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门外的喊杀声停歇了,而寒冷的秋雨还在滴滴嗒嗒地敲打着瓦面,血腥味和火药味偶尔随风送来。百万人口的京城此刻寂然无声,就连夜里最繁华的八大胡同如今也是乌灯黑火的,毕竟鞑子十万大军就在城外磨刀霍霍,朝不保夕,即使不宵禁,谁又有心情寻欢作乐呢?
明时坊,翰林侍读学士张璁的府邸,武定侯郭勋一脸的灰败,几乎跪倒在张璁面前,哀求道:“秉用兄,本侯真的不知那张寅竟是弥勒教首李福达,都怪本侯当年一时财迷心窍,给他活动了一个太原卫指挥使的职位。这件事若是被皇上查出,本侯怕是要落得个抄家杀头的下场了,秉用兄一定要救救本侯啊。”
张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表面看似平静,但心里却是恨不得把郭勋这个猪队友给一脚踹出屋去,可是猪队友也是队友啊,两人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一旦郭勋获罪,之前被自己打压的护礼派官员肯定会趁机大举反扑,借郭勋来做文章打击自己。
另外,郭勋还知道自己很多阴私之事,自己若是见死不救,郭勋心生怨愤全部爆出来,那自己也落不了好。譬如自己排斥异己,在朝中安插亲信的事,郭勋就知之甚祥,要知道大臣结党营私是任何皇帝都不能容忍的!
“郭侯爷拿了张寅的多少钱财?”张璁不动声色地问道。
郭勋此时哪敢隐瞒,坦白道:“五万两,还有一部份名贵的古玩字画,若是再加上每年的孝敬,十万两怕是有的,不过本侯打点关系也花了两万两银子。”
张璁不由暗暗吃惊,难怪郭勋肯给张寅谋了个指挥使的职位,原来竟收受了如此巨额的财物,不得不说,这些勋贵还真是生财有道。
“纸是包不住火的,侯爷还是趁早上表向皇上请罪吧。”张璁沉吟了片刻后劝道。
郭勋的脸色刷的变了,望向张璁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怨毒,咬牙道:“秉用兄这是见死不救了?”
张璁正容道:“此举正是为了救侯爷你!”
郭勋冷笑道:“本侯若是向皇上坦白请罪,必死无疑,甚至是满门抄斩的下场,这就是张大人所讲的救本侯?”
张璁连忙解释道:“侯爷稍安勿躁,张寅是如何当上太原卫指挥使的,你自己最清楚,这种事根本经不住查,而且今日皇上已经下令兵部严查了,与其等兵部查出来,还不如你自己先向皇上坦白请罪呢,说不定还能减轻几分罪责。”
“即使本侯坦白了不也是死罪?还不如赖活多几天。”郭勋阴沉着脸。
张璁摇头道:“若是有替罪羊的话,再加上一众勋贵,以及我等保你,倒也未必会是死罪!”
郭勋不由生出几分希冀,脱口道:“此话当真?”
张璁胸有成竹地道:“至少有七成把握,如今大敌当前,皇上还得倚重你们这些武勋世家领兵守城呢,前些天侯爷拒绝领兵出城迎敌惹怒了皇上,最后皇上还不是饶过了侯爷?”
郭勋不由沉吟起来,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七成的把握对他来说还是太冒险了,这可是赌上全家老少的性命啊。
张璁瞥了郭勋一眼,捋着頜下的短须道:“若是太后肯出面替侯爷求情,可有十成把握免死,不过爵位估计是保不住的了。”
郭勋面色阴晴不定,衡量了片刻,最后咬了咬牙道:“好,那本侯明天便上表向皇上请罪,秉用兄可记得要全力保我!”
现在保命要紧,郭勋也顾不得爵位了!
张璁闻言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侯爷放心,我等定会全力保侯爷,不过侯爷的替罪羊可曾想好了?”
郭勋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道:“当初给本侯牵线的乃太原都指挥使奕纲,不过这家伙早几年已经得病死掉了,正好一股脑门都推到这死鬼头上去。”
张璁闻言道:“那便妥当了,侯爷最好跟陆炳打个招呼,若是能说动太后出面替你求情就最好了。”
半炷香后,郭勋离开了张府,冒着雨匆匆赶往北镇抚司衙门。
陆炳乃北镇抚使镇抚使,平时就住在镇北抚衙门内,若是以往这个钟点,陆炳已经在后衙享受美婢的服侍了,但是今晚却仍然留在大堂,而且阴沉着脸来回走动,显得坐立不安。
这也难怪,因为直到现在,锦衣卫还没找到韩大捷,这位就好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陆炳又岂能心安?
正当陆炳在摇曳的烛光下不安地来回走动时,一名手下快步行了进大堂,陆炳急忙问:“可是抓到韩大捷了?”
那名手下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武定侯爷来访。”
陆炳听闻是郭勋来了,顿时脸色一黑骂道:“这忘八蛋还有脸来,让他滚!”
那名手下暗砸了砸舌,郭勋好歹是侯爷,大人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凛然应诺一声便欲转身出去打发郭勋走。
“等等……带他进来吧!”陆炳叫住了那名手下,黑着脸无奈地道。
陆炳虽然也对郭勋这个猪队友很不爽,但显然也跟张璁一样投鼠忌器。如果说张璁和郭勋同坐在一条船上,那么陆炳和郭勋就似那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船翻了,张璁未必会被淹死,但是陆炳和郭勋肯定会串在一起被淹死,毕竟陆炳直接沾上了李福达,而张璁没有。
正因如此,陆炳即使恨不得把郭勋拒之门外,但又不得不见。
…………
九月十一日一早,西直门依旧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自打九月初九开始,鞑子已经连续攻城第三天了,虽然未能破城而入,但也给守军造成了不少的伤亡,官府已经开始征调城中的百姓帮助守城了。
西直门比邻内城,所以炮声和喊杀声在皇宫中也听得十分清晰。此时,慈宁宫的客厅内,蒋太后正在招待三位妇人,永福公主和永淳公主则在一旁陪同。
这三位妇人的来头均不小,其中一个正是陆炳的母亲范氏,亦即是嘉靖帝朱厚熜的乳娘,第二个是蒋太后的堂妹蒋氏,第三个乃英国公张伦的母亲常氏。
范氏就不必说了,朱厚熜的乳娘,跟蒋太后相当熟稔,平时出入皇宫就像逛街市一样简单;蒋氏乃蒋太后的堂妹,后来嫁给了英国公张伦的叔父,也是经常出入皇宫的人物;最后一个常氏亦是了不得,乃英国公张伦的生母,而且本身也是明朝开国功臣常遇春的后人。
所以说,勋贵集团内部相互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利益都是一体的。
范氏约莫三十许岁,皮肤白皙,生得珠圆玉润的,关键是粮仓丰盈,也难怪当初会被选作朱厚熜的乳娘,这时只见她拍着胸口道:“太后,这几天西直门的动静可真大,奴婢几晚都睡不着觉,真害怕那些鞑子会杀进来。”
范氏这话就不中听,蒋太后闻言登时有些不悦,脸色也不好看了。
蒋太后的堂妹张蒋氏笑道:“陆夫人且放宽心,京城墙高城深,固若金汤,那些杀千刀的鞑子根本不可能攻进来的,等各路勤王大军一到,鞑子就该望风而逃了。”
蒋太后闻言神色稍松。
永淳公主笑嘻嘻地道:“听说徐晋在通州打了胜仗,不仅击溃了鞑子五千兵马,还阵斩了对方一名大将。皇兄得知消息不知有多高兴,立即就下旨任命徐晋为直隶总督,兼拜平虏大将军。徐晋这家伙打仗从来就没输过,肯定能把鞑子打个落花流水的,姐姐,你说对不对?”
永福公主今天穿了一套淡粉色的宫装,规矩地坐在蒋太后旁边,温婉而端庄,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徐晋的确极善用兵。”
蒋太后闻言笑道:“你们两对徐晋倒是有信心。”
蒋氏开玩笑般道:“说到这位徐子谦,还真是个允文允武的拔尖人儿啊,诗词文章做得好,又会带兵打仗,人长得也英俊,可惜早早就娶亲了,要不然与我们家四儿倒是蛮般配的。”
陆炳之母范氏眼珠一转,笑道:“张夫人如此一说,倒是醒起来一个人来,老家的二哥有一庶女,年芳十五,虽然是庶出,却生得花容月貌,伶俐乖巧,而且知书识礼,虽不敢与费家姐妹相比,但亦是不差的人儿。”
蒋氏闻言咯咯地笑道:“莫非陆夫人想牵红线,把你这侄女嫁入徐府,与那费家姐妹做姐妹,嗯庶出的底子是差了些,不过给徐晋作妾也不算辱没了!”
蒋太后闻言愕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露出思索的表情。蒋太后本身就是勋贵中的一员,所以对家族之间联姻的现象早就司空见惯了,把庶女嫁给别人作妾也是一种常见的联姻手段。
范氏为何突然试图把侄庶女嫁给徐晋作妾呢?
蒋太后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大概,看来范氏是想通过联姻,化解儿子陆炳与徐晋之间的矛盾啊!
永福公主秀外慧中,蒋太后能想明白的,她自然也明白,一双黛眉不由轻微地皱了皱,心里竟是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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