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勇敢》分卷阅读21

    孟然只身前来,好在父亲在此也有友人还未逃走,他也便寄宿于那张姓人家。

    那张家就一对夫妻一个女儿,只因女儿身子孱弱经不起逃难跑上苦才留下了。

    战争开始后各学校也停了课,那张小姐也就呆在家中了,她话很少跟父母也是,但她似乎和一个电话那头的女同学十分要好,话也比较多,时常聊到有趣时便会格格笑着。

    张家住在租界中,战火倒还未烧至此处,但孟然却像是已经历身于战火一般煎熬,谭言的住址在战区,那儿已经是封锁区了,他托张老爷打探消息也没有只字片言的回复。

    他煎熬了半个月,直到那张小姐女伴的出现……

    第三十六章

    张家的装潢有些浮夸,也许是那张先生觉得这样撞色的垂地窗更加热闹些,也好让这太过安静的屋子添加几分生气罢。

    孟然坐在楼上的小厅中看父亲的信,看完后便看着那花的热闹的垂地窗发呆,透过那带着色彩的毛边玻璃外面的世界显的光怪陆离,开始倒还有趣,像在寻找什么一样盯着那窗里的世界,可找了很久找到眼睛酸涩也还是没有找到想找的,那种强烈的愿望像野兽撕扯着他。

    他闭上了眼用手捏着眉心,这段时间他与谭言之间就像隔了这一层彩色的玻璃一般,知道对方就在这片天空下,知道自己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与他相同,却是总隔着那无法跨越的人潮和空间。

    小厅正对着曲廊对面的张老爷的书房,这张老爷有个习惯就是在午时放上几张唱片,而这时也正赶上了午时,张老爷的书房中也传出了唱片中那清婉的女音,软歌糜音是把人也给唱进她梦里一样,但这对于过时的孟然来说就是噪音,他真希望那音乐停下。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请求一样派了人来让它停了下来,楼下大厅中传来张小姐娇软病态的声音,“爸爸,可以把音乐关了吗?我和同学都不能说话了。”张小姐的声音太软太小了,哪里敌得过那书房里亢丽的歌声,张老爷自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刚打算下楼的张太太却听到了,本穿着高跟鞋已经嗒嗒的下楼下到一半的她又返身回了楼上,进了书房没一会那音乐也停了。

    孟然得了安闲刚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是继续留下还是离开时,张太太忽然朝他这边扬声道,“阿然,小伶来了同学,你们年纪也相仿,下来与她们说说话吧。”小伶是张小姐的小名,张小姐名叫张雅伶,父母也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小伶了。

    孟然只觉奇怪这张太太思想竟如此跳脱,让他去搅和她女儿与女同学的谈话,这么明显的表现她对女儿女同学的不喜欢。

    在此间孟然是被张太太给摆了一道,他心里是很不情愿的但是毕竟人在屋檐下,他还是顺了张太太的意愿。

    他走下楼去,抬头那张小姐的女同学正好转过头来,两人皆怔了怔,“好久不啊,然哥哥。”钿儿笑弯着眉眼道,眉间竟有些惊喜。

    “原来你们认识。”张小姐笑道,那张太太一时间面色微微难堪,“你们一群年轻人认识也好,也不至于隔应着,我还怕你们聊的不快呢,这也好。好了你们聊,我这那柳太太那边还有个牌局呢,迟到了她们准又要说我了,走了。”张太太也是老江湖了,这台阶铺的毫无迁强感,就么与三人说了几句挎个小包带着一小丫环便笑着出门去了。

    三人坐下后也有的没的,天上地下的扯了些话题聊着,正说着那楼上一个婆子便朝大厅里叫了张小姐,“小姐,太太电话,小厅里呢。”张小姐不悦的应了声便匆匆上了楼去接电话。

    钿儿看着张小姐的身影转入楼上方才回过头来,“然哥哥怎么来上海了,我听说孟家出事了,你也……”钿儿顿了顿又道,“不说那个了,然哥哥为什么会在小伶家呀?”她有些紧张手心也沁了汗,生怕听到他说出他与小伶有姻亲的话。

    “找人。”钿儿微微撑起的双肩落了下去,像松了口气似的。

    但很快她又好奇的问道,“然哥哥要找谁啊?可以告诉我吗?我在上海住的也算久了,也许你找的人我认识也不一定呢。”钿儿微笑着看着孟然,倒让孟然感觉不自在了。

    但孟然仍旧笑道,“谭言。”钿儿想了一会,“我的确知道这人,但他和哥哥之间的敌意很浓。”钿儿皱着眉头道。

    孟然却是面上一喜,但听到钿儿提到封绍,他又把那惊喜藏了起来,“你知道他的地址吗?”

    钿儿摇了摇头,孟然又一阵熟悉的失落。

    “不过我可以打听一下。”钿儿不忍让孟然失落又笑道。

    孟然刚想谢,张小姐便下来了,她扫兴的嘟着嘴坐下,“钿儿,我们下次聊吧,我妈妈又许人家诺,要把自己那套茶件送人,不放心下人经手这下又找上我了。”

    “好吧,那我们下次约。”钿儿笑着点头,张小姐也一脸的歉意。

    临了钿儿忽然开口道,“既然小伶要急着去送东西,那然哥哥送我一段吧。”

    伶儿奇怪地咦了声,“钿儿,司机没有等你吗?”

    “我让他先走了,想着让他晚些来,这不是计划没赶上变化嘛。”钿儿笑着拿起小巧的手包站起身。

    张小姐知道两人认识也就随他们了,自己拿了东西便出门去了。

    两人走在梧桐荫道上,也不说话,倒是钿儿踌躇了一路,最后只说了句再见。

    这时间已经是入秋里了,梧桐也稀稀落落铺了一地,钿儿踩着金黄叶片,一步一步像仪式一样虔诚。

    她已经与谭家订了姻亲,本以为只要不回去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可就在刚才她又见到他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恍惚的像在梦里但现实最终将她击醒,她永远无法留在他的身侧。

    她曾幻想过很多,但终是痴幻,他也许连自己对他的心意也不知晓呢。思及此钿儿哭了,哭着哭着也就流不出泪了,抬头时已经是日斜了而那欧式的建筑也像金丝的雀笼一样,露出一脸和善的笑,向她打开了门。她才意识到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谭言因父亲的突然发难,而回到租界忙了一段时间,战中邮政系统也是半瘫痪的,他和孟然已经很久没有通信了,在他知道孟然已经在上海时又开担心他的安危,然而他还来不及去寻人,战争就又像潜伏的病毒一样开始发作,来势越发凶猛。

    十月中旬的战局严峻,战火也烧到了租界,天气已然开始向人发难了,这天空袭的警报也打破了租界宁静的上空,死亡恐惧像两只索命的鬼爪似的扼住了人们的脖子,玩闹似的掐着人们不让人痛快死去也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

    人们均离开家往防空洞去,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战区上空挥不去的凝重和焦虑,但当那只是惊唬似的战机飞离后,众人脸上又松了口气似的缓和了一些,张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加之担惊受怕,竟然病倒了这可急坏了张先生和张太太加之天气寒冷,他们最终决定冒险留下。

    就这么担惊受怕着时间也在战区冗重的铅云中进入了十一月,寒雪冷风不仅冷冻着天地,也冷冻着人的灵魂。

    张小姐终究福薄,没能熬过这个严冬,这天十一月十七日晚,张太太在女儿床边已经哭成了泪人,张小姐已经是弥留之际,孟然终是看不得,也不愿掺扰了他们最后的告别。

    他自己披了大氅戴了围巾出了门去,他走在张家门外的那条梧桐道上,静的死寂的夜里,脚下靴子与雪的吱嗞声也显得十分刺耳。

    偶尔有人家楼上还亮着灯,昏黄的光像极了白昼里的光,却没有一点儿温度,他停了下来盯着光晕中的雪出了神,不知道长白山的雪是不是也开始这么下着了,没拘束的自由的一气下下来。

    雪地里另一声嗞吱声将他唤回,他方想继续走却听到了让他念了无数回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阿然。”带着试探的,孟然僵住了身子,没有回身。

    谭言已经打听他的消息很久了,最终将张家的情况都了解了知道孟然也和张家留下了,便也就带着夜色前来。

    见到人后一种重石落地的心安让他满足,他走到孟然身前眼中尽是热切与欢喜,孟然也抬头看着他,不需要语言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对方想说的所有。

    谭言将久失的人压入怀中,紧紧的像要揉入骨髓的,孟然亦回抱着他,再抬头时他伸手环上了谭言的脖颈,将他拉近了,这是孟第一次主动,他只是听从着自己把唇贴上了爱人的。

    他们拥吻着,战乱的焦虑与凝重在拥有对方后变的不再可怕,至少他们可以一起面对,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做很多事……

    第三十七章

    许久孟然才与谭言分开了些,他仰头与谭言以额抵额,彼此的气息也在对方鼻间,他看直看入谭言眼中,“我以为你真的人间蒸发了。”

    谭言眼中盈满笑意将人压近了些,“我夫人都还没带上呢,怎么甘心人间蒸发。”孟然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言辞间的撩拨,“少拿那些哄女人的话哄我,说,你怎么都不联系我。”孟然佯怒地捏住了谭一边的脸。

    “疼,我错了,真的是老爷子那边发难,实在脱不开身。阿然就饶我最后一次。”谭言无辜地辩解着,脸上的笑一分未减,孟然手上并没有用力他却叫疼,孟然放了手,“算了不跟你计较。”孟然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神气,伸手推开了谭言。

    谭言笑着放开他,手搭在孟然腰间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谢夫人。”孟然微低下头笑了笑。

    谭言又笑道,“阿然同我回去罢。”孟然却摇了摇头,“我最近都是寄宿于张家,那张小姐怕熬不过今夜了。”他看向谭言,谭言点了点头,他知道他的考虑,无非是还恩于张家。

    虽说像张家这种友缘四方的得帮助自然不会少,但于战乱中又有几人能在自身的情况下,施助于他们呢。

    寒风卷雪呼啸着把张家院中的一株银杏的枝桠啪嗒压断了,张太太站在那半拱形长身窗边,她眼睛哭的红肿像两颗核桃,她身后是一张华丽的床,床上的张小姐已经去世了,几个临时寻来的婆子正给她擦拭着身子,张雅伶一身纯白镂花裙面上安祥想来去的也不痛苦。

    张太太面上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抱着腰一手抵着唇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雪,她就这么站了一个早上,站到脚麻木也没动一下。

    “太太,已经好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低声在她身后提醒。

    张太太的目光终于移向了窗外的天空,风雪初霁,跟开玩笑似的说来便来该走便走,她敛了眸转身移步到女儿床边,目中漫上疼惜与痛苦,“小伶。”同女儿还在生前一样她爱怜地将女儿微乱的浮发撩到耳后,指尖在碰到女儿冰凉的脸后,她不相信一样地用手抚上女儿的脸,妄图让那冰凉的身体暖乎起来。

    “小伶,小伶,快起来了。妈妈怕,小伶……”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那几个婆子也不敢冒然去劝。

    她用手去捧女儿的脸口里喊着女儿的名字,眼泪不停的流,用粉搽盖的惨白所脸上划过一道道痕,样子很是渗人,几个婆子见情势不对忙上前去拉人,张大人眼中露出惊恐,“别碰我的小伶,你们别碰她!”张太太大声厉叫着,犹同厉鬼地怒目圆瞪庄重尽失,那几个婆子也被吓住了。

    楼下张老爷正在同孟然说话,“阿然,真是感谢你能帮忙,否则这战乱方息之际我们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张老爷那张阔大的微微浮肿的国字脸上透出的全然是憔悴,可见女儿的故去对他的打击也不比张太太小。

    “您客气了。”孟笑着摇头,即便他不这么做父亲那边也会交待他去做的,父亲商业上的伙伴众多,但这个张姓的人却是异于他人的,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是有着多年相交的老友情基础的。

    张老爷边半垂下头点头似乎是在踌躇着什么,半晌方才开口,“阿然,我想把小伶葬在祖冢,可否请你帮忙。”

    孟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不亲自去。

    张老爷看出了他的疑惑,“当年我仕途受挫被贬谪回乡,小伶的妈妈身为重臣之女,竟然私逃出来跟我回了乡吃的苦一点不比我少,回了乡里我便打算娶她。可我已经有了尚未过门的妻子,可小伶妈妈的那份情意我又怎么能辜负,我向家人表明了决心,那时的条件是让我与张家断绝关系永不入乡一步,我应下了,我辞了官转投了你父亲。再怎么说小伶也是张家的孩子,如今我父母已逝,由我大哥主持家事,他虽容不得我,可对一个张家的后嗣他不会那么绝情的。”他扯了个笑说着,但也掩不去他的憔悴。

    孟然刚想说话却听到楼上张小姐的房中传来张太太撕心裂肺的痛哭和尖叫,楼下两人皆同时看了楼上,几个婆子惊惶地从那房间中逃出来,“老爷,太太,太太,疯了。”一个婆子边逃到曲廊的一边叫着。

    张老爷面色一变忙一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孟然并没有跟上去,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并适合掺和。

    那楼上的尖叫和哭声歇斯底里,破碎的,震的人耳中嗡嗡,恍惚有幻灭感。

    他的母亲也曾这么哭过吧,不过那是也是为父亲对他的打罚,而张太太为的却是生死之别……

    “孟少爷,外边有个管家打扮的,说是来接你的。”一个在外打理庭院的小厮提了把花钳跑进来。

    孟然呆了呆,想起谭言在放他回来时说过会让人来接他。

    孟然当时正想着事只是恍然点头,谭言见他出神便嘴欠的凑到他耳边来了句,“阿然看起来好像有点失落?不然那边事我让人去处理,我那山头正缺个镇山的夫人,不如阿然跟我回去,这既慰藉这段日子的相思之苦又……”

    “别说了。”孟然嗔视着他。

    谭笑意更浓了,他这还没说情话呢,阿然就害羞了。

    谭言挑了挑眉,孟然手心一点湿濡,谭言竟然伸舍头碰了碰他的手心,他脸腾的一红,如同丢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缩回手。

    再回想,那种心尖如同被蚁噬一样的麻痒感似乎还清晰的如同上一刻方才发生,“孟少爷?”那小厮怪异地看着他。

    孟然突然有种被人发现的别扭,他刚才到底在回味些什么啊!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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