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子安静地为那两只陶杯满上茶水，然后放在鹤丸国永和髭切的面前，朝晴明行了一礼后, 身形倏忽化为了一朵嫩粉色的樱花花瓣, 从半空中悠悠地飘到了晴明的衣摆上，像是眷念不已地黏着不肯落下。
晴明低头无奈轻笑了下, 将那花瓣用指尖轻轻拈起放在了红木案几之上。
“……”鹤丸国永抿了抿嘴角, 和髭切对视了一眼，彼此确认后, 鹤丸国永则对晴明很干脆地道：“实际上我们此行前来，是想请晴明大人收下吾等——或许吾等可以为晴明大人献上一分力量”鹤丸国永本想说他们是时之政府特意召唤出来帮助晴明解决异变的，但是在亲眼看到这位安倍晴明时, 他就知道了，这位大人怎么可能需要他们的帮助啊，反过来还差不多。
这下可糟糕了。鹤丸国永在心底苦笑，他没有把握晴明是否会真的按照将他们一行派遣到这个时代的时之政府的大人物们的想法行动。
对于晴明来说，他们或许不过是稍微特殊一点的付丧神罢了。这份微妙的挫败感碟让鹤丸国永在感到难过的同时也觉得新奇起来。
“你们想要成为……我的式神？”晴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微微弯起了那双好看的眉眼：“这是监视？”
“并非，吾等是真心想留在晴明大人身边的！”髭切听了晴明此话神情激动起来，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辩驳道：“而且晴明大人，此事关系到过去、现在、未来三个世界的安危，倘若晴明大人不放心的话，可以与吾等签约下最严苛的那类契约！所以请求您了晴明大人！请接受我们！”髭切说着，将身体俯下朝晴明行了一个大礼。
晴明闻言微微抬眸，仔细地打量了下髭切：“你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他思索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是髭切——啊不对，现在应该是鬼切丸才对？”
“能够被晴明大人在下的名字，我实在是不胜荣幸。在下正是源赖光大人的爱刀，髭切的付丧神。”髭切抬起头，面容上满是惊喜，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尽管他知道场合不对，但是被记得和认可的心情所带来的，让心脏都快要飞出胸膛的喜悦却是无可避免地将髭切的全身淹没。
“原来如此。”晴明点了点头。
晴明看了眼还将头埋在髭切怀里的狐之助，轻轻地笑了笑：“狐之助，抬起头来，看着我。”
狐之助听到了这句话，不知为何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它抬起头，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发出这个指令的晴明。
在狐之助圆溜溜的眼睛中倒映着晴明端坐着的身影，晴明低头朝狐之助微微一笑：“好孩子。”
“这就是言灵的力量吗？”鹤丸国永注意到了狐之助的不对劲，不过是晴明的一句话罢了，为何狐之助无法抵抗？
“是的……古往今来，能够将言灵做到这种地步的，也只有晴明大人了。”髭切回道。
“只要被知道了名字，便能够将那个存在的全身心都掌握在手中……晴明大人就是这样强大的阴阳师。”
晴明注视着狐之助，或者说注视着通过狐之助脖颈上的项圈观看着的那些时之政府的人们：“你们的请求我接下了，至于报酬我会等到事情结束后通过狐之助收取的。我个人不太喜欢被别人当猴戏一样观看呢，所以失礼了。”晴明说着拍了拍手，一阵轰鸣在狐之助和髭切以及鹤丸国永的耳边响起，像是什么被剥离一样清脆的裂响声，让狐之助忍不住抬起爪子捂住了自己毛茸茸的耳朵。
等到那响声消失后，他们发现自己不仅已经成为了晴明的式神，并且身上原本被时之政府布下的术式也消失殆尽。
“晴明大人……！您对我们做了什么呀！”
“唔……除了简单的契约之外，还有重新打上印记之类的？”晴明微笑着右手握拳撑着太阳穴，舒舒服服地倚着案几看着他们。
“我将你们身上所有的术法痕迹都覆盖掉了。尤其是你的，狐之助，在我允许之前，你那个项圈大概是无法使用了。”
晴明说着站起身来：“契约我等会和你们签订，在那之前，把你们所知道的情报一五一十、没有半点隐瞒遗漏地告诉我吧——髭切、狐之助、鹤丸国永。”
就像是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抓住一样，鹤丸国永这才意识到方才髭切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被呼唤名字罢了，晴明甚至都没有恶意，只是单纯这么要求，鹤丸国永就发现他的舌头和大脑仿佛分割开来了，嘴巴和舌头自己擅自动了起来，将原本应该一点点谨慎道出的情报一股脑地说出了口。
而且鹤丸国永一点抗拒心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怕的。
“……时之政府猜测时间溯回军是打算在这个平安京的时间点上，帮助八岐大蛇直接毁灭这个国家，所以才派我们前来相助。”鹤丸国永说得嘴巴都干了，髭切则在一边补充着更多的细节：“并非不信任晴明大人的能力，但是在时间溯回军掌握了大部分来自未来情报的情况下，即便是强大如晴明大人说不定也会陷入苦战，吾等是以这种思量才来到这个时代，希望能够助晴明大人一臂之力。”
晴明闻言微微挑眉，窗外吹来的暖风拂过晴明的面颊：“是么……”
晴明意味不明地淡淡笑了下，回道：“我知晓了，那么你们三位先暂且留在庭院里吧。不会等待太久的，等到我准备完毕就会前去解决此事。”
晴明说罢，将手放在还在一边的软塌上呼呼大睡、直至此刻也没有醒过来的小白的背脊上，晴明轻轻抚摸了下，然后口中唤道：“该醒来了，白藏主。”
那是小白的真名，‘咒’的力量起效了，小白发出了一声呢喃，缓缓睁开了那双犹如石榴籽一样鲜艳的眼瞳。小白打了个哈欠，前爪伸出将身体舒展了下，然后跳到了晴明的怀里，高兴地说道：“晴明大人！小白睡得好舒服啊！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感觉身体的力量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呢！”
“是吗。”晴明任由小白窝在他的膝盖上打着滚撒娇，手指梳理着小白的毛发，然后接着道：“这三位是新来的式神，小白，稍后就麻烦你为他们带路熟悉下庭院的环境和规矩了。”
“哦哦！就交给小白我吧晴明大人！小白一定会完美完成的！”小白吐出舌头嘿嘿笑着答应道，得到了晴明抚摸脑袋的待遇后，才心满意足地去准备看看自己的‘后辈’们
然后在小白将目光落到被晴明称呼为‘这三位’的式神上时，小白的笑容僵住了。
“等下晴明大人！您明明有了小白了对吧？为什么还要再收一只狐狸式神！”小白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它转头扑进晴明的怀里，两只爪子抓着晴明的狩衣衣襟，声音里带着哭腔控诉道。
“晴明大人难道不是有小白一只狐狸式神就够了吗！”
这类似于妻子见到丈夫出轨一样的质问让在一边旁观的狐之助忍不住目瞪口呆，心想着这只式神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居然敢对掌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主人用这种口气说话？而且对象还是那个让往万千鬼臣服、自他以后再无人比肩的名传千古的第一阴阳师安倍晴明啊！
然而更加让狐之助吃惊的是，晴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温柔地劝慰着，虽然口吻是毋庸置疑的确定，但是那耐心解释的样子让狐之助不知为何感受到了打从心里而来的羡慕。
“怎么会，小白可是我重要的式神啊，而且还是他们的前辈，自然得交给你啊。”晴明挠了挠小白的下巴，接着道：
“我交给小白的事，小白都能为我做好的对吧？”
这并非询问，而是笃定。
“——！！”小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尾巴激烈地摇晃起来：“是的！为了晴明大人的话小白什么都会去做的！”说这小白就从晴明的怀里跳了下来，小跑到髭切、鹤丸还有狐之助面前。
小白做出一副沉稳的模样道：“你们跟我来吧，作为前辈的我会好好带领你们的！”
“哦，那就拜托啦，小白大人。”鹤丸很配合地回道。
晴明微笑着目送着小白带着他们离去，然后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小纸人将一个被红绳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陀螺抬到了晴明面前，朝晴明鞠了一躬，又颤巍巍地迈着步伐顺着桌腿滑到地上离去了。
晴明看着眼前的这只浅红色的陀螺，将之拿在手上把玩着，然后淡淡道了一声：“是你吧，荒。”
被竹帘半掩着的窗外阳光明媚，隐约可听见清脆的鸟雀鸣啼声。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的竹帘与窗缝之间，有花瓣从中轻悠悠地飘落进来，落在了晴明的案几上。
晴明的手覆上去，却发现那淡色的花瓣实际上是阳光落下的金色光斑，那光斑印刻在晴明白皙的手背之上，像是金色的纹路一样有着别样的美感。
不过在又一阵风吹过之后，那金色的花瓣完全消失了。
“花茶？还是清茶？”晴明自顾自地出声道，他收回手，将指尖点在一边的茶壶上。
“清茶即可。”一道低低的男声回应了晴明。
作者有话要说： 说了要续一秒的(′?w?｀)
第128章
“不尝尝花茶吗？我个人还挺喜欢的。”晴明轻笑着回道, 虽然这么说, 不过晴明从茶壶中倒出的是属于清茶的浅绿色茶液。
“没关系, 等到解决掉八岐大蛇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品尝。”荒从自己站着的竹帘前走开, 他坐在晴明的对面，接过了晴明为他倒的那杯清茶。
“不愧是荒大人，从一开始就配合起我的计划了吗？”晴明端起自己的那杯茶, 陶杯中晃荡着的是萌黄色而带着一股淡淡甜味的茶液。明明是和方才给荒陶杯里所倒的清茶一个茶壶倒出的液体, 然而两者所饮之茶却完全不一样。
荒轻笑了一声，倘若那些认得荒的人类或者是妖怪们亦或者是更上位的存在, 见到荒这样的表情，大概会惊恐得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那个冷酷且冷彻、未曾对谁彻底展颜过的荒大人，竟然也会有这样柔和的表情。
没有冷冷的讥讽，没有看透一切一样厌倦而淡漠的眼神，只是单纯的, 因为愉快而微笑。
“因为是晴明你啊。”荒只是这么回答了一句,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晴明知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因为是晴明你, 所以才配合。
尽管晴明的布局计划有没有荒的配合都无妨, 然而有了荒的帮助，无疑进行得更加顺利了。
“这个, 是你的吧？”晴明手指轻轻一抬，原本束缚着陀螺的红绳自动解开，陀螺自动漂浮在半空中, 闪动着淡淡的浅紫色光辉。
“……”荒并未答话，只是伸出手，让那陀螺飞入他平摊着的手心中。
晴明不过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真的想要得到确定的回答。
已经确定了的答案也没有必要再说一遍了。
“妖刀姬在皇宫里可还好？”晴明抿了口茶，抬眸问对面那位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的大人物。
“如果你指的是化为刀身沉睡在收藏室，闲暇之余被人当做珍品观赏也叫做好的话，那的确再好不过了。”荒的回答一如既往锐利，不过晴明也从荒的这个回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吗，看样子被保养得很好了呢。皇宫大内所用的补养之物，应该足够让妖刀姬养好刀身了吧。”晴明并未生气，他笑笑为自己再倒了一杯花茶：“是时候将妖刀姬接回来了。”
“让皇宫的御用刀匠为你的式神打磨刀身，也只有你才做得出这种事了。”荒胸腔轻轻震动，一声愉悦的笑从鼻间溢出，原本紧绷着毫无表情的俊美面容缓和下来，端坐着的姿态也变得稍微随意起来。
“不愧是安倍晴明啊。”荒一只膝盖立了起来，将手撑在膝盖上，托住了下巴，深色的眼瞳注视着晴明，眸光中漾开像是海面波纹一样淡淡浅光的笑意。
“不过那个人类居然没有怪罪你，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毕竟他不是在你为他驱散后宫邪灵时，见到了妖刀姬的真身，才下令让你把妖刀姬留在皇宫内的吗。”荒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为何妖刀姬居然会在皇宫的内幕，谈论起本该尊敬有加的天皇陛下时口吻冷漠而轻蔑。
“虽说那个男人好色又见识短，不过皇宫内倒都是能工巧匠和珍贵之物，他既然想要妖刀姬，就一定会让妖刀姬重焕光辉——而且还是尽心尽力地去做。当然，这好奇能够持续多久可就不敢保证了。”
结果也如同晴明所料那样，为了见到妖刀姬最美一面的天皇陛下下令，让最出名的刀匠尽心尽力打磨保养着妖刀姬的刀身，然而作为妖刀而生的妖刀姬倘若是人间的工匠就能够驾驭的话，传出去会让那些殒命于妖刀姬刃下的妖怪、和人类强盗们黄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了。
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因为迟迟看到不到真身，对妖刀姬的兴趣越来越低的天皇陛下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美人和事物之上，将妖刀姬抛之脑后。然而得到了皇令的刀匠们却依然只能尽心尽力地去执行，直至今日。
“更何况，我从一开始说的，就是暂借呀。”晴明微微眯起眼睛，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蝙蝠扇轻轻地摇动着，让垂在晴明两颊边的银发晃动着。
“你不生气？”荒轻声开口问道，虽然是问句，但是语调却平缓而笃定。
“为何要生气？”晴明微微偏头，迎向荒注视自己的目光，苍蓝色的眼瞳像是倒映着天空一样的湖泊，宁静而辽阔。
“受制于那样的蠢货，听从于那些无聊而可笑的贵族们的命令，四处奔波。甚至只因为那个人类的想要，就可以将属于你的式神轻而易举夺走。”荒说得很干脆，声音也冰冷而嘲讽，的确是晴明曾经在阴阳寮所见到的那个位高权重的大人，带着居高临下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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