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忙领他们进去落座,命人送上茶来,指着屋后说:“公主的尸身已被大理寺的人拉去,现正等仵作去验。天地良心,自她来了,我可是锦衣玉食、金奴银婢地待她,毫无一丝怠慢之处。如今死因都没验出来,怎就确信是我的错了?”
方才那使节嗤道:“将军还说良心,你们的良心已经坏了,公主死在这里,你要赔命!”他自番邦而来,虽然已经中华汉化,但言辞之间尚有蹩脚之处。
这几句话说得沈砚忍俊不禁,抬头看见言浚阴沉的脸色,又忙咳嗽着掩饰,接道:“事情尚未查清,若真是沈某之过,我即刻认罪,绝不推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言浚也道:“此事我们□□皇帝颇为重视,已经下旨,命有司衙门详查,切不可包庇纵容,必要找出原因,给贵国一个说法,也免得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事情已然发生,纵然再急,也需宁耐一时,等结果出来再理论不是?贵使放心,此事的进展,我们大理寺卿卫大人定会实时告知,绝不隐瞒的。贵使今日来沈将军这里要说法,也属人之常情,我等甚是理解。将军和我必不会出去乱说今日之事,咱们胳膊折在袖内,省得叫人非议贵使不懂规矩,损了贵国的威望!”
沈砚迭声附和,指天誓日地说绝不外传。
那几个番人听如此说,想事情尚未查明,己方便来讨要说法,的确于理不合,传出去原本有理怕也没理了,因此虽不情愿,也只得作罢,昂首挺胸地去了。
言浚送走他们,回来却变了一副形容,猛地拎起沈砚衣襟,疾言厉色地问:“你说,公主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有病啊你?”沈砚一把甩开他的手:“无冤无仇,我杀她做甚?”
言浚冷笑了一声,道:“你不用和我装,此事瞒不过我!你打量着我看不出来呢?我告诉你,世上没有不透的墙,是秘密早晚有揭出来的一天。你现告诉我还可想想法子,若等到大理寺查出来,可就晚了!”
沈砚太阳穴突突地跳,气得面如金纸一般:“好好好,都是我杀的!我现在就去连那几个番子一齐杀了,到时偿命才干净!”说着便往外跑。
“回来!”言浚忙拉住他:“你别生气,我不过是试你。此事干系太大,我只怕是你受不了赐婚,走了歪道,或是哪句话说得暧昧了,底下人会错意,帮你下了手,并非真的信不过你。”
“只是……”他又道,“我这样了解你尚且疑心,何况别人?这几日参你的折子,已是堆不下了。”
御史台中存着的奏折,单是弹劾沈砚的便有几大箱,若非被压下大半,此刻都飞到宫里去了。饶是如此,送到皇上案前的还看不过来。
萧索恰好是经手这类奏折的官员,凡有弹劾之事,需先报给他们御史台检阅,才能呈到御前——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专折奏事之权。
侍御史无权驳回奏折,也无权留中不发,不论如何处置,都需先交由皇上过目再做定夺。但这其中有个空子,那便是时效——事情过去后才递上来的折子便无用了,侍御史可以直接淹了,即便一早递上来,他们也可以故意扣下,拖到事情过去后再批,到时一样无用。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是此理。
监察司忽然涌进来这许多折子,众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口内多有抱怨之词,只盼着有人来帮忙,他们也得空轻松轻松。
萧索一生没做过亏心事,此刻却也顾不得了。他自告奋勇,将那些奏折大包大揽过来。众人平素都知道他勤谨和气好说话,故而都不在意,乐得偷懒。
他这两日没有一刻合眼,在衙门里点灯熬油,一封封细看那些奏折,但凡有一字不利沈砚的,便悄悄留下,封进箱子收入库中。那些言辞中肯、没有大妨碍的,他便盖上御史台的印,预备送到通政司,再呈到御前。
此事说来容易,但委实耗费精神。萧索胆子又小,做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提心吊胆也够煎熬的。好在沈砚此刻平安,他才觉得稍稍安慰。
然而御史台这边压了下去,大理寺那边又出了事。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南安公主乃是中毒而亡。
南安使节当时也在场,听见结果立时大怒,连日在鸿胪寺闹将起来,非要皇上给个说法。
沈砚实在莫名其妙,他并未扯谎,自从南安公主过门,他虽未碰过她,但吃穿用度上却是倾尽所有,原是想要以此稍稍弥补耽误别人一生的罪过。
投毒,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大理寺卿卫岚与自己无冤无仇,素日还颇有来往,此事也不干他的事,应当不会害自己。而仵作与自己毫无交集,若无旁人指使,也不该加害。
难道有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故此毒害公主以陷害?
只是公主自大婚后,每日都在家中,深居简出,从未接触过外人。她的饮食也都是府里下人尝过的,更不可能有问题。
她死得蹊跷,这毒下得更蹊跷。
大理寺下午来人将伺候公主的一干丫鬟仆役尽数拘了去。将军府阴云密布,上上下下皆惴惴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怕将有一场大祸。
沈三儿素日机敏,见众人都无主意,便向沈砚道:“爷,依小的看,这毒怪异得紧。咱们还是找个信得过的郎中来,打听打听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好过两眼抓瞎强些。”
“你说的很是,”沈砚忧心忡忡道,“是该弄弄清楚,别叫人糊弄了。你去封一包银子,上外头寻个医术高超的好郎中来,千万别小气了。也不能是御医,必须是江湖上,与此事毫无牵扯的人。”
沈三儿方要应声,忽听十一说:“爷,属下倒有个好人选。”
“是谁?”沈砚挑眉问。
十一道:“爷可还记得当初在涿阳时,咱们给萧……给他请郎中,最后来的那个纪子扬纪郎中?此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却出身医药世家,医术很是高超,且颇通旁门左道,心术也正,常办义诊。只因他秉性孤僻,不太合时宜,所以名望不高。如今咱们竟请他来,岂不正好?”
“好是好。”沈砚眉心紧蹙,“只是涿阳远在南边,纵使快马加鞭,也要六日方能来回,等他来了也迟了。”
十一嘻嘻笑说:“这却不必忧心,那纪子扬如今就在京郊。之前爷叫我去打探欧阳旭的事,我正好在他下放的安乐县里看见了纪子扬。他大约是走方到了那里,如今应该还在。”
沈砚大喜,连夜命他去请,一时一刻也等不得了。
十一快马加鞭,次日清晨便将纪子扬从后角门里悄悄带进了府中,命人带他去梳洗,自己去回沈砚:“爷,人已带来了,现在后面洗澡呢。”
“洗澡?”沈砚刚醒,正穿衣起身,“见我一面,哪用这么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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