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处,昭元帝喉间一热,一口热血似乎急欲喷发而出,又被他勉强咽了下去。他知晓,他这身子已时日无多了,在此之前,他定要想出法子,决不能让赵权的奸计得逞。
转眼,并不平静的一夜在无数波诡云谲中悄然流逝,当一种无形的一触即发的紧迫与危急感将西京层层笼罩时。凌晨时分,一行十人的人马在夜幕还未破晓之际快马加鞭赶至西京西城门外。
远远望着出现在眼前的气势庄严而逶迤的城墙轮廓一角,容修御马缓缓慢下速度。身后的良阙领着数名幽冥卫,驾马亦步亦趋的跟在容修身后。
“殿下。”良阙望着黑暗之中尚可窥见的西京浩荡的城廓,低声道,“我们该如何进城?”
容修道,“随我来。”言罢,容修调转马头往西北方的城廓快马而出。良阙一行人率马跟上。
一刻钟后,容修一行人在西京西北方一片荒郊之地的民宅前御马止步。此际,遥远的东方天际已然破晓。
许是听到了马蹄声,民宅内有了些许动静,未几,大门被打开,幽冥卫乾武露出面容。他大步而出,行至容修马前单膝跪地行礼,抱拳道,“属下幽冥卫乾武,恭候太子殿下!”
“等了几时?”容修翻身下马,一边问道。
“回殿下,奉文伯命令,昨夜便在此等候太子殿下到来。”
容修颔首,抬脚往民宅内大步而行,“京中情况如何?”容修身后,良阙等人纷纷下马,将马匹系好后,迅速上前跟上脚步。
乾武在前方引路,道,“回殿下,京城与皇城各城门皆已被禁军重兵把守,严查一切进城人氏,入夜之后无丞相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皇城内把守更为森严,传来的消息只知陛下病重,暂时没有旁的消息传来。”
容修颔首,在乾武的带领下,进了民宅最里间的房。不大的空间,所有人踏入后,乾武在众人的视线下,将房内一角的木案移开,郝然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直径为一丈长的入口。
良阙等人目光微震,容修视若未见,道,“走吧。”便头一个抬脚走了下去。见此,众人也不敢言语,一个个跟着容修的步伐,踏进了这条密道。
这是一条修建得比较久远的密道,密道内部并不宽敞,最大空间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一路而过,大概半个时辰后,容修找到了出口。从出口出来后,才发现竟然是一间废弃的书房。
这时,看着身后陆续走出的幽冥卫,容修道,“这条密道多年前便已存在,何人修建的无人知晓,只知前朝时便已留存,如今,整座京城内,只有本宫外祖父,安阳国公知晓。今日你们看到了,任何人不得透露出去!”
幽冥卫们面色恭谨,拱手齐声道,“是,殿下!”
半个时辰后,天色微亮之际,容修一行人出现在城东民宅外。文伯打开门见到容修一行人后,当即向容修行礼,“太子殿下——!”
“文伯,不必多礼。”容修连忙扶住文伯,道,“进去在谈。”
文伯颔首,恭恭敬敬将容修领进了府。
少顷,厢房内,文伯将宫里传出的讯息一一告知容修。“太子殿下,昨夜宫里赵公公千辛万苦传出来的消息,昨日议政殿内,诸位大臣联名上奏,要求陛下改立三皇子为储君。陛下闻言盛怒,病情再次加重,只是这个消息陛下按住不发,朝臣暂时未得知,不过赵公公直言,陛下的身子,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闻言,容修面色陡沉。明知迟早会有这一日,然而当这一日真正到来时,他心底却极不痛快。这一切,一步步验证了他的猜测,这偌大的朝廷,以赵权为首的大批党羽,皆是这个朝廷的为祸之源,蠹国害民。
为了拔掉这些乱臣贼子,朝廷蛀虫,他们为此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沉吟片刻,容修道,“先生可曾传过消息回来?”
“昨日有消息传回。”文伯道,“信上言太尉大人的身子不见好转,太尉大人年事已高,比不得年轻力壮之人,如今身受重创,即便修养好,或许也不过几年了。”文伯顿了顿,又道,“至于乾城战事,有边将军守城,又有先生从旁协助,乾城可坚守数月,太子殿下只需集中精神处理京中之事。”
“此事我知晓。郝连觉极有手段,堂堂大宛战神并非浪得虚名,边牧行军尚可,对付他还差些火候,不过以他的能力守城已足够。对付郝连觉的人我心中有数,待京里的事解决后,我会让他有来无回。”
文伯颔首,道,“眼下京中局势严谨,禁军首领与赵权早已相互勾结,京内五万禁军已尽归赵权掌控,皇城也被他们派重兵守卫,宫里想传出消息亦难上加难,殿下打算如何行动?”
容修看了文伯一眼,如夜幕般浩瀚的双眸闪过一丝幽色,“瞿冉与赵权勾结我早已知晓,他们私相授受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禁军并非戮力同心,文伯应该还记得,禁军之中还有位副统领?”
文伯思索片刻,道,“御史大夫管怀之子?禁军副统领管冲?可赵权与管大人并不相容,管大人之子,赵权又怎会不设防?”
“无妨,我们需要的,只是他禁军副统领的身份。”容修道,“这位副统领也是既聪明的人物,在军中行事极为得体,他不得罪,但也无人敢小瞧他,赵权即便会防他,明面上不会做得太过,而我们,仅用这明面上的手段便可行事。而他,身为管怀之子,管怀是效忠父皇的,如今亲眼见到赵权的动作,或许无力阻止,但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父子二人必会为我们所用。”
文伯望着容修自信而淡定的神色,道,“殿下心中已有计划了。”
容修缓缓颔首,面容上的神色意味深长。“不错,但是在我们行动之前,还需另外演一场戏,将赵权与容景的注意力引开。”言及此,容修蓦然侧首朝立在身侧的良阙道,“传信寒枫,让他转告沐青:太子殿下,已被展将军寻到了,现正在祁州城养伤。”
良阙颔首,“属下遵命。”
容修又朝文伯道,“文伯,设法传信进宫,告诉温娘娘,容修已回京,宫里的行动,便看她的了。”
“是,殿下。”文伯应下。
未几,一只白鸽迎着初晨的早风,展翅迎空,片刻间消失在了遥远的西方天际。彼时,一抹晨晖乍现,万丈的霞光,照破了笼罩在京城之上的层层萧索。
第109章 互市
不同与暗波汹涌的京城,不久前经历一场大战的祁州城自击退了戎狄人后,难得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
风沙依旧怒吼,天地依然肃穆,曾经席卷这片天地的血腥的气息却在风沙的洗礼中渐渐褪尽,这座护卫大昭边疆数百年的边关重城,无时无刻不在尽忠职守的完成着它的使命。
经过了数日的修养后,祁州城被战事损毁的边防在逐渐被将士们修建完整。展鹏之为了更好的御防外敌,预备在西城门前三里处修建军事驻台,在专业军工的督造下,长达数十丈的眺望塔可以监测到数里外的敌军。
而这一建议,是在展鹏之与沐青二人秘密商议下,定下的决策。
然而,这一事却无旁人知晓,因为沐青在祁州城内,从未在将士们面前露面。
自那一日在展鹏之的房内醒来后,沐青的情绪并不算好,其一是因为对容修贸然把他送往祁州城丢下而不满,其二则是对容修对自己的心思而惊骇。
之前容修对他偶尔有之的暧昧的气氛,让沐青有过错觉。然而当这种错觉被验证时,沐青无疑是惊骇的。
容修竟然对自己有着那种想法,且不论他身为男儿之身,容修他,更是身为太子殿下啊,他日后也必然是要成为一国君主的,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会有,竟然对一介男儿身的自己动了感情?
感到荒谬的同时,沐青更多的是震撼!
他明白容修的性子,他绝不是那种会以这种事来打趣他的人,更何况那一日,容修还……吻了他。原先几日,沐青的心绪是惶惑与烦躁不定的,经过这几日的调整,在加上祁州城的军务后,倒也渐渐静下心来。
无论如何,他现下不能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因为此次容修回京,是要打一场异常艰难,将要动荡这个朝局,事关这座江山,这片天下的大战!此时此刻,他反而更加担心容修能否将那位老奸巨猾,心思极为缜密的丞相大人扳倒,安全的获得胜利?
当然,这几日,担心容修的同时,他还抽空与展鹏之商议,开始了修筑军事驻台的计划。
日暮时分,残阳西垂之际,完成军事驻台选点后,展鹏之领着一千将士回城,回城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都尉府。
解下战衣后,展鹏之身形如风,步履匆匆的进了厢房。此刻,沐青正坐于外间的木案前,见展鹏之开门入内,抬首道,“回来了?勘察得如何?”
展鹏之落座于一旁的木椅上,倒了一盏茶水一饮而尽后,衣袖一抹嘴角,道,“三里外一处地域地段不错,四周空旷,若是建起瞭望塔,可将四周的形势尽收眼底,是一个占尽地势之利的绝佳之地,你若是去看了,定然会觉得不错。”说着,展鹏之话音一顿,若有深意的眸光投向沐青,道,“不过,我很想知晓,沐青,你打算何时走出这间房?”
起初对于沐青被太子殿下身边的幽冥卫深夜送来而有所猜测,又见沐青面色有异,展鹏之便也没有多问,只将这些猜测深藏于心。这几日,见沐青心绪有所恢复,便问出了这个疑惑。他可不希望沐青就此一直呆在房中,而与世隔绝了。
闻言,沐青面色一顿,视线扫了展鹏之一眼,打趣道,“怎么,展大哥该不是嫌小弟在这儿呆得久了,碍展大哥的眼了吧!”
“若当真嫌你碍眼,还会让你留在我房中?”展鹏之扬唇一笑,见他不肯说,也不多问,便道,“不过那个眺望塔的主意,你是如何想出的?你可知,日后,若是所有边城皆建上这等军事驻台,便可提前勘测到敌情,提早设防,便也提前定下了一分胜算,当真是一个绝好的主意。”
沐青当然不会说是借鉴了几千年前的古人的主意,沉吟片刻,道,“曾经看过类似的兵书,其中有提到一二类似的想法,在加上这段时日亲临战场,亲眼看到城墙之后,便有了这个想法,而这段时日刚好可与你商讨。其实我只是提出一个设想,真正能够将之实施的,还是你们。”
“不能如此说,若非你提出,我们也做不到。”展鹏之道,“好在已将戎狄人击退,这一役他们惨败,至少数年之内不敢来犯,这数年中,我们便可将军事驻台彻底建好完善,到戎狄再来犯时,我们便可早作防范。”
沐青眉间忽而轻蹙。沉吟片刻,道,“展大哥可知乾城的战事如何了?”
展鹏之闻言,面色微沉了沉,道,“昨日传来的消息,听闻乾城此次的主帅太尉严括受了伏击。宛军郝连觉擅用奇兵,乾城将士未占到丝毫便宜。现全军驻守城内,坚守乾城的同时,等到朝廷任命新的主帅上任。郝连觉率领大军驻守城外,随时有可能攻城,乾城的形势暂时算不得好。”
“那展大哥又如何认为戎狄之人不会来犯?”沐青轻声问道,见展鹏之面露疑惑之色,沐青脑海一闪,道,“展大哥你难道不知戎狄与宛军合谋一事?”
闻听此言,展鹏之眉峰陡沉,“你此言何意?戎狄和宛军合谋?合谋什么?”
沐青这才想起那日他听到这个消息还在与容修在山洞里,他听容修会派人来传信,原以为容修将郝连觉与戎狄首领暗中合谋签订契约一事告诉了展鹏之,未曾想容修竟然没有告之。
见展鹏之面色不虞,沐青思虑了一瞬之后,将那一夜亲耳听到的,宛军主帅郝连觉与戎狄首领乞颜崇昊暗中合谋一事,以及赵权通敌卖国,与郝连觉暗中协议以八百里山河为条件让郝连觉出兵乾城,对付严括一事悉数告知展鹏之。
良久,听完沐青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后,展鹏之的面色已是极为难看。“我愿以为戎狄人是趁宛军攻袭乾城之际趁火打劫,想占得一丝便宜的,倒不曾想他们竟有如此野心,竟妄想与大宛一同侵犯我大昭国土,我倒是放错他们了。还有那位丞相大人,为了权利竟能如此丧心病狂,通敌卖国,留他在朝中,这座江山迟早要葬送在他手里!”展鹏之的右手握成拳一拳狠狠捶在了一旁的木几之上。
未几,‘咔嚓’一声,木几竟应声断裂成数段。
沐青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半晌才回过神来,见展鹏之面有怒色,道,“展大哥不必生气,这位丞相大人如此歹毒心思,我们又怎会让他继续为所欲为下去?太子殿下此行回京,你以为是去做什么?”
闻言,展鹏之收回拳头,对被自己一拳击裂的木几视而不见,面上的怒意稍缓,片刻间又恢复如常,面带一丝深意的看了沐青一眼。
容修回京所为何事他已然知晓。虽相熟的时日不算长,但对这位手段超绝的太子殿下,展鹏之已有所了解。这位太子殿下可是为数不多的能够让他心怀一丝钦佩的人物,以这位太子殿下蛰伏多年的心机,只怕当今世上无人能够在他面前玩弄心思。
此次带兵出京,又突然失踪,隐匿踪迹回京,等待那位丞相大人的会是什么手段他倒是极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