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看见景闻是什么时候,易虞有些记不清楚了,大学又或是更早之前,他双手枕在脑后,有些昏昏欲睡。
午间有钟声远远地传过来,一声接着一声。
“喂,易虞,喂,醒醒,快上课了”。
易虞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着校服上落满了美人花,呆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俞温拍了拍他就跑进了小卖部,悠闲的体育课已经上完了,还有几分钟就要打铃,他坐了会儿,捡起旁边的已经装满了美人花的小塑料碗,拍拍裤腿正准备起来时,一颗篮球呼啸而来,带着半夏的劲风,球不重却是砸了他个落花满身。
很快有人小跑着过来,带着一身大汗,易虞慢慢蹲下身,盯着翻了的空碗沉默不语。
景闻抱着球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才发现对方根本没理他。
他绷紧着脸,汗水从额头滑落,带着几分年少矜持问对方有没有事,沉默。
说对不起,依旧沉默。
球场那边有人大声催他,景闻大声应了一句,转身走了。
球鞋踩着大片大片的落叶飞驰而去,易虞看着落了一地的花,默默叹气,好不容易等到体育课收集到了这些花,看来是白忙活一场了,偏偏罪魁祸首是年级风云榜,要是和他说上几句话,恐怕明天碰上的就不是龙卷风了,飓风也说不定。
易虞拍拍裤腿站起来,苦中作乐地耸耸肩,拿着空碗正准备走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
易虞,易虞。
他愣了会儿,转过身,半夏未过,蝉鸣一声高过一声,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那个人叫他,易虞,有碎碎的美人花落在他脸上,花很香,他想,他的名字也很好听,从来没有这样好听过。
景闻抱着球大步跑过来,手里攥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很帅,也很好笑。
易虞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对方喘着气站到他身边,他才猛地回过神,磕磕巴巴地问干什么。
景闻拧着衣服擦了擦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将球往易虞怀里一塞,蹲下将没碎的花小心翼翼地放进塑料袋里,一朵又一朵,有碎花落在男生修长的背脊上,落下又飘上。
那年七月,有些热,有些闷,景闻捡了满满一袋子美人花,易虞抱着球看着景闻为他检了一袋子花,就像是捡走了他余下的所有岁月与时光。
易虞回家的时候,易梨坐在院子里,靠着摇椅昏昏欲睡。
放轻声音,他轻轻抱起易梨正准备进屋时,小孩迷迷糊糊地挣开眼睛醒了,含糊不清地叫了几声哥哥。
“哥哥,美人花呢,今天要做梨花宣的。”易梨睡得小脸红扑扑的,闭着眼睛嘟嘟囔囔。
易虞抱着她小心地放到摇椅上,有些抱歉,“对不起梨梨,今天哥哥有点忙,明天好不好,明天一定给梨梨带回来好不好。”
“骗子哥哥,哥哥骗子。”易梨嘟着小嘴一下一下地戳着易虞的书包,倒也没有生气,哥哥从不会骗她,明天做就明天做吧。
她小手一拉一拉的,把书包拉开了一个小口,一截红色的塑料袋露了出来,她伸手一摸,全是美人花。
“哥哥大骗子!”易梨委屈地瘪瘪嘴,“全是花花还骗易梨!”
“哪有骗你”,易虞无奈笑笑,“小笨蛋,看清楚了再给哥哥定罪好不好。”
易梨委屈巴巴地看了看满手的美人花,小脸从委屈瘪嘴变成了万分嫌弃:“哎呀,这是哪个笨蛋捡的花,全粘上了泥巴,这可怎么做宣纸呀。”
易虞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嘴,“这可不是笨蛋捡的,这是——”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笑,“也许,就是个笨蛋捡的。”
每个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有个笨蛋却为他捡了一袋子花,真好,他想,真好。
“哥哥,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出差出了好久呢?”
“大概还有一段时间吧,大人嘛,都很忙的。”易虞抱着小孩进屋,屋后的美人虞已经遮天蔽日,人忙,自然就回不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景闻,后来陆陆续续见过很多次,有些记得,有些又记不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还是在大学里,他就像是一片美人花,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地落在易虞身上,带着他一次又一次走出阴霾,看见太阳。
易虞高中时成绩优异,高考却失利只进了一所普通一本,索性他们学校某一专业十分厉害,全国排名能进前几,因此吸引了不少考察团、学术团来交流招聘。
他再见到景闻的时候,景闻就站在一群学子中侃侃而谈,谈吐大方,有理有据。
易虞看见的一片灰色中,也就只有这样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站着,清清楚楚地惊艳了他所有时光,从此以后,再无岁月可温柔。
易虞伸手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脸,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又被拂去,他翻了个身,半梦半醒。
“怎么突然来了南城?”像是老朋友许久不见的寒暄般,景闻替他叫了杯热可可。
易虞捧着杯子摸索着喝了一口,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说南城是历史古城,一直想来看看,我的分数正好够上这所大学,所以就报了。”
杯子斜了斜,易虞感觉袖口有些烫,想着大约是奶茶溢出来,他站起来摸索了几下纸盒,抽纸擦了擦。
景闻看着他拿了几下才拿稳纸盒,皱眉:“眼睛怎么了?”
“没事”,易虞放下杯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是看书看多了,视网膜脱落,不是太严重,配合医生吃一段时间的药就差不多了。”
景闻点点头,也没有多问,两人一时无话,却也没有感觉尴尬,奶茶店里放着孙燕姿的遇见,一遍又一遍循环着。
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旁边桌上大概是有个女生失恋了,哭得撕心裂肺,听着应该还有个女生在安慰她,可惜没什么用。
易虞突然有些失落,摸索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刚想放下杯子,景闻突然伸手将他的杯盏朝前挪了挪,杯子落下时正好放在了杯盏上,不偏不倚。
他愣愣,看着景闻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大学学的是医科,专攻心脏。”
易虞一时回不过神,只能下意识点点头。
“你呢?”
“我学的经济管理。”
景闻皱眉,“不是这个,你不是有心脏不好么?”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怎么回去的,易虞是真的有些记不清了,唯一清楚的是景闻好像要来这边学习交流一段时间。
景闻走后,世界又变成了一片灰扑扑,只是比起之前来,似乎鲜活了不少,易虞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美人花香若隐若现。
奶茶店里依旧循环着一样的歌,易虞站在门边等车,那个失恋的女生依旧哭着,只是从撕心裂肺变成了无声流泪,易虞默默递了张纸给她,并不多话。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可惜了,心脏不好的是只活到六岁的易梨,而易虞永远只是过客,从前是,现在也是,等到他真正能扎根的时候,谜底揭开,他想遇见的那个人也变成了过客,或者对景闻来说,他从来都只是过客。
“喂,萧医生,我能看得见了。”
“真的?是药物治疗起了作用?”
“大概不是,我能完完全全看清楚的只有一个人。”
“那,可能还是心理上的问题,你再来心理室一趟吧,最好能把那个人也带来,也许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不用了,谢谢您,萧医生,我大概——”
大概能看清这个世界了,虽然是灰色的,可是有花香,有落叶,还有他最美丽的意外。
再后来,易虞翻了个身,听着对江远处一声一声的钟声,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大都是平平无奇,庸庸碌碌。
他摸出手表看了一眼,两点四十,还能睡一会儿,等到三点就回去开店门,免得华画回来又说他不务正业,虽然确实也是这样。
易虞闭着眼睛摸了摸小碗里的美人花,小小碎碎地堆了大半碗,满满的花香气息,他正准备收回手时,有什么东西猛地砸了过来。
半夏未过,落花满身。
易虞愣愣地看着翻在他身上空了小碗,他手下是一颗崭新的篮球,沾了一地的美人花,慢吞吞地滚向身后。
易虞拍拍裤腿站起来,将小碗放在一旁,慢慢转过身。
美人虞下,景闻抱着一颗篮球静静地站着,易虞慢吞吞摘下眼镜,仿佛依稀还能看见景闻脸上的矜持模样,当时少年,易虞想,有些俗套,仍一如经年。
☆、连微
白墙黛瓦,美人称虞。
连微没什么出名的景色,也就这两样勉强能入眼,近些年虽说是上面扶持搞了些旅游项目,也依旧火不起来,因此大多数街道房屋都没有规划整改,商场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也就只有连微河岸上开了几间小小的热饮店。
易虞带着景闻推门进去时,老板估计也才开门,正懒懒地摆着桌椅,脚上的人字拖还特么穿反了,易虞实在是看不下去,上去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老板平白挨了一下也不恼,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易虞背上,扇的易虞一个踉跄,两人你来我往了好几下才停下来。
景闻也不管他,找了个摆好的位子坐下,静静地看着易虞打闹,好一会儿易虞才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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