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没有父母,只是打从记事起便跟随在师父身后修行,甚至凭虚这个名字也是师父觉得没有名字确实不方便而随口起的。可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证明了我是活生生存在着的,是有价值有存在意义的人。为了报答师父的知遇之恩,我很努力的修行,一心只想着早日学成为师父分忧解难,除了每日集体上学其余时间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行研究仙术,也不与其他师弟聊天玩耍,最开始他们还会在下学后喊我一块玩,可被拒绝的多了也就渐渐将我排除在团体外,疏离如陌生人般,时日久了我也便习以为常,反而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将精力投入到修行里。
我不喜言谈,说过最多的话是在师父面前。同门师弟都背地里称呼我为“怪胎”,被师父发现后狠狠罚了一顿,从此那些师弟对我更加敬而远之。我很喜欢同师父聊天,可师父总是很忙没多少时间陪我,想想也对,她毕竟是受万人敬仰的存在,忙碌一些也是无可厚非。自己若能早日学成替师父分忧那该有多好,也好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所以虽然一直是一个人,但因着心中有目标并为之努力,从没有觉着孤单过。
三千镜世界是我无意中创造出来的。一直以来都蜗居在自己那一方狭小空间内,既无生趣亦无情趣,活脱脱一个除了修行一无是处的空壳罢了。师父大概不想我变得如此木讷,每每外出总会捎上我一起。游历的地方多了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广阔,琼洛深海的浩渺瑰丽,东荒的贫瘠西夷的风沙,料峭极北炽热极南,都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让我明白了自己一直在坐井观天,全然不曾感悟过这个世界的美好。随着年岁增长我已经可以替师父分担一些事务,幼时游历过的场景我害怕因忙碌而忘却,便生了将其永久保存的念头。当我按着记忆中东荒之地的模样创造出了一个相似世界时,师父来了,我兴冲冲的将自己刚创造出来的世界展示给师父看,告诉她自己不会再蜗居于那狭小房间内,一旦寂寞了就进去呆着,不用理会师弟们怪异的眼神和避之不及的态度,还能在不同风景中毫无顾忌的修炼而不用担心破坏什么,的确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
我本以为师父会表扬我,可是师父只是摸摸我的头,也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难看。我以为师父不喜欢我这仙术,就打算把它给毁掉,孰料师父却制止了我,带我进入一个名为山河社稷图的世界。在那儿见识到的无限世界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回来以后创思如泉涌,不过数十万年就创造出三千个不同世界,在十万年一次的展示会上,看着那些师弟羡慕和敬佩的目光,以及师父脸上的欣慰和赞许,我就知道,我成功了。
自那以后,凡是师父接到的委托都由我出面处理,最开始因不善言谈吃了些亏,但终归是圆圆满满顺利完成了任务,后来见识过的人多了,也就慢慢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毛病,也学会了掩藏自己情绪,将自己包裹成毫无弱点和破绽的强大存在,不知不觉间凭虚的名号已经在洪荒小有名气,又因我是女娲娘娘大弟子,主动巴结接近我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都是抱着各自目的来接近我,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不过都是假象,可我依然义无反顾的沉溺其中,许是为了弥补少时的孤寂和寂寞吧。从那些人手中拿了不少好处,我也尽力帮他们解决事情,只盼着能从这些虚情假意的人里面出现一个肯真心与我来往的人儿,很可惜,并没有。
这种日子我很快就感到了厌烦,又恢复潜心修行的日子,很快就通过鸿蒙太神降下的劫难,正式晋升大罗金仙,成为已有灭世之力的存在。短短三千万年就能修到这个境界的确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当那些师弟还在为晋升金仙苦苦挣扎时,我已经可以独立解决各种事端,最开始看见需要肃清的对象冰冷躺在面前时还有些惶恐,可时日久了也便见惯不怪了。
直至那日,我忽然接到鸿蒙太神的旨意,让我前往琼洛深海替他办一件事。
在琼洛深海的那段日子是我最为难忘的,从不与人鬼神三族往来的妖族还保留着远古的风俗和习惯,占据洪荒三分之二面积的琼洛深海由白、柯、景三大族共同统治,从不出海从不干涉其他,任外面风云变幻权力变迭都影响不到他们分毫,不仅是因为琼洛深海大,更多的还是因为海平面上皆是腐蚀之水,别说有肉身的生灵了,就连神仙不小心挨着这水也会骨消融魂飞魄散,所以当自己毫发无损的来到白族族长面前时,那个小鬼头一样的族长直接就傻眼了,待反应过来立马将我视为贵客好生招待,因为我是数亿年来第一个能活着进来的神仙。
琼洛深海里的妖族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可怕,虽说有些风俗难以接受,但他们待我极好,好到我都快忘了我是要来办正事的。大概是与世隔绝封锁习惯了,这儿的妖族都有颗不谙世事的质朴之心,不存在狡诈与欺瞒,你诚心待我我诚心待你,跟任何人都可以推心置腹成为至交,我也是在这儿交到了第一个朋友,正是那白族族长白若。
白族是妖猫族,白若是一只刚成年的白猫,每日顶着毛茸猫爪和白尾巴在面前晃来晃去极讨人喜欢,在白族住久了和他关系最硬,也感受到了有朋友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不存在虚情假意阿谀奉承,是可以无话不说两肋插刀的存在。我曾答应过白若,日后若有机会带他走出琼洛深海去看看外面的广垠世界,孰料一语成谶。
再不愿醒来的梦,终有醒来的一天。
我这次来,是为了消灭你们的。当我把这句话告诉白若时,他先是愣了下,随即摇头笑笑显然不信。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创造出他们又将他们撵到这不见天日深海里的鸿蒙太神是出于何种考虑才会如此狠心,但既然是太神亲自传达的旨意,我纵使再不情愿只能照做。
一切结束的很快,不过短短瞬间整个琼洛深海便变成个巨大盆地,再无那般壮丽景象。我就站在原地傻愣着,手中仍握着白若送我的猫尾巴,那是友谊的证明。
我生平头一回动了私心,我瞒着太神将那些妖族转移到我的三千镜世界,让他们逃过一死,待汇报完毕,太神竟让我把琼洛深海恢复原状。我这个时候才明白太神并非想让我灭了他们,而是想借此事来考验我是否还有作为神的仁心,毕竟人一旦强大,很多时候就会迷失本心,倘若失了本心,纵使你有通天之能,那又能如何?
有些庆幸自己还没有冷酷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倘若自己真按照太神的旨意毫不留情的灭了这些安分守己的部族,现在怕是早被鸿蒙太神视作危险之神给处理掉了罢。有些庆幸白若自始至终都相信自己,若不是他给予的信任与支持,我恐怕真得会下得去手也说不定……忍不住暗暗握紧手中猫尾巴,飞至半空将被自己做成镜世界的琼洛深海放出,连带着那些部族一起准确无误的安放完毕,刚想就此离开忽被人紧紧抱住,看着一脸傻笑的白若,我头一次尝试着笑了下,却被白若嘲讽半天,一直说我笑的真难看。
我如约带白若出了琼洛深海去看外面的世界,笑的也越来越自然,我以为白若能一直陪伴着我,却从没想过白若有朝一日会离开我。
而且,还是永别。
第三卷 :同是宦游人
第81章 chapter01
转眼小玄夜已三岁有余,许是营养过剩的缘故,我们的小神君成了个小胖子,对,走两步就直喘气的那种。浑身上下肉嘟嘟的,尤其是那婴儿肥的脸庞,任谁看了都想狠狠揉搓一番,加上那糯糯的软萌性格,更加讨人喜欢,在九重天可谓是人皆喜爱的高人气存在。平日里再古板不苟言笑的神仙见着小玄夜,都会笑着蹲下身递给他一些糖果或是小玩具,听到他奶声奶气地说“西西(谢谢)”,这才极为满足飘飘欲仙的傻笑离开。
华仪一直很疑惑,小时候这般软萌,连他自己都经常把持不住的神君大人,怎就会退化成现在这种性格恶劣又暴躁的存在,以至于每次看见玄夜过来都会摇摇头止不住的叹息,假如眼神能杀人的话怕是华仪早就被玄夜杀死千万次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一直找不到回去方法,就连杨戬和凭虚也还没找到,毫无办法的两人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继续随着既定历史前进,决意将当年之事窥视到底。
玄夜无数次想告诉玄沧姬墨茗还活着,告诉他奕涵和鬼擎的反叛之心,也想告诉凤姬那天不要去百花仙苑,想告诉他们很多很多,想向凤姬表明身份,想像幼时一样躺在凤姬腿上听她唱摇篮曲,想告诉她自己多年来的思念,想紧紧抱住她感受她,想再唤她一声“母后。”可玄夜做不到,他知道自己不能违背洪荒规律擅自改变历史,纵使每次只能远远观望凤姬陪着幼年自己玩耍嬉戏,那也便足够了。
起码母后还好端端的在这儿,不是吗?
这日,凤姬正带着小玄夜坐院中凉亭内读《入门仙术》,远远便见着玄沧领个身材瘦小却精神饱满看上去比玄夜大不了的孩子走过来。
“夜儿,这是杨戬,日后便是你的玩伴了。”
“二郎神杨戬参见神君!”那杨戬小小年纪倒挺有礼节,恭敬地行了礼。
“唔(我)不系(是)森(神)君,唔(我)系(是)玄噫(夜)……”吐字尚不清晰的小玄夜笑着伸出胖乎乎小手,抱了抱那个同样满脸开心的玩伴。
“唉,这个时候的你真的是太可爱了,你说你,咋就变成现在这种臭石头了?”侍立于门前的华仪咂咂舌,一脸惋惜的朝旁边的玄夜丢去个心疼眼神。
“哼”玄夜靠着柱子冷哼一声,若有所思地视线一直盯着那个成熟过头了的小杨戬,不卑不亢彬彬有礼毫无童真,与幼年的自己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很熟悉的样子,正疑惑忽听见华仪又揶揄自己,也便毫不客气的回敬。“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像谁?”
“陆压道君。”玄夜丢下这句就离开了,留下傻站着的华仪不停回味他那句话的含义。
“观天星君,今日可有什么好玩的事?”玄夜纵身一跃跳到月阁顶端的大平台上,自背后拍拍观天星君肩膀吓了他一跳,“你吓死我了!”拍掉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观天星君指指除了那颗闪烁橙光的七杀星,“七杀星近日愈发明亮,不知是何征兆。”
“为何不禀报天帝?”
“七杀星重新亮起时我就汇报过,可天帝并没有说什么。”观天星君又指指依旧红得耀眼的荧惑星,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只怕这九重天要迎来一场暴风雨了。”
这日,华仪和玄夜应召前往凌霄殿,正在路上走着,华仪忽发现前面的两个白袍仙家背影有些面熟。虽同穿白袍,可一个偏文雅一个偏轻佻,但在这往来的诸多仙家中又显得与众不同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而更奇怪的是那些仙家看见这两个人皆不约而同的自退三尺和他们保持距离,谁也不曾在他们旁边停留,都是大步走过去,看都不看一眼。
“这年头居然还有神仙比陆压道君还讨人嫌?”玄夜双手抱拳玩味的盯着那个轻佻背影,也觉得有些面熟。正思忖,凌霄宝殿的鎏金牌匾便出现在了头顶。
往日还算宽敞的凌霄殿内此刻竟围得水泄不通,诸多从没见过的仙家正三三两两交谈,而先前看见的两个白袍仙家早就混迹于人群失了踪迹。
“这是在干嘛?”华仪趴在玄夜耳边悄声问,嘴里哈出的热气让玄夜耳朵有些发烫,往旁走了几步拉开距离。
误以为玄夜是不想和自己挨得太近,华仪也赌气似的走到另一侧,淹没在人群里看不见踪影。玄夜好笑的朝那边望了一眼,有些感慨当初那个连路都找不到只知种草救人的傻愣神仙如今也愈发牙尖嘴利不好对付了。若说当初的华仪是个心思单纯的出世之仙,那如今的华仪便是个有自己想法并为之努力的入世之仙了。有时候虽然会怀念那个面冷心热的华仪上仙,可玄夜还是喜欢现在的华仪多些,因为他身边不再有陆压道君。
玄夜很多时候都很庆幸华仪可以忘了对自己的感情,这样他就永远不会想起自己给他带来的噩梦,也让自己有勇气去弥补去挽回,让他真正喜欢上自己。
这一次,自己不会再隐瞒心意让他误会,也不会再为了那无聊自尊心去闹别扭,华仪是自己的东西,绝不再允许其他人染指。
“小神参见天帝!”本喧嚣的凌霄殿忽然安静下来,众神齐刷刷的行礼,玄夜抬头看看站在天帝宝座上的玄沧,竟生出些许遥不可及的感觉来。
“今日乃诸位新进仙家归位之日,朕在此衷心祝贺诸位顺利修成正果,望诸位仙家莫忘师恩,并与之一同为九重天尽心尽力立下汗马功劳!”玄夜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那些奉命前往人族渡仙的神仙回来的日子。看着这满屋子新修成仙或胆怯或欣喜的望着那威不可侵高高在上的天帝,暗暗笑了声,私下扫视一圈,正奇怪这么多神仙却没几个自己见过的,便见彼时胡子还不到胸前的太白金星手持金色绢帛站在前方高声宣读早已拟好的职位分配。
“华云城姬家之子玄仙姬墨茗,封玄灵元君掌杀伐。”太白金星读到这一条时愣了下,那些老神仙也为震惊,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一直开玩笑说也要渡人修仙的陆压道君还真渡成了个玄仙。
待最后一名神仙分配完毕,众神便陆陆续续离开,拥挤的人流显得格外壮观。本就是矮个少年哪里挤得过那些高大神仙,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跌跌撞撞勉强不摔跤的华仪完全是被推着前进,手忽被抓住,条件反射的甩开却被揽住肩膀,错愕的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玄夜,只觉在这混乱人群中分外耀眼。
“华仪,我喜欢你。”玄夜揽着华仪走到凌霄揽胜那云雾渺渺的九曲桥前,停下脚步望向那白茫雾气,忽然冒出来一句。
“啊?”华仪正沉浸在玄夜头顶圣光的伟岸形象里,冷不丁听见这一句,直接就傻了。
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的玄夜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儿八经的好好告白,却怎么也没想到华仪会是这反应,登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松开华仪刚想走手却被拉住,“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玄夜哼了声,忽然拉着华仪跑到九曲桥深处躲在云雾中,做了个噤声手势。
“这便是传说中的九重天吗,难怪那么多人都想成为神仙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华仪和玄夜方才站过的地方慢悠悠走过来两个人,正是那姬墨茗和陆压道君。
“姬墨茗,日后你便是掌战事的玄灵元君了,恭喜。”白羽仙祝贺,脸上挂着是华仪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真诚而又喜悦的迷人笑靥。
“比起这儿,我倒更喜欢与你纵情山水间,看那风霜雨雪朝晖晨露。”与现在那副邪魅阴冷的模样截然相反,彼时的姬墨茗怎么看都是个根正苗红前途无量的文雅之人。
“你既已成仙,便有了那通天之力,这区区洪荒岂不是想去哪就去哪?”白羽仙敲敲姬墨茗脑袋,“你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神仙的自觉。”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人也好,仙也罢,哪怕坠入邪道我也心甘情愿。”姬墨茗握住那只敲自己脑袋的手,炽热目光紧紧凝视着白羽仙:“白羽仙,我为了你而修成仙,你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对吗?”
“那是自然,我答应过你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白羽仙伸手拥住姬墨茗,感受到他逐渐升高的体温不由幸福的闭上眼,却没有见着姬墨茗眼里的复杂与无奈。
玄夜在那二人离开很久才拖着木头一般的华仪走了出来。心知刚才那一幕对他来说太过刺激,但这样也好,让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