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审视着我,目光很严肃,“警官,我真的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观察几天,虽然没有身体上的创伤,但这种车祸的经历对人精神的打击也是很严重的。”
“是的。”我身上一阵发冷,“也许我该住到精神病院去。”
女医生惊愕的睁大眼睛,“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建议你……。”
她脸上有些困窘的神色,这使我微笑了一下,“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
“你抽我的血了对吗?”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喊住她。
“是的。”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查一下我的血里有什么迷幻物质没有。”
“什么?”医生再度惊讶的看着我。
我疲倦的点点头,“是的,类似甲氧氟烷这类的迷幻药,还有可卡因之类的药物,请你们在我的血内检察的目前所有已知类似药物,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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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吗?”
一罐开了口的百事可乐递到眼前,白色的水汽不断从罐口涌出来,握着瓶身的手掌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显然它的主人是个年轻又充满活力的人。
我虚弱的挥挥手,“不,谢谢。”
与我并肩而坐的年轻人无奈的耸耸肩,“其实我该给你买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现在这对你最好,可你又不喝咖啡。”
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如此清晰安稳,再不是电话里那样的飘忽惊惶。
我不再开口,只是低头去看自己铺在地上的影子。
浊黄的灯光下,大理石地面上的倒影被拉得歪歪斜斜,有些变形,可总是茕茕的伶丁的样子。
在我还对未来还怀揣梦想的时候,有时候在战火的间歇会望着自己的影子发呆,考虑着是不是这一生永将孤单诸如此类的问题。
后来知道了答案。
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回想起这些事情,就在此时此地。也许重创后的人心格外脆弱。
重创。
是的,重创。
我把脸埋在双掌中,感到灵魂的震颤。
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样一个世界,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所有的执著都被毁灭。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从不怀疑,从不退却。
然而这力量却是如此的渺小与不值一提。
有个士兵曾问过我最害怕什么,是不是死亡。
我不害怕死亡,一点都不怕,战场上你得首先把自己当成个死人,然后才能活下去。
我害怕的是,眼睁睁的看到自己将失去所有,却无能为力。
自信,力量,还有我所坚信的一切。
我苦笑了一下,发觉身旁的年轻探员也沉默不语,正端详着我的影子。
“谢谢。”
他怔了怔,终于缓过神,脸上有点发红,“不,不,别这样说。其实都是我的错,如果你不是接我的电话,你就不会和那辆运输车相撞,我感到都是自己的错。”
他干净的眉眼晃动着青春光泽,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感谢的正是你那个电话。”我揉揉眉心,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老去。
他怀疑的看着我,“恩?”
“是啊,当时我正在做噩梦,谢谢你把我叫醒。”
“什么?”他先是瞪圆眼睛,接着哈哈笑出声,“你真喜欢开玩笑。”
我出了片刻神,“也许吧。那个司机怎么样?”
“你说那个开运输车的司机?”他满不在乎的摊开手,“一点事也没有,毕竟他开的是大卡车啊,你知道,物理上他动量大,现在正在警察局挨审呢,局长怀疑他是被派来谋杀你的。可这家伙一口咬定是你的车突然冲向他才造成这起车祸的,对了,他的酒精测试是阴性。”
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深吸口气,搓搓双手,站了起来。
“谢谢你,我想现在我最好回家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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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依旧沉郁,这个夜晚如此漫长没有边际。
我脱下外套,尽量小心的不去碰触手上的伤口,虽然那医生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命够硬,但右手被包裹得象个粽子对一个右撇子枪手来说打击也不轻。
屋子里依旧空荡而宁静,雨声隔着玻璃透进来,异常沉闷,把这一隅空间与外界隔开。
我来到厨房,拿起一个杯子,拧开水龙头把杯口凑近去,看着细细的水柱无声无息的溢入透明的杯子,而自己的影子斜映在白色的墙壁上,平坦的地方阴影浅一点,凹凸的地方阴影深一点,浅浅深深明明灭灭的交汇,也不过是个孤单的影子。
嗨,我回来了。
我手上猛一震,突然回过神,发现冷水早已溢出杯口。
冰箱里的羊角包已经不新鲜了,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我随手掏出几个,一边开电脑一边兑着冷水塞进去,等的页面完全打开时,最后一个面包也填到肚子里。
我擦擦手,在搜索栏中敲入“西赛多修道院”这个搜索项,结果有结果符合,匆匆浏览之下,发现除掉关于当年的火灾报道外,剩下的都是些法国史料和小说,这些报道的页面细细看来都是大同小异,关于火灾的描述也和目前所知的相差无几,显然范围太宽泛了。我稍稍思忖一下,又加入曼宁修女这个搜索词,这次的查询结果大大缩小了,共有项,我逐一点开页面,发现大部分还是些毫无帮助的空想小说,只是第七页才有个网页引起我的兴趣。
“……纪念西赛多修道院全体圣徒……米兰达曼宁……”
果然有这个人!
我精神一耸,倦意顷刻无影无踪,迫不及待的打开网页,期待能从中查到些关键信息。
然而结果却让我很失望,这不过是个记录多尼森各个基督教堂每年活动的宗教网站,除了记录过曼宁修女曾主持西赛多的晚课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有用的东西。
我一阵失望,耐着性子把剩下的网页看完,可再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也许明天该去修道院的废墟中查查看,要是可以和曾经在那里当值过而现在依然生存的主教联系上就更好了。
我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又开始查找西赛多修道院历任院长的名字,这次比较幸运,很快就发现十六年前调离修道院的朗霍夫曼院长,现在是圣开斯特修道院的红衣主教。
的确幸运,圣开斯特离我的房子只有不到十英里。
我长长嘘了口气,伸手拉开写字台的右手抽屉,抽出便签簿和钢笔,想记下朗霍夫曼和之前一些曾在西赛多当值过的修士或修女的名字。
我在抽屉里摸索着钢笔,指尖却无意中碰上一个木制的盒子。犹豫一下,我把它抽了出来。
这是个两英寸见方的红漆木盒,打磨得很精细,边缘还镶嵌着一圈碎钻,这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首饰盒,却被她用来装一枚不并贵重的十字架。
我打开盒盖,看到那枚小巧而朴素的白银十字架静静安放在红色天鹅绒中。
这种质地和样式的十字架随处可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它这样珍惜。
我轻轻放回首饰盒,来到窗前。
窗外夜幕低沉,乌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我抱起肩膀,忽然有些伤感。
我的母亲是位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热爱一切生命,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心脏奉献给陌生人。
她一直期望我能够和她一样拥有坚定的信仰,然而我天性更酷似冷漠刚硬的父亲,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一概嗤之以鼻,这让她非常失望。但她从未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三十八岁那年她被检察出罹患肝癌,已到了晚期,她同疾病做了积极的斗争,连最后的失败也如同勇者。
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把我叫到床前,将这枚十字架交到我的手上,她几乎没有什么个人财产,这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肖恩,我感激上帝赐予我你这样的儿子,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我一直相信这一点。只是,我的孩子,你要学会去拥有信仰,不一定是宗教,哪怕信仰的对象是一个人,不要永远只依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