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杀机
伴随着愈见寒冷的时日,空旷森寒的皇宫愈见阴寒,百花争鸣的御花园在寒风中偃旗息鼓,萧索的宫中也因为近些时日发生之事越发冷冽而苍凉。
皇宫上下的奴才们不论何时何地,个个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也不知是人冷,还是心更冷。
巳时三刻,宣华殿内,文妃着高宇召来六皇子容瑄,同时遣走了随侍的奴才。此刻偌大的正殿之内,只有文妃和她怀里的那只雪白的折耳猫,与面色森冷的容瑄。
“宣儿,告诉母妃,你是心软了?”
文妃淡薄的眸光扫在站在她身前,垂首不语的容瑄身上,温软如玉的嗓音有一丝不容察觉的冷意。“东宫李氏,为何还活着?!”
容瑄陡然抬头,目光正视文妃,肖似文妃又带着硬挺之气的面孔森冷无匹,隐含一丝倔强的反抗之意。
“母妃。”容瑄道,“这件事,恕儿臣不能答应您。李氏暂时,不能死。”
“怎么?”文妃凤眸微沉,“你还当真对她有意?宣儿,你可知,这是你头一次,敢当面忤逆我。”
“母妃,儿臣不是要忤逆您。只是……”容瑄犹疑片刻,终是无法将这个原因说出来,“总之,李氏不能死。儿臣请您,饶她一命。”
“她不能死?她为何不能死?你可知,她活着,就是我们的一大祸患,宣儿,你平时向来识大体,怎么今日倒是执拗起来了?”文妃眯了眯眼,对于眼前她的这个亲生儿子,她了彻于心,她看出来了,容瑄心底有事,事关李氏,却不肯对他的母亲直言。
“你若是下不了手,她的命,我派人去取。”
容瑄猛地一震,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文妃。他不知道,李氏怀他骨血之事该不该告诉自己的母亲,一旦说出来,这不仅是惊天丑闻,更会威胁到他们母子的地位。可是,他无法忘记,他试图杀死李氏的那一瞬,他心底那一瞬的彷徨,是确实存在的。
那毕竟,是他的骨血。是他至今,唯一仅存于世的骨血。
沉默半晌,在理智与亲情中徘徊良久,容瑄面色沉静。“母妃,这件事儿臣不能依您。李氏的命,儿子想保住。如果您真的要动手,从今往后,母妃之命,恕儿子遵从。”
“你!”文妃身形微震,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向来听话懂事的容瑄,竟然真的为了一个女人敢违抗她。
文妃眯了眯眼,眼下的那颗泪痣明艳如血,衬得她凉薄的眼神越发冰冷。“宣儿,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反抗我。我生你育你,教养你多年,难道这便是你还我的孝道?”
“难道你忘了,我们母子二人蛰伏多年,只为了即将唾手可得的,那至高无上的权位?你的眼里,现在只有那个女人吗?宣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看着文妃毫不遮掩的,失望的目光,容瑄的目光有一瞬的迟疑。
那个位置,他当然记得,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是多么的诱人,渴望。他们母子俩经营多年,眼下,即将,就快要到手了,他怎会忘记?
只是,李氏……
半晌,他决定对他的母亲告以实情。
“母妃。”容瑄低头,视线落于文妃怀里的折耳猫上,道,“李氏,身上怀了我的骨血。”
“你说什么?!”文妃蓦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容瑄,脸上那虚掩失望的神色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带着一丝恐慌的神情。
“你这个逆子!”文妃惊怒交加。原来,这就是容瑄力保李氏的真相,竟是如此的荒谬,如此的匪夷所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可知这件事的后果?你这个不顾纲常的逆子!”
“事已至此,儿臣无话可说。”容瑄道,“但是李氏,不能死。母妃,以您的能力,可以保她一命的?对吗?只要……只要我们……”
“只要什么?!你以为帝位现在在你手上吗?”文妃怒喝道,“你以为你现在能一手遮天,翻云覆雨吗?你的父皇还在,这个江山现在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容瑄脸色微变,瞬间沉默。
文妃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心中怒意翻腾,可她必须尽快平复心情。事情已经发生,她必须要想方设法解决此事。
容瑄或许心软,可她不会。李氏的孩子决不能留,来路不正且不说,一旦这件事被有心之人挖出,他们母子俩经营多年的大好形势将顷刻间毁于一旦,这是她决不允许见到的。
“此事有几人知晓?”
容瑄道,“您,我,李氏与她的贴身侍婢。旁的,我就不清楚了。”
文妃沉吟片刻,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不必在管了,回去好好读书,宫里的事你不必在插手。记住,你现在该做的,是做好一切准备。我们的时机,不远了。”
“母妃?”容瑄听出文妃话中之意,“李氏她……?”
“宣儿。”文妃脸色一沉,“你若想她活命,就听我的话!”
闻言,容瑄心底一松,颔首道,“是。”
文妃看了他一眼,摆手道,“回去罢,记得去向你父皇请安。”
“是。”容瑄道,“儿臣告退。”说完,容瑄看了一眼不在看他的文妃,伫足片刻后,转身离开了宣华殿。
须臾,高宇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他的目光落在脸上隐有倦容的文妃上,停顿片刻,垂下眼眸,无声行至文妃身侧,轻声道,“主子,莫愁。”
文妃身形一顿,轻抬眼皮,凤眸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你来了。”
“嗯,”高宇应声,“奴才去看了,那个奴才,的确是疯了。掌刑司的亲信亲自守了几日,不会错。”
“那就好。”文妃道,“这段时日太紧,掌刑司内不可在出事,等过段时日,这段风波过去后,找个时机,把那个奴才解决,省得如刺一般悬在我的心口上。”
“我晓得,这件事我会亲自督促的。”
文妃的脸色终于有些松动,只是想到方才之事,脸色仍有些难看。沉默片刻,她道,“你想个法子,找个信得过的去东宫,把李氏解决了,那个女人决不能留。”
高宇目光微动,有一丝疑惑,最终什么也没问,只道,“我会派人去的。”
文妃点点头,又道,“乾元殿那边,可有消息。”
高宇道,“一如既往。”
文妃眸光微动,半晌,道,“如此便好,记得让他们小心些,可千万莫要出了差错。”
高宇垂首,“是。”
时光转瞬而逝,酉时,森寒的夜色已悄然降临。
东宫。
暖意升腾的内殿中,沐青与子砚二人一同侍候容修用完晚膳,子砚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的侍候着容修喝下。而后,沐青为其更衣,正要侍候容修歇下时,子涵快步入了内殿。
“太子殿下。”
“何事惊慌?”子砚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殿下正要歇息,你小心着些。”
子涵因为匆匆的步伐脸上起了红润之色,听到子砚的声音后,他连忙放轻脚步,行至榻前,俯身行礼,道,“殿下,侧妃娘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身子难受得厉害,想要殿下过去瞧瞧。”
沐青顿时一怔。目光不受控制的望向太子,见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动,心绪有些复杂。
李侧妃的事他清楚,太子殿下更清楚,明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不忠,还要隐忍着据不出声,这需要一种什么样的心性。
而偏偏,李侧妃竟然主动邀请太子,背后的用意谁都能猜到,那么太子殿下,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沐青轻轻抬首,用微弱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太子一眼,却见他刚好扫过来的,淡雅如风,波澜不惊的神色,心神一震,顿时别开了眼。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幕。
那一晚雨后萧索的夜下,他消瘦单薄,又如霁月清风般身形,遗世独立,却又浑然天成。那是一种看似单薄,却任由风吹雨打,依然坚韧伫立,永垂不朽的身形。
那是有着与生俱来的风华贵气的,真正的一国太子,容修。
沐青并不知道自己的恍神落入了某人的眼中。
容修漫不经心地目光自他脸上扫过,雕栏,熏炉,摆设,最后落在跪在榻前的子涵身上,“身子难受?”他轻声疑惑道,片刻后,将刚解下的毛氅拾起,自榻上起身,道,“那便去看看吧。”
子砚连忙接过毛氅,覆在容修的肩上,道,“殿下,外头风凉,当心身子。”
容修不置可否,任子砚为他穿上毛氅后,越过子涵,朝殿外而去。沐青和子涵见状连忙跟上,须臾,却见容修止步,转过身来,道,“子砚一人即可,你们不必跟着了。”语毕,他身形一转,轻缓的步伐离开了正殿。
顷刻间,偌大的正殿只剩沐青与子涵二人。他俩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入夜,沐青躺在铺了两层软絮的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脑海中时而想起容修,时而想起千禧殿的温贵妃,时而想起死不瞑目的穆子,时而想起前路未卜的自己,脑子里思绪纷乱如麻,连心神都无法静下。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迷蒙间即将入睡的前一刻,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不大,却清晰无比,侧耳可闻。
沐青的瞌睡虫瞬间被打醒。
他连忙从榻上起身,披上外衣,打开房门后,看着门外依稀可辨的身影微微一愣,随即颔首,“殿下,你怎么……”来了?
微弱的夜色下,容修伫立门前,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沐青低垂的脑袋上,停留片刻,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了沐青。
“我容修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将这封信交给她,从今往后,我与她的联系,系与你一身,夜深了,去罢。”语毕,他转身离去,暗淡的身影融于夜色之中,片刻之间消失无形。
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