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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吟不语。
西赛多失火案是在我调来多尼森前十年发生的,据说现场极为惨烈,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骸。这场事故虽然损伤惨重令举世瞩目,然而经过包括消防和警方在内的多部门调查,都认定这是起天雷引起的自然火灾,虽然修道院的确立有避雷针,可凡事都有偶然,这惨剧的起源也不过是个偶然。
把这场火灾和阿兰顿姆联系起来的,据我所知,眼前的斯坦还是第一个。
“你对她……你对苏珊只说了这些?”
斯坦眼神直直的看着我――也许是透过我看空气――
“我告诉她,在当年修道院大火中,还有两个人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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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灾中还有两人幸存,然而警方的档案上并没有记载。
我勉强抑制住纷乱的心绪,稍稍摩挲双手“哦?她们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斯坦避开我的视线,摇头嘟囔着,“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几年前在一个小修道院有个修女被除名,她的名字好像叫曼宁,他们说她是那场火灾中奇迹般活下来的人之一。”
“他们?”我重复了一句。
斯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出手朝下面指了指。
那是地下。
“你是怎么……”我把下面的半句话塞回了嗓子眼。
这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问题。
“我从小就听说过这一切,”斯坦揉着血丝弥漫的眼睛,仿佛在竭力驱赶走什么似的,“我就是打那边来的。”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长久的沉默。
即使曾经身为他的军事长官,我也没有机会去看他的档案。不知道他是如何躲过军队审查,又如何溶入军队中的。
我一时失语,任自己的视线滑过他肿胀的脸庞和看起来相当逼真的义肢。
他来自黑暗,最终又归于黑暗,我们生命中那些看不见的弧线,慢慢牵引着命运的轨迹。
很久之后我才艰涩的再度开口,“她,这位修女,现在在哪里?”
斯坦无意识的摇头,“我不知道,没人知道,只听说过她好像在亚宁恩区出现过,对不起,长官,我真的只知道这个。”
亚宁恩,那是本地著名的红灯区,难怪这位叫曼宁的修女会被修道院除名。
现在,我知道了苏珊曾经知道的一切,然而依旧如同行走在厚重的浓雾中,找不到任何方向。
百年前的亡者,成了灰烬的修道院,出没在烟花之地的修女……这一切代表着什么?
“斯坦,”我撑着身体越过桌面,牢牢盯住眼前人,“你能带我下去吗?”
他扬起头,因为不得不面对灯光,那只完好的眼睛也眯缝在一起。
然而他的回答却很坚决,
“不能长官,我必须守规则。”
这种回答早在意料之中,我释然的点点头,“好吧,那就到这里。”就势站起身。
斯坦疑惑的望过来,好像有些不相信我居然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他。
我招呼女招待过来结账,“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行为准则,好的士兵必须不折不扣的去执行。还有,”我掏出钱夹取出张支票,又从挑出张名片,压在一起推到他面前,“去医院看看你的眼睛,我可不希望你下次见面的时候发现你变成独眼龙。这是我律师的名片,有什么问题打这个电话联络他,他会向政府部门争取你应有福利的。”
斯坦呆呆的瞧着我,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来话,看样子好像不太理解我的意思。
“记得,去看病,不准拿这些钱买毒品,这是命令。”
“长官,”在我转身的刹那斯坦突然叫住我,他的眼神闪动不已,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话挤出来,“您保重,长官,千万当心。”
漫长的一夜(上)
后视镜中红帽子酒吧的霓虹灯牌渐渐遁远,渐渐缩小,最后终于一滑而过。
前方的路依旧在滂沱大雨中模糊不清。
车以极慢的速度前行着,雨刷左右扫动,却只是徒劳,每一格的清晰视野很快又被雨水湮没了。
湿漉漉的衣服紧箍在身上,冰冷而粘滞,这让我在不舒服的同时又对自己如今会如此在意身体的感觉而觉得有点惊讶,兴许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已经不太能应对这种略显苛刻的环境,我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肖恩杜克已不是当年的特种部队教官,他的身体,甚至灵魂,都疲惫而衰竭,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如果现在出现一种生平从未经历过的险境,一种超脱目前所有认知的危机,这样的他,到底能应付吗?
这些念头让我喉咙发干,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主的加重了力道。这是很不好的信号,我长长吐口气,竭力把心思转到刚才斯坦的一番陈述上去。
无疑,在一切没有得到证实之前,让警方正式插手这件事相当不明智。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曼宁修女,这样一来可以印证斯坦的话,我甚至推测苏珊生前可能与她有过接触,毫无疑问苏珊对地下世界的传说也很感兴趣,甚至深信不疑。
在红灯区找个修女并不是件难事,当然,如果她真的在那里出现过,如果她真的存在。
(那么,肖恩,你相信吗?)
这问题毫无预兆的掠过脑海,好像有人突然在耳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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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它来时一样,大雨的停止也异乎寻常的迅速,等我从重重思绪中挣脱出来,才留意到不知何时已起了浓雾,两旁的建筑在黑夜的雾气里影影绰绰,如果不是歌剧院顶部那一排穿透力极强的射灯,我几乎难以分辨眼下究竟开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是玛丽区,显然车开得太慢,在离开酒吧整整五十分钟后,距离公寓还有将近十五公里的路程。
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却很难捕捉,我用力擦擦眼睛,想要将周围分辨得更清楚些。
然而雾气越来越重,记忆中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雾,白茫茫的一片,极近处象轻烟,稍远的地方则厚厚实实,象一层层棉絮无休无止的叠压,无边无际的延伸。车灯几乎完全失去作用,所见之处只有包裹而来的白雾,后视镜也是如此,看不到前途与后路,即使摇下车窗,却连路面的行车线也看不见,只有白色无处不在,深黑的夜是它的底色。
我握紧方向盘,小心翼翼的控制前行的速度,同时竭力观察周围,想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把车停下来。
可不对劲的感觉愈发的强烈起来,在意识没抓住它之前,身体早已做出反应,脊背警惕的半弯,腰间蓄劲,而右手甚至离开了方向盘,伸到肋下去摸枪。
枪柄入手有一刹那的冰冷,我骤然反应过来。
四周静得出奇。
这样的浓雾中,我竟听不到一声车笛。
圣玛丽区一向车潮如涌人满为患,虽然这场雾异常浓酽,可毕竟来得太快,现在又算不上太晚,路上也应该还有许多车才对,然而在这样深重的夜色与雾气,它却如此反常的沉静,静得全无生息,仿佛一片死气森森的墓地。
滚滚白雾象下了沙似的迎面涌来,前路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我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屏息贴伏在车门边,身体绷得象张弓,同时反拉住车门扶手,准备随时离车而出。
为什么会一声车笛也听不到?究竟为什么会听不到?!
这念头在脑子里嗡嗡回绕,怎么也抛不开,甚至不能思考其他事情。
万籁俱寂中,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怦怦怦怦,毫无节奏的乱蹦着,而冷汗从后颈一滴一滴的渗出来,忽然之间我觉得非常害怕,害怕这些汗滴坠在车上会发出响声,哪怕很低,很轻的一声,也会把这的一声,也会把这场不真实的梦魇积碎。
是的,梦魇,象走在梦魇里,一个没有出口没有归途的梦魇,回旋盘转无休无止。
到底为什么没有车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