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维斯绕过众人，大步走到探测车旁，看到车窗上的破洞，眼神一凛。
陈辞趴在窗口，点漆般黑亮的双眼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到他低下头，陈辞把手从窗上的破洞中探了出去，按着额头摸了摸，“都好了呀？”
随着他的爱抚，盖维斯光洁的额头上突出一个小小的独角。陈辞用手指拈了拈，之前的断口处果然已经复原了。
盖维斯不自在地偏开头，看到车窗破洞边缘尖利的碎棱，立刻把陈辞的手塞了回去，打开车门，把他整个人抱了出来。陈辞抛开还紧握着的扳手，扳手砸在操作台上咣当一声响。他的脸颊因为缺氧有些潮红，盖维斯当即快步把人抱上了星舰。
“傻。”
星舰的供氧装置比探测车上好了数倍，陈辞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他靠在盖维斯怀里，双手依依不舍地环着对方的脖子，听到这么一句也没气恼，笑道，“当时不知道你的伤好了，担心你呀。”
盖维斯闻言想起费南多的话，抿唇解释道，“我不知道。”
“嗯？”
盖维斯拉着陈辞的手，一同覆在额头，“在卡玛尔设伏的计划，我并不是一早就知道。”
陈辞疑惑地看着他。
“和你……能治愈伤口的事，也是刚刚才知道。”盖维斯的拇指轻轻陈辞的虎口打了个圈儿，又摩挲着掌心，“之前……只觉得你摸它，吻它的时候，很舒服。”
陈辞紧盯着盖维斯的脸颊，出乎意料地看出了一层浅浅的绯色。“我相信你。要是早知道那么做就能治愈你的伤口，怎么可能忍得住。”
他说完低低笑了一声。
盖维斯认真道，“忍得住。”
陈辞抱住他的额头，重重地吧唧了一声，“是说我，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
海西星环外的叛乱历时四个月被平复。皇帝本人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被追踪仪记录，以视频的形式在帝国境内广为流布，一时间为信奉强者的兽人所追捧。皇帝凭借日益高涨的声势，迫使议院通过了数道改革条令，将康斯坦丁夫人此前的诸多改良举措，包括附属星球的平权运动、非战时的军备武器监管条例等等推广到了更多星域。
费南多和康斯坦丁夫人被暗中剥夺爵位，送往一颗边境行星羁押。登上星舰前，康斯坦丁夫人看着前来送行的侄子，心情复杂，“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我和费南多一直以为……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暴君。”
盖维斯不置可否。
“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康斯坦丁夫人短短数月间看着苍老了不少，脸上精心养护的痕迹都剥落后，剩下的还有贵族的优雅，“我们只是走在了不同的路上，最后的终点还是同一个。为了帝国。”
“不，夫人。”盖维斯抬肘看了眼时间，“那是你的终点，不是我的。”
康斯坦丁夫人讶然道，“那你是为了一一”
盖维斯没有再和她多说，目送她上了星舰便匆匆离开。
……
皇家宴会厅。
陈辞百无聊赖地坐在皮质沙发上，端着一杯酸梅液小口小口喝着，眼神不时瞟向宴会厅的大门。他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但是身为帝国皇后，又往往推脱不掉，好在今晚盖维斯答应了会过来，否则他只能干坐一晚上了。
“这不是皇后陛下吗？怎么一个人坐着？”
陈辞闻声看去，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摇着羽毛扇走了过来，自然熟地在沙发另一端坐下。他分不清这些涂了几层厚的粉的脸都是谁和谁，略一点头就算是招呼过了。
妇人眉头一皱，用羽毛扇遮着挡了挡，调整好表情后笑道，“陛下今晚也军务繁忙，不能参加宴会？”
陈辞不回答，她便继续道，“陛下为了帝国，可真是尽心尽力了呢。但还有一件对于帝国头等重要的大事，陛下似乎忘了，皇后也该提醒提醒他呀。”
陈辞啪的一声放下酒杯，直直看向她道，“什么事？”
妇人被他冷冽的眼神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缓了缓，才道，“为帝国繁衍子嗣。”
她目光暧昧地看着陈辞，吞吞吐吐，意有所指道，“当初陛下迎娶您为皇后，大家虽然觉得不妥，但是治伤为重，也都没有阻拦。如今陛下的伤势已经痊愈，您是人类，还是雄性，这是不是有些……”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给盖维斯生孩子，所以不能和他在一起？”陈辞说完这一句，自己觉得滑稽，捂着嘴角闷闷地笑了两声，低头便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妇人和蔼道，“当然不，您还是帝国的皇后。只是这子嗣……”
“斯坦因子爵夫人，”陈辞查到了妇人的资料，“您家中有两个女儿，您是打算让大女儿还是二女儿给陛下生个孩子呢？”
妇人存的就是这个心思，但被当场揭穿后还是觉得有些懊恼，拔高了声音道，“朱莉安娜和夏洛蒂哪一个不比你好一一”
陈辞的双眼霍然一亮，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盖维斯自然地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后背，问，“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盖维斯身上的军装还没换下，胸前的金属纽扣有些硌人，陈辞便把头埋在了他的颈侧，眼睛狡黠地一转，道，“这位夫人说，她想给你生个孩子。”
妇人面色大变，站起身，伸手指着陈辞颤声道，“你、你胡说！”
“啊……说错了。”陈辞道，“这位夫人的意思是，为了帝国的未来，你得有个子嗣。她不介意让家中的两个女儿做出些牺牲。朱莉安娜和夏洛蒂，你更喜欢哪一个？”
盖维斯关掉他个人终端上的投影，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调皮。”
妇人早已面无血色，看着盖维斯不知所措地辩解道，“我没有插手陛下事务的念头，只是为了帝国……”
“为了帝国？”盖维斯挑眉道，“你倒适合和康斯坦丁夫人做个伴。”
谁人不知道康斯坦丁夫人得罪了陛下，被发配到蛮荒的偏远星球去了，大概一辈子也回不了首都星。妇人浑身打颤，几乎昏倒。
盖维斯抬起陈辞的下颌，看见他眼底亮闪闪的戏谑，沉声道，“从前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为了帝国。”
费尽力气在虎狼环视的环境中登上皇帝的位置，是为了拥有整片星域上千颗星球，可以不受任何阻拦地寻找那个叫陈辞的人。率领军队不断地开拓帝国的疆土，是因为那个人没有出现在他已掌控的星域之内，他只能朝星辰更深、更远处去追逐他的踪迹。从开拓疆土转而治理内政、改革、维新，是因为这是他们即将共同生活的地方，他要给他一片最好的星域。
陈辞的双眼亮得仿佛在发光。他反握住盖维斯的手腕，笑道，“不是为了帝国，难不成是为了我？”
“嗯。”
盖维斯环住他的腰身，突然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陈辞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盖维斯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他的皇后离开了宴会厅，把一池美人香槟雅乐都甩在了身后。走在灯火昏暗的回廊间，盖维斯轻轻捏了捏陈辞的臀部，低声道，“安卡拉和我说，这么说，你会很感动。”
“安卡拉说的你也信，他还是只单身兽呢。”
“门罗也说。”
“好吧，有点感动。”陈辞含笑看着他，“那么费尽心机让我感动的陛下，打算要什么回报呢？以身相许？”
盖维斯走进寝宫，反手合上大门，眼神一暗道，“给我生个孩子怎么样。”
第37章 他眼里有星光01
塔戈帝国皇帝盖维斯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少时登基, 攻占下无数附属星球，将帝国的版图扩展了近一倍。青年时却忽然收剑归鞘, 转而励精图治，在帝国内推动了数项影响深远的改革。史书对他的评价甚高, 以他为原型的传说故事也层出不穷。
在一众故事之中, 帝国人民最喜闻乐见的题材是皇帝本人的感情经历。雄性兽人都对那位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的人类皇后万分好奇, 雌性兽人则常常为了皇帝陛下的深情而感慨不已。
关于这段跨越种族和性别的恋情的创作有很多, 最脍炙人口的是其中一个话剧片段。
在皇帝生命的暮年, 有大臣提议要为帝后两人塑一座雕像供奉在兽神殿。皇帝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理由是不希望劳民伤财。然而在帝后两人私下相处时，人类皇后问起这件事，皇帝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他说一一
“你的样子，我知道就够了，为什么要给其他人看？”
很多人并不相信严谨克制的皇帝会说出这种话, 事实上这确实是经过文学加工后的虚构。
当事人陈辞很清楚地记得盖维斯说这话时的场景，记得那天夜晚的每一缕冷亮星光, 记得他侧耳倾听的每一个字, 记得盖维斯握着他的手，放在心口处，神情肃穆有如发誓。
“担心在岁月流逝中会将在乎的人遗忘, 才需要雕像来记忆。我不需要。你的雕像已经刻在了我心上。”
……
被传送到下一个世界之前的短暂空隙里, 陈辞在虚无的空间唤出了“消失”很久的系统。除了那次催逼他赶紧完成任务之外，系统只在动乱平息后的某一天突然提醒他任务已完成时出现了一小会儿。
那是在一次迷狂的情事结束后，盖维斯抱着他从浴室中出来, 将他放在那张大床上，俯身深深浅浅地亲吻着。他的手指绕着对方微湿的发梢，像是牵住了许多缠绵不舍的情思。他有些不着实际地幻想着，能和爱人一直这么走下去……
直到那声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任务完成。
这四个字击碎了他的幻想，让他醒悟过来，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和爱人相遇相知，在某些人眼里都只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任务，一段完成后就可以躺进资料库被分析解剖的数据。
他感到一阵迷茫，以至于有一瞬的迷茫，但是盖维斯的热情让他很快没有时间顾及其他，这些疑惑和困顿都被封存在了内心深处，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解封。
“两个世界了。”陈辞道，“我经常在想，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任何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的，你、你背后的组织也是一样。如果我完成任务就是你们追逐的利益，你们没有道理在上个世界不提供给我任何帮助。如果完成任务不是你们的目的……那你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系统干巴巴道，“事涉机密，宿主无权查询。”
陈辞心中有一个猜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直说出口，“你们的目的是他吧？”
系统背后的那群人，他们的目的是奥古斯都，盖维斯，或者说是那个在不同的世界以不同身份出现，灵魂却始终同一的，他的爱人。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连续两个世界都遇上了他，任务对象都是他。
“事涉机密，宿主无权查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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