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博雅受不了般地叹气。
晴明用陶杯掩住自己思索的神情。卖药郎身上带着的气息非人，却令晴明无法判别。尽管晴明的双眼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卖药郎尖尖的耳朵，但不仅周围的其他人，就连博雅似乎都忽视了那明显非人的尖耳。
妖怪的幻术？亦或者是神术的混淆？晴明沉吟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还是暂且观察下吧。他这么想道。
被晴明打量着的卖药郎自然早就发现了晴明的视线。早在卖药郎在柴田夫妇那里登记入住时，晴明同博雅进到这旅屋，他就在暗暗关注晴明了。
“老板，两个人。”
从门外踏进来的两人让卖药郎眼前微微一亮，晴明身着月白鹤羽狩衣，带着高高的乌帽，蝙蝠扇微微掩住含笑的唇，好一个俊雅清逸之人。在他身旁的博雅也英姿勃发，英挺非凡。
“啊，好的，请稍等，客人。”老板连忙道，加快了给卖药郎登记入住的速度。
在入住后，卖药郎小憩了一会，便来到了大厅准备用晚食。恰好晴明和博雅也在，而晴明还在卖药郎吃着自己的饭时打量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
卖药郎咽下口中的米粒，然后回望过去。
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两人的视线对上了，双方同时微微一怔，然后又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微微颌首。
博雅自然注意到了晴明和卖药郎的互动，瞧他那表情似乎有很多想问的，但又顾及隔墙有耳，憋得不行的表情让晴明忍不住心生捉弄之意。
“没什么，不过只是确定了而已，那卖药郎并非妖怪。”晴明道。
“只是看一看就知道了？……还真不愧是晴明。”博雅也吃饱了，他放下手中碗筷，拿起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就在晴明同博雅对话之时，老板便催促柴田丸赶紧去给客人收拾桌面，晴明注意到那柴田丸端起碗筷盘子时看到晴明没有吃一口的米饭，明显发出了吞咽的声音。
“那么客人，我就把这些端走了啊！”柴田丸低头哈腰，鞠了几次躬。
“拿走吧。”晴明道。
“十分感谢！”
“柴田丸你还在磨蹭什么！没看到那边的客人也吃完了吗！”衣着艳丽的友禅染、袖袂上纹着大朵大朵的朝阳花，面上涂着□□和胭脂，模样很是端庄的老板娘厉声喝道，柴田丸身体一颤，赶紧又去卖药郎那桌收拾。
“真是笨手笨脚的，还不如比你小的那四个孩子有用！”柴田老板娘骂骂咧咧，尖利的嗓音让晴明的眉头微动。而老板娘口中说的四个孩子正安静乖巧的坐在另一张餐桌上，安静得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们是哑巴了。老板则安抚了下老板娘：“别这样啊梨子，他还是很努力的了。柴田丸还不快向梨子道歉！”
“啊……是的，对不起老板娘！”柴田丸加快了动作，碗筷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声响让卖药郎忽然抬起了头。
“客人怎么了吗？”柴田丸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是不是哪里惹怒了这位奇怪的卖药郎客人。
“——你们没有听到吗？小孩子的笑闹声。”
“客人你在说笑吧，旅屋的孩子都在坐这间厅堂里了啊，而且他们没有笑。”柴田丸干笑了几声，想着这卖药郎莫不是脑袋有病吧？
但是下一刻卖药郎说的那笑闹声却忽然出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的笑闹声。窗外闪过了数道孩子们玩球的影子，“嘻嘻嘻。”“哈哈哈。”“呵呵呵。”还有手鞠被拍打玩耍的声音。
突然间有一个颜色鲜亮美丽，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手鞠从屋外滚进来，商人土田面露垂涎，悄悄地把滚到离自己脚边不远处的手鞠给拨了过来，然后装作捡东西把那手鞠拿了起来，然而刚拿到手里，那华美崭新的手鞠却成了发黄褪色、散发着尘埃和霉臭味道的旧物。
“啊啊啊！！这是什么啊！”商人土田吓得赶紧把手里的垃圾一丢，圆滚滚的身体差点摔下椅子。
卖药郎忽然站起，双手放入袖中后稍一翻转，指间出现了数张白色的纸符。他环顾四周，从厅堂的这角走到那角，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喂，晴明！你察觉到什么了吗？”博雅扭头看向晴明，面色凝重。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明明是盛夏，在这里却连一丝聒噪的蝉鸣都听不到了。”晴明收敛起面上的笑意，凝神听着什么一般。
“有什么要来了。”
此时即便不需要卖药郎和晴明提醒，在这座旅屋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令地面都摇晃起来的震动。
“啊！是地动吗！赶快都出去！”老板慌张地站起身，想要招呼妻子和孩子们赶快出去避难，而商人土田也急急忙忙跟在他们身后，去路却被卖药郎拦住了。
“别出去，那妖物正在外面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卖药郎在说话间已将手中的符纸甩出，从指间飞出的符咒迅疾地贴在了厅堂内的门扉、墙壁上，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纸上浮现出黑色的文字，然后在下一个化为黑色的眼睛，那样子看着非常渗人。
“你这卖药郎好生奇怪，我带我的家人去避难你居然还拦在这里说有妖怪！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妖怪！”老板气急，抬手就要挥拳揍向卖药郎，下一刻却听到了一声声像是怒喊、又像是哭泣的吼声，那声音毛骨悚然。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气弥漫在厅堂内，让年幼的孩子们瑟瑟发抖起来，双腿也迈不动了，有的干脆就软倒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年幼的孩子已经有两个哭了起来。
“妖怪和妖物是不同的。”卖药郎只这么说了一句。
“那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妖吗？”博雅偏头问晴明。
“妖怪可能是自然产生、或是有妖怪之间交合诞下，但妖物的话，则大部分是因为人而生。”晴明回答道。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将这一切收归于眼底。
“哭什么哭！哭得人心烦！”老板娘烦躁地骂了几句，打了下哭泣的女孩子的头，其中稍大的一个男孩子悄声安慰着其他孩子们：“草子、花子、三郎别怕，哥哥会保护你们的。”
“呜呜……可是……好可怕……窗户……窗户外面……有眼睛在看我们……”花子用手去抹眼泪，但那眼泪怎么也停不住。
“嗝……是啊……好可怕……在看着我们……”草子哭到打着嗝，鼻涕和眼泪都混在了一起。
“瞎说什么呢！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妖物！”老板的声音紧张到变调，他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僵硬地往后看，一寸寸地回过头，尽管安慰自己怎么可能有妖怪，却还是在看到了那纸窗外透过来的血红色眼睛时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妖物啊！！！！”老板跌倒在地，四肢胡乱地滑动着，躲到了桌子底下。
震动还在继续。那眼睛转动着，将这个厅堂里的所有人都收归于眼底。卖药郎符咒继续甩动，贴于纸窗之上，符咒迅速浮现出眼睛的花纹，然后开始变红，只听见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在木板上一样刺耳尖利的声音响起，那眼睛就消失在纸窗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白发美人prpr
第15章 外传 卖药郎三
“呼……呼……走了吗……那妖物。”老板满头是冷汗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老板娘像是已经吓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她的手上青筋毕露，脸上表情十分僵硬。而四个小孩子已经抱在了一团呜呜地一起哭泣着，互相遮着眼睛、堵着耳朵埋头什么也不去看。精明的商人土田知道谁最靠谱了，连滚带爬躲到了卖药郎身后，至于柴田丸，则浑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他早就在看到那眼睛的时候吓得动弹不得了。
“妖物还没有走呢，虽然这位卖药郎已经设立了结界将这旅屋保护起来了，不过估计……”晴明摇了摇手中的蝙蝠扇，目光在从餐桌下爬出来的老板、瘫坐在桌边的老板娘、抱成一团的四个孩子，以及站在不远处僵直着身体的柴田丸身上滑过。晴明的灵力似乎被什么隔绝一般，竟然连童男都召唤不出来了。看来这突如其来的妖物袭击，颇有蹊跷。
“我的结界维持不了多久，怨气这么大，看来是追着你们其中的谁而来的。”卖药郎道，他朝放在一边的药箱挥了挥手，药箱无风自动推开了其中的一个抽屉，然后从中飞出了一只精致小巧、系着铃铛的天平。
“这、这是何物啊？”商人土田探出头，作为商人的本能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如果这个作为玩具卖给那些贵族的话……一定能赚很多钱。”
“这是非卖品。”卖药郎扫了一眼抓着他袖子的商人土田，扯出自己的袖子，走到了晴明面前。“可否劳驾你帮忙将这些天平递与我呢？”晴明微微挑眉，收起蝙蝠扇，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博雅发问道：“你说这个是天平？用来做什么的？”博雅倒是不害怕，他向来对自己的武力很有自信，更何况还有晴明在，怎么都不会出事的。
卖药郎看了眼博雅，淡淡道：“用来测试距离的。”
博雅还没说话，一边的商人土田就叫了起来：“测试距离？可是小孩子都知道天平是用来测试重量的啊！”
“这是用来测量与妖怪之间距离的天平。”卖药郎只这么说了句。
似乎是卖药郎的冷静沉着感染了其他人，老板、老板娘、柴田丸、和四个小孩子也不再哭泣或是动弹不得了，他们踉跄着朝卖药郎走了过来，想从卖药郎身上汲取安全感。
卖药郎对晴明道：“你只需要伸出指尖，在那些天平飞到你手指上时轻轻往上一挑即可。”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晴明从袖中伸出自己的手，指尖伸出平举在空中，原本飞出站在药箱顶端的天平朝晴明在的这边方向歪了歪，像是在点头致意。然后更多精致得不像是天平的东西便自动从抽屉中飞出，一个接着一个落在晴明的手上，然后随着晴明的轻轻往上一挑，飞到了地面和天花板上。到最后那只站在药箱上的天平也从晴明的指尖飞走时，地面和天花板都布满了这些天平，将站在厅堂中的他们四四方方地围了起来。
“那到底……是什么妖物啊？”商人土田抹了把汗，忍不住问道。“卖药郎你一定有办法把我们救出去的吧？”
“我的确有办法，但是要斩杀那妖物需要聚齐形、真、理三者。妖怪的成形需要人的因果和缘。形是由人因缘所构成的妖物的形态；真即事件的真相原由，理就是人心存在的方式——因为什么、是什么人、为什么原因而愤怒、而怨恨。只有当这三者集齐后，我才能拔出退魔之剑，将那妖物斩杀退治。”卖药郎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了一把有着红色刀鞘、镶嵌着宝石的剑，他看着手中静静沉睡的剑，这么道。
博雅一眼望去便知这剑不简单：“这把剑的气息好厉害……”
“可是我们现在，连那妖物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老板嘶哑着声音开口，他的眼睛咕溜溜地转着，不知道想什么。
就在他们这么说着的时候，第二波震动开始了——妖物发出了第二次的攻击。
天花板上的天平开始倒向一边，铃铛一道接着一道地响着，那仿佛无形的妖物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感觉太令人窒息，几乎没有人在说话，空气凝重得似乎要将人压垮，脑海里的弦崩到极限，随时会断开。
“来了！”卖药郎抬起头，在天平不动的那一处再度挥出符纸！
天平们挣扎了几下像是落雨般纷纷落了下来，掉在地上清脆作响。而在卖药郎贴上符纸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像是想要突破一般将那些符纸顶出一团，符纸们在黑色和红色之间不断地变化着，一些符纸承受不住已经化为碎屑，但更多的符纸被卖药郎贴了上去，将那团将要突破的妖物给堵了回去。
看来暂时无事了。就在众人暂且呼出一口气的时候，柴田丸发现了随着天平们落下的，还有别的东西。
“这是……我曾经丢掉的柴刀……”柴田丸捡起了那突然出现的锈迹斑斑的柴刀。
“那不是……花子丢掉的梳子吗？”名为草子的小女孩好像也发现了什么。
“这妖怪的形我已知道了……”卖药郎眼睛一亮，手中退魔之剑发出清脆的咔擦响。
“——尘冢怪王，对吧。”晴明却是从柴田丸手中接过那柴刀，一语将那妖怪的真身道破。
“正是尘冢怪王。”卖药郎颔首。
“晴明，尘冢怪王是什么？”博雅问道。
“是垃圾和灰尘中诞生的妖物。垃圾灰尘积累太多了，厚厚堆积的垃圾就会变成妖怪，比如有些付丧神便是其中的一类，而其中尘冢怪王就是最厉害的。因为灰尘的无处不在，此时也被称呼为尘世，尘冢怪王也被认为是凌驾于世间万物以及各种成形的妖物之上。”晴明答道，他面色凝重地打开了蝙蝠扇：“看来这个妖物不得了啊。”
“我的结界坚持不了多久了，请告诉我那妖物的真和理吧！”卖药郎回身看着躲在他身后的老板一行以及商人。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啊！”老板也嚎叫起来。
“就是啊！我们可是正经人家，怎么可能和妖物扯上关系！”终于回过神来的老板娘也哭叫道。她哭的时候，那眼泪打湿了脸上的妆容，□□扑簌簌地掉落下来，露出了眼睛底下那厚厚粉膏下掩盖着的皱纹。
就在老板娘说出这话的时候，第三波攻击就又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卖药郎猛地一惊，额角滑落下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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