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被抓挠着,像是隔着一层布料在瘙痒,不轻不重却惹人躁动。山治想起偶尔和其他的伙伴在海中捕鱼的场景。大片大片的鱼群在眼前晃动,虽然抓到很多却错过了最中意的那一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挨着指腹溜掉。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尽管提出了问题,但山治早已有了答案。就压在喉咙就含在舌尖,但他不能说出口,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自己对这位海贼同盟,根本就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埋在心里。不管是被那家伙带动的还是怎样,总之它已经出现了。
特拉法尔加罗就是曾经从自己指缝间滑脱的那尾鱼,一旦这样认定,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就开始缓缓膨胀。再这样放任下去,自己还能像以前那样一味回避吗?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金发男人的视线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住了。此刻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是隐匿在繁密丛林中的巨大湖泊。
蓝绿色的湖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左近是一座精致的小木屋,看起来似乎有人居住在这里。也正是这间木屋,引起了罗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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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有人在吗?”金发男人走上前轻轻敲门。
“被遗忘的世界已经很久没有人到访了。”木门很快打开,站在门内的是一位面容和善,身穿灰色布裙的老太太。毫无疑问她是个真正的人类。老人将两个人让进屋,请他们在餐桌旁坐下,又端来两杯茶,这才缓缓提出自己的疑问,“你们两个……是从哪里来的?”
“忧达安迦。”医生如实回答。
老人过了很久才开口,在此之前似乎一直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忧达安迦?那你们不该来到这里。”
“这不是我们的选择。我们本应该回去,所以……”医生非常谨慎地盯着她,“异界是不是被改变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可以叫我加百列,我是被阿伊罗尼遗忘的人,这里是被阿伊罗尼遗忘的世界,与世隔绝的第九重异界雍瓦辛哈。如果你们是从第一重异界来的话……”
“什么?阿伊罗尼的异界不是只有三重吗?”罗拧起眉,这和他所知的情报不同。可是仔细回想,寺庙屋也并不像是刻意欺瞒自己。
“最初的确是三重,但阿伊罗尼的力量在增加……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十一重。你们能直接来到这里就说明,阿伊罗尼已经……变换了。”
金发男人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直觉感到这次麻烦大了。他看一眼医生的神色,那个男人严肃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说明。山治清一下嗓子。“那么,尊贵的lady,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去?”
他一丁点也不相信他们回不去。唯一麻烦的,就只是不知道方法而已。
“能离开忧达安迦是你们的幸运。但以後的结局我也无法作答……我想也许阿伊罗尼是为了困住你们,才让你们来到这个被遗忘的异界。真正的答案,你们应当亲自去问它才对……”加百列的视线投向窗外。
“等等,”金发男人打断她的话,“它为什么要困住我们?”
“因为你们是两个人吧。”
“这算什么鬼理由?!”
老人叹了口气。“也许没有理由才是真正的答案。谁知道呢?”
“阿伊罗尼究竟是什么?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它?”罗回想起自己所知的一切,对于那个名字却只有最虚无缥缈的描述。不管怎样想象它都像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一个活在灵魂最底层的暗影。唯有那种东西才是最可怕的,会在最深不可测的地方蔓延肆虐,从最不为人知的地方吞噬人心。
是神明。是莲花。是一切美好的化身。
是无所不在的……世界。
“是世界,是无穷,是力量,是一切你所能想象。”老太太将目光从窗外灰霾的天色收回来,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点温度,“每到这样的天色,就意味着又过去了一娑刹……阿伊罗尼。”
看到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困惑的神情,加百列轻声解释着向门外走去。
“娑刹是我们祈祷的日子。用你们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讲,娑刹就是每一个星期五。必须心怀感恩才能经受厄难,度过难关。你们两个可以留在屋子里,但我是雍瓦辛哈唯一的教徒。我必须面对。”
“面对什么?”
“厄难。”
[13幻灭的海市蜃楼]
山治和罗都闭上了嘴,因为此刻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没办法再用语言表达些什么。透过木屋的小窗,两人看到清澈的蓝湖中心忽然扩散开接连不断的涟漪,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从湖底按捺不住地贴近水面。与此同时,头顶那些沉重灰霾的云团毫无预兆地裂开,撕扯出无数血色的缝隙。正上方最大那条裂缝透出一片耀眼的光,即使在白天也能清晰看到那颗镶嵌在天际的彗星,挟着悠长闪光的尾,在视线中渐渐变大。看起来……就像是它正在冲向地表,再过片刻便会狠狠撞上这片平静的土地。比它更先迎向大地的是四周无数带火的流星,沿着数不清的缝隙的边界呼啸砸下。
加百列像是毫不在意那可怖的天灾,在罗与山治的注视中恭敬地跪在湖边,双手合十低声吟唱。曲调并不算陌生。不如说自从踏上那座岛屿,一路上听到的圣歌都是这样的感觉,仿佛能令人就此沉浸在安宁中。即使身处濒临毁灭的世界。
湖上的涟漪一波接续一波,但没有任何东西浮上。刚好相反,蓦然出现在湖中心的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黢黑的空洞仿似深海鱼的巨口,想要吞噬一切的样子。不管是从天而降的灾难抑或是四周繁茂的森林,甚至整个空间都在无尽的狂风中向黑洞的方向拉拽着倾斜过去。在这副末世的景象中,她的身影单薄瘦削,却依然坚定。
“是幻觉,”医生看到那个金发的人下一刻就想扑出去救人的样子,伸手按着他的肩轻声叮嘱,“不要相信。”
他能够感受到来自于这个世界的某种讯息,非常稳定,远比教堂後方那扇绘着莲花的门要稳定得多。正如老人所说的,这只是「厄难」。心怀感恩就可以度过?那是建立在相信自己的基础上的一种破解法而已。
“什么?!”山治十分震惊地扭头看着罗。在自己置身的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这家伙是怎么看出外面那些是幻觉的?
“你听好,黑足屋,”医生轻轻顿一下,黯金色的眼瞳盯住身边的人,“除了你自己,什么都不要相信。”
下一刻,他缓缓抬手遮住了那只海色的眸。山治听到他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平平淡淡,却又如同突如其来的狂风与雷鸣让他浑身一震。
“必要的时候,连我也不要相信。”
山治闭上眼睛。来自那人掌心的温度千真万确,连睫毛扫在皮肤上的细微触感都清晰可辨。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该怎么「不相信他」。严格讲来,草帽海贼团似乎和罗并没有哪个时候真正成为过对头。两年前在夏波第群岛姑且算是各自为战,到了两年後在庞克哈萨德相遇,虽然这家伙曾经对他们出手,但他的目的并非赶尽杀绝,更何况没过多久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同盟。这样一路走来,潜移默化地就认为比起对手这家伙更应该是伙伴。虽然眼下情况是特殊了点,但不能相信他这种安排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是……是吗……”金发男人迟疑了。虽然自认为可以随时随地进行角色转换,比如上一秒的敌人下一秒便可是并肩的朋友,但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如果连彼此也不能相信,那不就是孤军奋战了?这对于尽快找到出路有多少好处?
视线沉浸在黑暗中,世界毁灭也不会看见。山治自然也看不见医生的视线滑向自己的嘴唇,眼神一点点深邃。如果就着这个姿势亲下去会怎样?这念头刚成形就被压了下去。那只是无用的念想,是应当摆在夺取世界之後的另个计划。从最一开始就是这样决定的。罗挪开视线,也顺势拿开了自己的手。
流火组成的巨雨倾泻在森林中,整个世界都开始燃烧。加百列仍在湖边祈祷,大概如她成百上千次做过的那样。在这件事上的经验她比这两个陌生人要多得多。但无论多少次,能在这样的场景中心平气和地祈祷,也终归不会是件简单的事情吧。烈焰席卷过空气,将湖水映成一片通红。彗星的光芒愈加逼近,带着几乎刺破耳膜的呼啸声终于无比沉重地砸在湖水中央。白亮刺眼的光爆起吞噬了所有的色彩。
然後,一切归于安静。
若是真的毁灭,这一刻起,万物就将不复存在。
山治忽然有点怀念罗攥住自己手腕的温度,就在他们离开红磨坊的那个时候。虽然那个人说不要相信他,但只是「必要的时候」。反正……不会是现在。山治心口一跳,鬼使神差地将手向旁边带了一下。两个人原本站位就是并肩,手背触到医生的那刻,他突然感到心脏在狂跳。
谁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光是保持着这样手背相贴的姿势,就仿佛能在心底点起一丛火焰。他们沉默着,仿佛这样僵持着就能确认某种东西,谁也不肯先一步挪开自己的手。
眼前的画面一点点重新浮现,湖面仍是湖面,森林仍是森林。加百列向湖心安静地跪拜。金发男人凝视着她。老人起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缓步走回木屋。他这才晃一下身,替她打开门。
老人心情很好。“先在我这里住下吧。肚子饿了没有?想吃点什么?”
“我来吧,怎能劳烦尊贵的lady亲自动手呢?”金发男人恭敬地向她鞠一躬,问明方向就走进厨房。
等山治消失在转角,加百列这才看向罗。她似乎叹了一口气才开口。“我有个提议,只能讲给你一个人,要听听吗?”
医生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条件?”
老人只是看着他,重新问了一句。“要听吗?”
[14彗尾与心愿]
金发男人在准备料理的间隙透过窗子瞟一眼天空,头顶乌云照旧。不过偶尔从云层的缝隙中能看到那颗彗星的光芒,明亮耀眼,孤独地悬在正上方。不管之前看到过怎样的景象,最终也没有坠落的样子。如果在这个异界住下去的话,也许真的会忘记太阳这个存在吧?
奶油蘑菇汤,以及香气扑鼻的时蔬焗饭,虽然食材的种类是少了些却丝毫不妨碍山治展示自己出众的厨艺。三个人很快填饱了肚子,加百列由衷称赞着金发男人的手艺,这令他非常荣幸。罗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个人和老人高兴地攀谈。早就知道了,那个人其实很健谈。从某种程度上讲,简直是个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兴许这也是吸引着自己的一个方面,他从不吝于展露笑容。黑足屋勾起唇角微笑的画面就像那些柔软的发丝一样充满了阳光的气息。
医生安静地起身走出木屋。他需要思考的事情比那个人所知的要更多。他找一棵树靠着坐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镜蓝的湖面。过了不久山治就追了出来。想也知道,攀谈不是最重要的,他们的难题在于要怎样回去。只是……山治想不通的是,那家伙一声不吭就跑出来干坐着,对他们回去能有多大帮助?刺探情报什么的,难道不该从这里的人身上着手吗?
“喂?”
罗瞥他一眼,重新将视线挪向湖面。虽然可以不答,但他还是开□□待了一下。“我在考虑一些事情。”
“我能不能知道你在考虑什么?”
“不能。”这句答得斩钉截铁。
“……稍微说两句会死吗?”思考内容的不共通性令山治十分不爽。现在两个人根本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了,居然还不摊开了说是想自己一个人解决吗?!
“黑足屋,这里是第九重异界。”
山治愣了一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突然摆在这里似乎是想透露什么给自己的,但是又不明不白。“所以?”
“这个数字不是巧合,它代表着地狱九层。”
有听没有懂,山治确定。对于什么地狱第几层代表着什么之类的问题他根本没办法作答,一点思路都没有连捏造都做不到。金发男人只能皱着眉看他。“能不能别兜圈子?”
“好了,我已经说了「两句」了。剩下的等我考虑好了就会告诉你的,”罗十分懒散地靠着树干眯起眼睛,似乎一点也没有认真对待这个问题,“别急。”
就这么「两句」?!什么叫别急?!现在是谁被困在异界出不去了阿?!各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十分糟。就算自己知道的东西的确不像罗那么多,至少也该说到自己能听懂的程度吧?金发男人现在只想掐住他,逼着他将所知的一切统统交待清楚。
不过这样的想法,医生根本就不在意。即使那个人真的跳起来掐死自己——他的眼神就是这样表达的——自己也不会感到太意外。不过自己的做法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特拉法尔加罗很清楚,这一次的选择题只交给了自己一个人。虽然不想把黑足屋晾到一边,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在答案公布之前,这件事必须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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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除了祈祷的时候,它都会在那?”金发男人躺在草地上咬着香烟,无意识地摇晃着烟杆,点着头顶上那颗彗星。看起来它像是会一直挂在那里,不移动分毫也没有变大变小的意思,不管是白天还是夜幕降下,都恒久散发着温和的光。唯一不同的就是白天的时候它像个太阳,到了夜里就更像月亮。
“看来是。”
“来许个愿吧,罗。”山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偏一点头看过去,刚好是医生坐在前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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