭。而那庸玄宗正因为重视魏怔之谏言,所以国运兴隆,更是说出了‘以人为镜’之至理名言……”

    被那蠢书生一堆掉书包闹得焦头烂额,张赛虎忍无可忍地翻了一个白眼,随即一把勾过李德元的脑袋来,对准了唇就啃下去——

    很好,果然安静了。

    张赛虎满意地想。虽然暂时不能将他吃干抹净,但是时常吃点小豆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正当张赛虎乐滋滋地享受著人间美味之时,李德元却是懵了:那家伙还在发烧么?可是,体温正常得很啊!如果是没有烧得迷糊,他干嘛要吻他?他们都是男人啊!

    下意识地想推开那头莽熊,可是当李德元眼光一沉,却瞥见那勾住自己下颅的大掌,手背上一片惨烈。

    那是烧伤。直到这个时候。李德元才想明白,那张赛虎昨夜是如何解开了绳索之束缚的。心底不由地泛上一阵酸楚,直袭上胸口,一路涌上喉头、鼻子、眉眼之间,无一处不是泛著酸的。

    缓缓地,李德元闭上了眼,放弃了抵抗,任由那家伙在口中肆意掠夺,带来阵阵颤栗。

    直到两人都是气息不稳,直到张赛虎主动将他放开,李秀才这才伸手抹了把脸,继而不声不响,转过了身去,继续在溪水里洗起那脏衣来。

    要洗得干干净净的,要洗得跟新的一样。以后,他的衣服就都交给他来洗好了。

    一边使劲磨搓著衣上的泥迹,李德元—边这样想。越想就越是使劲,费了全身力气想将那泥印搓去,可它就是顽固地盘踞在衣服上,不让他如愿。李秀才怒了,手劲越使越大,努力地搓,搓,搓!

    他那番拚命般的动作,直看得一边的张赛虎傻了眼:一刻之前,他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怎么一转眼,便洗得这么卖力了?!莫不是著了魔吧?!

    张赛虎心下发慌,刚要开口喊住他,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得“嘶啦——”一声响。

    手中的衣衫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李德元瞪大了眼,提起那衣裳。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透过那破洞,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出话来。

    张赛虎唯一的一件外衫,就这样报废了。这下,也就真的不用再洗了。

    ***

    为了躲避通缉,连续几日来,张赛虎和李德元二人,就这样在山间与小镇上往返。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山上的,夜间也只有露宿。若是缺了衣服食材,就用从那旅人身上搜刮来的银子去小镇上买上一些。大城市是不敢去的,毕竟有通缉告示和众多衙役,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就是连跑也跑不掉。二人只好偷偷摸摸钻进一些小镇,买了东西又像作贼一样一溜烟跑回山上。这等情况让一向追求光明磊落的李德元,不禁摇头叹息,却又无计可施。

    幸好此时只是初秋,天气不算太凉,晚上露宿倒也还能凑合著过,只是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若遇上了下雨,便只能干看著成为落汤鸡了。

    虽然李秀才坚持认为,唯有上京城洗刷冤屈,才能摆脱这躲躲藏藏的日子。可他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张赛虎一句“你找死”给冲了回来,让他只有悻悻地闭了嘴。毕竟,张赛虎可是掌管著吃喝等民生大计之人:二人的食物多是张赛虎张罗的。除了偶尔去镇子里会带上一只烤鸡、半斤牛肉什么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挖些野莱、从河里抓鱼充饥的。

    而李秀才,虽然能背诵出“葡萄美酒夜光杯”之类觥筹交错之间的美妙诗句,却是连韭菜和大葱都分不清的家伙,更遑论抓鱼了。再加上读书人“爱惜飞蛾纱罩灯”的慈悲心怀,杀鱼宰鸡等等厨艺食物,他是一概帮不上忙的。所以,他只有包揽了洗衣服的活儿——这让他颇为不满,想他虽是文弱书生,可毕竟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怎么可以尽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呢?搞得好像是“男耕女织”似的。于是,李秀才经常气愤的鼓了腮帮子,可却从没有打算将这样的分工改变过来。一是让他做饭,只会糟蹋食材外加让二人的肚子受到莫大的折磨,二来,想到张赛虎那莽熊洗衣补衣的“贤惠”模样,他只觉得全身恶寒,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李秀才倒不是不愿意洗衣服。想到张赛虎那被烧伤的手,李德元只觉得,就算帮对方洗一辈子衣服,他也没有怨言。可是,近日之中,那家伙越发频繁的吃豆腐动作,让李秀才产生了巨大的反弹,他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为什么那个禽兽老是要抱他、亲他啊?!更可恶的是,那个家伙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正当李德元沉浸在抱怨中的时候,张赛虎已经将刚抓出来的鱼去了鳞片,并且架在篝火上开始烤了起来。瞥过眼去,只见那蠢书生眉头紧蹙,像是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似的,他忍不住唤他:“喂,喂!”

    张赛虎喊了连喊了他几声,都不见他回应。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可他还是没能回过神来。张赛虎也不恼,这种时候,有—个百试百灵的招数——

    大手搭在了李德元的腿上,微一用力,那个家伙立刻打了个抖回过神来。

    “张……张兄?!”李秀才僵硬了身形,愣了一愣。随即,低垂下眼眸,看着那只搭在自己腿上油晃晃的大掌,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挑起了眉毛,开了口,“张兄,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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