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会客厅里,王老板悠闲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瓶的酒壶,慢悠悠地斟了两杯。
“来,尝尝这醉花荫。”
赵筠根本无心品酒,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这官家人呢?”
“还没到,先喝了这杯。”
王老板已经举起小杯子递了过来,赵筠正想抬手去接,隋毅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
“公子初染了风寒,不能饮酒。”
赵筠怔了怔,他没有生病啊,不知道隋毅为什么要这样说,却也配合地没有做声。
“小小一杯而已,这点面子也不给王某。”
王老板举着杯子的手还伸着,语气也笑中带着一点愠怒。赵筠只想快点见着人,一杯酒而已喝就喝罢,正准备接了,隋毅已经先他伸手将那酒接过一饮而尽。
“公子确实身体不适,我代他喝了。”
王老板哈哈笑出了声,还拍了拍手道:
“果然是主仆情深呐,感动感动,不过你代你主人喝了一杯,你自己那杯也得喝了才行。”
隋毅又端起面前另一杯酒一口喝了。
这王老板平日里虽然惯来挂着一股奸笑,但今天看起来似乎格外地令人背脊发麻,吊梢眼一翻,笑意里不知混着什么心思。
“给你们讲个有趣的事儿,我做生意手下的经常天南地北去采货,能见着不少奇人异事,新鲜笑话。”
说到这,王老板坐正了身子,还微前倾地靠近了一点,一双不大的眼睛灼灼盯着他们,勾了勾一侧的嘴角,仿佛接下来要讲的是个顶荒唐的轶事。
“这次呀他们去江南,特地去了贵府拜访,还正逢二少爷纳妾,讨了杯喜酒喝。黄公子这会应该还赖在美人床上下不来吧,所以,你们到底是谁!!!”
随着这最后一声暴怒的呵斥和拍桌的声音,四周闪身过来五六个打手一般的壮汉,刀锋相继出鞘发出“铃—”的一片声响。
“给我抓住!”王老板面色冷峻地下令。
隋毅带着赵筠退后几步,那些人已经持着刀砍了过来。
隋毅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匕首,动作飞快地格挡下了劈过来的刀刃。另一名壮汉操着一把数寸宽的大刀从左侧袭来,眼看就要碰到赵筠的肩膀。隋毅一手搂过赵筠的腰,侧身一带将他护到身后,用短小的匕首迎上了大片的刀锋。
兵刃相接发出“叮—”的声音,隋毅反手持刃,力气却毫不逊于那粗莽的大汉。这时又有一名打手乘空想砍向隋毅后背,没等赵筠发出惊呼,隋毅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手上一用力将正面对抗的那名大汉逼退得一个踉跄,转身飞起一脚踢中了偷袭者的胸口。
他三五下击退了好几个人,几名打手都有些不敢贸然上前。
可突然他似头晕一般,身子摇晃了一下,扶住了额头。
王老板笑声再起:
“还不给我上!他已经发作了!”
四周退却的打手仿佛吃了定心丸,再度气势凶猛地一起攻了过来。隋毅抬眼瞥了他们一下,冰冷的目光里露出不耻和轻蔑,仿佛那身陷囹圄仍然高傲不羁的狼王。
他从进到房间就察觉了不对,这房里不止他们三人,还有另外几个人的呼吸。那些人不懂隐藏气息,定不是影卫探子,埋伏在此多半是打手武夫。
王老板今日的邀约可能是场鸿门宴,因此他没有让赵筠喝下那杯酒。可他自己却饮了两杯,不知那酒里加了什么料,此时开始神情恍惚,手脚脱力。
眼看着刀锋就要近身了,隋毅执起匕首往自己左臂上使劲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疼痛使他恢复了短时的清明,三两下格挡回旋,卸了两人的刀,踹翻一个在地。
他知道那药性凶猛,不宜久留,拉过赵筠,一脚踢开窗子,搂着人跳了下去。窗外是条水道,河岸边停泊着乌篷船。隋毅搂着人落在船板,支起蒿子一撑,顺着水流漂去。
王老板在楼上气急败坏地叫嚷:
“给我跳啊,追上去!”
河道里确实还有船,只是三层楼的高度吓得那些大汉下不了决心,面面相觑,一人转身准备走楼梯下去追,剩下的也一股脑跟着去了。
徒留王老板在窗边骂骂咧咧:
“都是饭桶!一群废物!”
河道上,傍晚的清风吹散了一丝血腥味,隋毅靠在舢板上渐渐闭上了眼睛。赵筠焦急地叫他名字,那往日目光如炬的眼眸只开了一个柔和幅度,隋毅轻轻牵了牵嘴角,回以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却又不支一般缓缓合上了,赵筠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隋毅手臂上的伤口浸湿了外面的衣衫,晕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鲜红的血液顺着袖口手背,滴滴答答打在船底的木板上。
赵筠扯下头上的发带,在隋毅伤口上方的手臂上用力缠了两圈。又想扯段自己里面的中衣来给他包扎伤口,使劲撕扯了几下断不开,拔了头上绾头发的钗子在丝绸上一划,刺啦撕了下来,雪白的绸缎覆上渗血的伤口,裹了几圈仍是透出血色。
第12章 第 12 章
“陛下!”
河岸边,一名跟上来的御前侍卫纵身跳入水中,一手浮游一手拖着他们的船舷往岸边拉拢。
皇宫的侍卫训练有素,此次挑选的五名更是个中高手。刚才在醉梦坊,一楼大堂里嘈杂不已,赌博的人们叫嚷声一片,寻常人自然不可能听见三楼之上的动静。
然而御前侍卫质素过人,楼上兵刃相接的打斗声一出,候在下面的侍卫就穿过人群奔到后院,撂倒了楼梯口的守卫,正好遇上下来追赶的打手们。
那些打手不过是会点拳脚功夫的莽夫,空有一身蛮力,没过几招就一众缴械投降,跪地求饶。
侍卫们沿着河道追随而来,将小船泊上岸后和赵筠一起搀扶着已经神志不清的隋毅。
“尉礼,快去请大夫!尉义你速回京通知蔡忠,带人来清查冀州;尉仁和尉孝监视醉梦坊和王允治;尉忠跟我们回客栈。”
“是!”
御前侍卫各自领命,行动迅速。
刚才那一片混乱中,平素向来高人一等的王老板脸上闪过了一丝怯意,一瞬间的眉眼和赵筠脑海里那张老态龙钟的板正脸叠叠重合,竟是和王允治有五六分的相似!!
电光火石之间,赵筠心下大震,这二人必有关系!说不定,那王允治未曾出现的妻儿就在这里!做着郢城最大的生意人!!
他们一个扮演慷慨为民,两袖清风的父母官;一个住豪宅开赌坊,日进斗金,挥霍无度,还做那收受黑钱,卖官鬻爵的勾当!
只是赵筠无暇细细思量这其中的关窍,他现在全幅身心只系着身旁失去意识的人,不知道那酒里掺了药还是投了毒,隋毅的脸庞仿佛越来越没有血色了。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摸脉甚久,不时眉头一皱,却始终不发一语。赵筠在一旁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好出声打扰。
大夫凝神半晌,终于开口:
“奇经八脉俱显弱相,这位公子恐怕是被麻痹经脉的药物所伤,手臂的刀口倒是无碍,上点伤药不出半月就可愈合。只是这经络之毒难解老朽开个方子,如果明天能醒便是好。若醒不了,恐怕经络受损时间甚长,魂魄难依,易成离魂之症。”
赵筠不知道这老大夫医术如何,诊断得到底对不对,但离魂症他是知道的。得了离魂症的人除了还有吐息和体温,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简直生不如死!
隋毅要不是代他多喝了那一杯应该就不会如此严重,那王老板多半只是想迷晕他们而已。那帮人真是该死!简单的蒙汗药不行吗?上哪弄的这般稀奇阴毒的东西害人!!
赵筠端过侍卫煎好的汤药,一勺一勺亲手服侍着。隋毅神智不清,只偶尔吞咽一下,大半的药汁都喂不进去,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赵筠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握着丝绢,边喂边帮他擦。
因为药汁浪费了一半,赵筠吩咐尉忠按方再煎了一副,又伺候着隋毅喝下半碗。
入夜,侍卫请赵筠回房休息,自己守着隋将军,被他摇摇头拒绝了。
赵筠望着床上那人,回想起这些日子他跟着自己在冀州四处探访,不多言多语却总在自己困顿挫败的时候给予安慰;还记得刚出城时他在高头大马上对自己温柔一笑,让人忆起了一点多年前他风度翩翩的公子模样。
只是现在他俊朗的脸上失了神采,深邃的眼睛紧紧闭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赵筠愧疚地握住隋毅的手,惊觉那手的温度怎么那么凉!!莫不是!!!
他顾不得其他,双手在隋毅身上查探,好在人没事,赵筠把自己吓个半死,缓出一口气。但隋毅四肢温度特别低,是因为像那大夫说的经络受阻了吗?
赵筠赶紧掏出贴身的一个小玉瓶,里面是太医院独配给他的麒麟坤泰丸,由人参、鹿茸等多种名贵药材而制,有回阳救逆之功。他喂水给隋毅服下,又给他揉搓按摩起双手,希望能帮他疏通活络,再不济也能给他暖暖身子。
“夜白”
隋毅口中呢喃出了这名字,赵筠手上动作一顿。
“夜白”是他年少时自己给自己起的表字,本来就没什么人知晓,他也好多年没有听到过了,又怎么会至今存在于隋毅昏迷的意识里?
“隋将军,隋毅”
赵筠叫了几声,隋毅却再无反应了,仿佛刚才的呓语只是一时的错觉。赵筠呆呆看了一会,复又捧起他的手继续揉搓起来。隋毅的手掌宽大,指节和指根处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那都是他练剑习射磨出来的吗?
思及此,隋毅他为国征战多年,如今要是真折在这里了,赵筠自觉怎么对得起他,怎么对得起去世的隋相。
“隋将军,你醒醒,上阵杀敌都难不倒你,这次挺过去。”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棱折射成一道道光晕印进房间,窗外叽叽喳喳是小鸟在蹦跶着欢快的小曲。
隋毅像从一片沼泽中脱离出来,经过一夜的艰难挣扎,此时终于得以摆脱混沌,渐渐苏醒,他有些无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还有些不太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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