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旷对他无可救药的样子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拿小盅喝他们特地带来的原浆酒。湘西产的包谷烧玉米原浆酒,映在白瓷杯里澄清透亮,喝一口下去味道醇厚带着微甜。许旷酒量一般,但是难得碰到这种根正苗红的原浆酒,忍不住贪杯了一点。他心里想薛桦这等场面人定是觥筹交错见惯的,酒量肯定比他自己强多了,没问题。
结果等小安这个义务讲解员当完了,她终于忍不住继续和自己的男神聊天:“薛老师,山里好玩吗?”
严嘉往后挪让出个空隙给对话的两个人,许旷又得以好好打量许久不见的安思微。
灯光昏黄,但也看得出安思微皮肤有不少日晒的痕迹,人也瘦得有些脱相,看得出最近肯定很奔波。许旷有些心疼,他可能是因为从小和奶奶大伯母还有堂姐几位女眷呆得多,对女性的怜惜更甚。看到安思微有些憔悴的模样,许旷忍不住柔声道:“好啊,空气好水质好吃得好玩得好。你呢,最近很忙吗?”
安思微笑了:“还好呀,之前其实真的挺愁的。不过有刘书记顶着,我们想得少担心得少,没那么费心思,主要是出蛮力。而且猛哥的赞助一到位,都迎刃而解了!”
她说到这里又是神采飞扬,许旷注视着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毕竟,他从某种程度上欺骗了这个姑娘。他装作与俞明隽素无纠葛,从而从旁窥伺她渴望和珍惜的一段感情。这么想,简直是一种小人行径。
许旷给安思微倒了点果汁,严嘉也举着杯子讨。他经历昨天醉酒的事后不敢再在小安面前失态,假惺惺喝起果汁,乔装乖宝宝。
许旷看他一副赌气的面孔,猜想他是觉得自己在小安面前被冷落了。这小子可能真的只有三岁吧?许旷给他续上果汁,也给在座另一位女孩倒上。这个同安思微、刘旦宇一道来的同事李晓微微红着脸道谢,等她抿了一口果汁后像是坚定了信心一样直视着许旷说道:“薛桦,我一直都是你的粉丝!”
说着她忽然站起身来端起杯子:“敬…敬你一杯!我从初二就开始喜欢你了,虽然后来不追星了。高中时候我去过你在成都的路演,从宜昌坐了17个小时去看你。那时候还没动车呢!我个儿太小了,哪哪都没挤到你身边,当时回酒店的时候又哭又笑,又开心又委屈……”说到这儿她发现一桌人还有一只狗都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放低了声调继续道,“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和偶像同桌,还给我倒饮料……薛桦,我敬你一杯好不好?”
许旷老早站起来了,替真正的薛桦和李晓碰了杯。
李晓把果汁一饮而尽,然后离席冲到许旷面前,攥着手颤抖道:“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啊?真的薛桦啊。”
许旷僵了僵,不知道薛桦一般怎么应对。
结果严嘉一边看热闹一边鼓起掌:“抱一个!成全人家粉丝的心愿!”
许旷想了想也是,就算替薛桦感谢一下爱他的人吧。
他微微张开双臂,李晓闭上眼抱上去,数秒停留后就松开了手,垂着眼偷偷抹了把眼泪,低低地说:“谢谢。”
她仿佛怕灼手一样束住自己的手,小鹿跳一般跃回了位子。
许旷也坐回位子,大家再次齐齐举杯。
宴至后半程,严嘉开始和安思微说起要加入绿野基金的事。一直在和王继猛还有阿吉大师聊天的刘旦宇听到了这边的谈话,扬声道:“我们创客计划在招募啊,也可以通过我们这个项目直接加入。”
严嘉望向对面戴着眼镜的黑瘦青年,迅速启动雷达扫描起这个小安崇拜的“刘书记”。扫描一圈后严嘉觉得自己更有必要加入凤集村的援助计划了,登时撸起袖子王婆卖瓜。
严嘉的学历背景和工作经历很符合创客招募的需求,刘旦宇给他讲了申请加入的流程。许旷一听这种种环节,不禁对严嘉的信心决心和毅力感到质疑。
结果宴散了大家告别后各归住处,严嘉竟然没有继续黏着小安而是投向了自己,许旷心中已有疑虑。等两人同进了许旷的房间,严嘉搓着手兴奋道:“阿哥这回能不能帮我啊?”
许旷听得一头雾水,严嘉把他按坐到沙发上边捏肩捶背边谄媚道:“如果是申请再选拔审核的话,再顺利也有两个多月时间。在这期间我无法预知我爸妈的行为,说不定就把我圈在上海了。”
“所以呢,我怎么帮你?”许旷问道。
严嘉嘿嘿一笑:“之前公益大使的事你还记得吗?”
许旷一听回过味来,扭头望向严嘉,笑道:“歪门邪道。”
“什么歪门邪道啊?”严嘉辩白道,“是真的啊。其实真的很有意义,不管是帮助农民脱贫致富,还是帮助当地的基础设施建设,都是好事啊。就算你出马也不算违背之前退出娱乐圈的誓言啊,公益嘛。”
“然而你心里想的是让我做形象大使你做形象大使的亲戚,借此获得免申请免面试免审核保送的资格。严嘉小朋友,你这种思想很危险。”许旷调侃道。
“没啊,要是你做大使我做大使的亲戚,我就不用申请加入了啊。”
许旷明白了,这是就想拿他换个接近安思微的机会。严嘉这小子算盘打得响。
但是此时的许旷想法和之前不同。一来他当初拒绝接近安思微的理由没了,二来安思微他们从事的事业他的确很佩服也很想出一份力。
于是许旷问道:“可我之前拒绝了小安,这么反复,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的人选。”
“没有,你答应最好啦!”严嘉听到表哥口气松动,差点蹦起来,“对你,永远虚席以待。”
许旷嗤得笑出来:“你在卖房子吧?”他品着严嘉的话,忽然反应道,“你们俩不会私下商量过了吧,不然你怎么打得这副包票?”
“嘿嘿阿哥聪明,那你就是答应了咯?”严嘉的步子已经瞬间挪移到门口,“是不是答应了?是不是?”
许旷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严嘉立马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一定是去找安思微了。
严嘉走了以后,喝得眼皮有些发沉的许旷开始摸索着去洗澡。在此之前他先掏出手机给俞明隽发了个消息:“今天万万没想到和小安遇上了,好神奇啊。”
他等着俞明隽惊讶,结果过了一会儿对面发来一张照片,许旷点开一看,要命!是他和李晓拥抱的照片。
“七月三日”:怎么回事?
许旷有气无力地回他:“小安发给你的,你们是怎么回事?”反将一军。
“七月三日”:不是小安,我微博上看到的。
许旷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冷笑地回他:“你还有心裁人家水印啊?逛谁的微博看见的?”
俞明隽到底还是对微博涉猎不深,并不知道图片水印不是必带,这么给许旷糊弄过去了:“我这也是耍赖,你为什么就拆穿了?昨天刚说好的。”
呵呵,我刚给自己争取的权利俞扒皮立马就运用起互惠原则了。许旷一边笑笑一边心里美滋滋地继续回道:“她要抱的是薛桦,我替她圆一个梦。”
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安发照片的时候肯定都说了,俞明隽非要掐头去尾假装吃醋找自己发作一下,许旷觉得他可爱到爆炸。但是转念想到小安,他不由得问道:“你和小安确实分手了?”
这句话发出去许旷就觉得非常不妥,立马撤回了。但是握着手机的俞明隽一眼就看到了,见许旷秒撤回,他即将要蹙起的眉舒缓了点,给许旷去了电话。
许旷像班主任家访一样严肃起来,接了电话。
“严嘉被打的那天我就和小安提分手了。”俞明隽陈述道,但是许旷非常不解他为什么要把那天描述成“严嘉被打”,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严嘉打架的那天”才对。
但是这时候顾不上替严嘉弟弟讨回公道,许旷问道:“为什么要提分手?”
俞明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是觉得我不该和她分手吗?”
许旷心里咯噔一下,他仰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顶上的吊灯:“不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觉得自己间接伤害了她。今天看到她人瘦了很多。”
俞明隽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你是个特别心软的人,对我对思微都是。伤害她的仅仅是我,和你无关。那天晚上李炳耀请我们吃饭,你尽可以想象一下这只孔雀的表现。回去的时候小安问我李炳耀是不是喜欢我,我向她坦白我是bi。”
“然后你们就分了?”许旷有些意外。
“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俞明隽看了看车窗外普洒的阳光,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和她说,‘我爱过一个人,至今不能忘怀。’”
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可能是太冷了
平行世界小番外
大历四年冬,漫雪过境万方素裹。
天光澄亮,天地于尽处合为一片。这等雪后冰寒的天气,饶是最繁华的帝都也街市尽闭往来萧索。厚厚的雪径上印着数排深浅不一的脚印,往前望去竟还有人拔着双腿在艰难行走。
这几个罩着鹤氅挟着书箱的人都是太学子弟。营生可停得,学问一刻停不得。掌太学的太常大人令下,向学中诸子加拨了御寒的冬衣被褥木炭及肉蔬口粮,诫令读书不得有误。故而雪虽未断,晨光熹微之时太学子弟们都已陆续到了学中。
学中四角燃炭又铺以地龙取暖,待众人抖落了一身雪粒整理仪容坐定后才发现山阴学子许旷未到,一时皆啧啧称奇。此子每日卯时正便到学堂,入学一年多以来从无缺堂,今日却还不见人影。
辰时三刻博士到堂讲授,仍不见许旷就位。今日的讲学博士严东苑性情温淳,见有人缺席也不生气,放下书向堂下诸子问询,却无人知道许旷下落。
太学生中多贵胄子弟,各居各人府中。而许旷系山阴郡所遣,甫入学中便叫众人探了透彻。祖上无勋父母双亡,盖一因聪颖好学而被当地擢拔送入京中的寒门子弟罢了。他租住城北某处,乃闾左之地,在场众人自然少有人清楚其间情形。
严东苑见外头大雪不止,晓得此事蹊跷,恐许旷有何不测,便遣人去报了祭酒。报信的人离开未有多久,忽然又有人来报,长州王到。
严东苑顾不上心存疑虑,急下堂要领众人趋步去迎。却听得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不必兴师动众平白受寒。本王本无意叨扰,打搅各位。许生受困于途,将其送归。”
门被推开,许旷挟着书箱站在门口,放下书箱后弓身向严东苑请罪。随后又转身去寻搭救自己的贵人,又是一揖。
众人皆知说话的便是长州王,齐齐离座伏跪请安。
许旷见这一阵势才初初反应过来,也欲曲膝跪下,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许旷望向自己手腕上覆着的那只泛着玉色的手,怔愣当场。
“诸君俱为天子门生,他日无论居庙堂处江湖皆是我大昭气运之基国之栋梁。本王不敢受。”他放开许旷的手继续道,“许生你耽搁已久,速速到堂下。”
许旷连连称诺,长州王却又近了一步附耳与他说了什么。许旷面上泛起微红,又是一揖,随即抱起书箱趋步退到了自己的座位。
“恭送王爷。”众人又是齐呼。
许旷俯首作礼,埋头直到大门合上的声音传来。
待外入的冷风和飞雪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尽数消解,众人才反应过来。碍于学堂上不得私语,皆按捺着好奇直到日落散学。
许旷收拾完笔墨书籍背起书箱欲往外走,几个子弟难得的聚拢上来,矜持一番后便问他是如何结识皇弟长州王。这个钦许不就藩的藩王系太后幼子、今上同胞幼弟,贵不可言。大家都在疑惑许旷这个苦寒书蠹何来的奇遇。
许旷垂首说道:“我于路中不慎跌倒难起,是王爷的侍从发觉救我一命。”
他将学中所济冬衣肉蔬尽数典卖以供书费,身上还穿着漏絮的夹袄。因冷饿之故晕厥倒地,险些在雪地冻伤。幸得路过的长州王一行施救,灌了热汤换了厚衣才回转过来。
众人还在议论揣测,许旷已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着意识复苏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场景。宝盖绮帐,其间暗香浮动。待身旁那人凑近,许旷浑以为自己已往生仙界不在红尘。
我仿佛见过他。许旷痴痴想道。
之前低头窥见他腰际玉梳上刻有“明隽”二字,许旷在心中默念着。一路踏雪而回,见四下无人,他悄悄蹲身用冻红的手指在雪地上划出二字仔细端详,这是他一生要保守的秘密了。
远处人家的几枝红梅斜出木栅,在冰天雪地中映出几点灼人的艳丽。
心地如雪,心花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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