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排躺在,眼睛里是散碎的天空,耳边是知了青蛙唱着的乱七八糟的歌,虽然吵闹却又奇特的让人感觉到安静。
楚问荆突然很想说话,很想很想,他试着张口叫萧天云的名字,却只有嘴唇开合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难受。随之而来的,天空中断断续续的银河就变成了凌/乱的火星,耳边的声音变成了火龙游荡过后的狂笑,楚问荆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我没穿过衣服,”萧天云的声音轻易拧断了火龙的狂笑,清凉的扑灭了最后的火星,楚问荆回过神来,银河还是银河,知了青蛙乱叫还是乱叫,没有火更没有肆意的笑声。
萧天云说:“我的衣服其实就是我的叶子,是我看着我见过的路人变得,我记得那个路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却穿的脏兮兮的,我就不乐意穿白衣服了,幻化了身黑衣服,你看,”他抬起腿,腿上的裤子也是黑色的,他说:“我的裤子都是黑色的。”
可惜了楚问荆看了半天,只能看到绿色的叶子。
萧天云继续说道:“刚才我看见你穿白色的衣服,却很干净,我就突然想试试白衣服了。”
楚问荆明白了,萧天云化形后接触的人比较少,都是一点一滴慢慢的学,根本分不清什么是里衣什么是外衣,嗯,他可以教他,他们是朋友。
楚问荆双手枕在脑后,不再比划也不试图说话,就静静的听着萧天云絮叨。叶子被子盖在身上很暖和,叶子帐篷也挡风,抬头是星月满挂的星空,一切都很好。他闭上眼睛,听着絮叨声慢慢就睡着了。
身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萧天云知道他睡着了,缓慢的翻了个身,收回铺到楚问荆身上的叶子被子变回手学着楚问荆的样子枕在头下,另一条胳膊搂着楚问荆的腰,重新化成了叶子被子,盖到楚问荆身上。
就要睡着的时候,萧天云想:有机会就多讲讲他们从前的事情,问荆或许……并没有那么难接受。
也许是萧天云讲了故事的缘故,睡梦中,楚问荆梦见了自己变成了一颗蘑菇,周围是一片蘑菇围成的田地,杞子师父和子恒师父是这片地的主人。杞子师父天天流着口水说要炖蘑菇汤,子恒师父就揉他头发或者拍他肩膀,有时候还会搂着他的腰。
有一天地里来了一只兔子,蹦蹦跳跳的,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在楚问荆的注视中,兔子慢慢化成了人——是萧天云。萧天云顶着兔子耳朵,一跳一跳的把地里的蘑菇都吃完了,就剩下楚问荆一个。
楚问荆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梦里的情景是如此的真实,兔子萧天云的红眼睛在灵芝楚问荆身上转来转去,试探的伸出手碰了碰,楚问荆感觉脸上有些痒。
只见兔子萧天云飞快的缩回手,重新变回兔子,和灵芝楚问荆变得一样大小,确定周围没人后,前爪直立起来,扛起灵芝楚问荆就飞快的跑了。楚问荆挣动不了,他只是一颗蘑菇。
兔子萧天云住在一个山洞里,他把蘑菇楚问荆抗回了家,在家里种下,每天浇水,赶走所有所有来看楚问荆的兔子,霸道的宣示所有权,然后他就剩下了一件事。
每天不停地给楚问荆灌输一件事情,那就是:“‘灵芝’啊,今天太阳不错,要不要出去晒晒。‘灵芝’,农民发现蘑菇都没了,正气的火冒三丈。‘灵芝’,今天要不要尝一尝露水,我早上出去收集了好多露水。‘灵芝’……‘灵芝’……”
时间久了,蘑菇楚问荆也觉得自己是一株“灵芝”。
第二天上午,楚问荆是在刻意压低的吼叫声中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看见的全是绿色,他的眼睛恢复正常了,楚问荆有些想念昨天晚上穿透叶子帐篷的视觉。
“去,一边去——”
楚问荆穿上衣服,直接扒拉开叶子站了起来。帐篷外面聚过来好多兔子,萧天云正在驱赶,但是貌似声音不是很有效果,根本吓不走。萧天云脸上隐隐有汗珠。
楚问荆在他身后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萧天云回头的功夫,一个兔子窜出来咬了一块叶子,兔群情绪高昂,纷纷往前冲。
萧天云赶紧把叶子往回收,楚问荆拿起三个药筐,拉着萧天云赶紧逃出了兔群的包围圈。
两人一路跑到清泉的上游才停了下来,楚问荆就着清泉洗脸,萧天云看着三个药筐,他刚才收叶子收的太着急,把衣服也收走了,身上只有一条裤子。
裸/露在外的身体稍微不注意就被装在药筐里的铲子和镰刀划了两下。起初不疼,楚问荆洗完脸站起来,正好身上的口子渗出/血珠来,比被吃叶子还疼!
铲子只留下一道白痕,镰刀刀锋锋利,直接在胸前划出一道口子来,血渗出来时候才感觉到疼,萧天云的脸皱成一团,拿着的药筐一下子就拿不住了,三个药筐都掉在地上,其中一个空的在地上滚了滚,滚进清泉里,楚问荆看见血口子就吓坏了,赶紧找止血的药草,顾不上掉进水里的药筐,空药筐顺流飘走了。
止血的药草从药筐里滚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楚问荆捡起来不嫌脏的直接塞进嘴里,几下嚼碎,涂在萧天云的口子上。
萧天云扁着嘴,皱着一张脸,疼的声音都有些颤,“好疼。”
楚问荆比划到:怎么会弄成这样?
萧天云颤抖着指了指从药筐里掉出来半个身体的镰刀,刀上还有血迹,看的萧天云觉得伤口更疼了。
上山采药有时候难免受伤,出门的时候楚问荆就带了绷带,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楚问荆把带血的镰刀放到一边,从药筐里拿出绷带,给萧天云缠上,最后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萧天云对这个蝴蝶结很是不满意,但是自己又笨又蠢的受了伤,再提要求什么的,怕挨骂。
楚问荆绑好后,毫不客气的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眼睛里都是不满。
萧天云委委屈屈的拽了拽楚问荆的袖子,轻声又说了一句,“好疼。”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山林(四)
楚问荆脱下外套, 要给萧天云穿上。
萧天云坚决不同意,他怕冻着楚问荆。楚问荆颇感头疼的按了一下太阳穴,此时日头正烈, 即使是在山林里也不见得有多冷, 他穿的实在太多了,里衣还是初冬时候比较厚的那种, 杞子师父就担心他着凉,以强硬的态度令他穿上的。
此时大热, 脱掉外套也不会觉得冷, 楚问荆作势擦了擦微有些湿的额头, 难得强硬的把外衣穿在萧天云身上,拿起镰刀还有空药筐自己背上,萧天云抢着背起另外两个, 期间龇牙咧嘴,疼的直皱眉。
两人一路配合默契的边走边采,在一处悬崖壁上发现了一株上好的灵芝,灵芝旁边是一棵横向生长出去的大树, 是个适合攀爬采摘的好工具。
楚问荆朝着萧天云比划到:我绑着绳子下去采,你帮我看着绳子。
萧天云本想自己下去采,在楚问荆的眼神扫向他胸口的伤的时候被迫停下, 楚问荆下去时候,他就站在悬崖边上,紧紧盯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楚问荆趴在树上, 紧紧抱着树干,探手过去将灵芝采了下来,向上一扔,萧天云没接住。眼看灵芝往下掉,萧天云赶紧探出叶子去抓,有惊无险,楚问荆也是松了口气。
他刚刚在大树树干下面的位置好像看见一株人参,只是还不确定。
萧天云在上面吼道:“快上来。”
楚问荆摆摆手,示意他要继续下去,萧天云小心翼翼的往下放了一点绳子,和没放差不多。楚问荆又朝着他摆手,萧天云不高兴的又往下放了一点绳子。
楚问荆拨开一条从峭壁上新长出来的枝桠,看到里面果然是长了一株人参,数了数叶子,五年期的,是上好的药材。
他伸手去摘,在碰到人参的时候动作突然停了——萧天云就是人参成精,会不会这一株也是成了精的,楚问荆一时有些犹豫。
萧天云见他不动,又吼了一声,刚才那株灵芝好像楚问荆啊,不过到底不是,萧天云蹲在地上抓着绳子,灵芝随手扔在了后面放着的药筐里。
刚才灵芝被扔上来,他一恍惚觉得被扔的是楚问荆,一时慌了神才没接住。
昨天晚上萧天云说有兔子嗅过来会挥舞叶子将兔子赶跑,那他也试试这株会不会动,如果会就放弃,如果不会就采走。楚问荆试探着碰了碰,那株人参没有任何反应。
萧天云着急的又叫了一声“问荆”,楚问荆拿出腰侧的铲子,快速动作将人参挖了出来,被萧天云拽了上去。
萧天云拍拍衣服上沾上的土,不高兴道:“下面有什么?半天都不上来。”
楚问荆收拾好药筐背在身上,单独把人参拿了出来,摊开掌心给萧天云看。掌心里是一寸半的人参,触须从指缝里落了下去,手腕处叶子给白色的里衣沾上泥土。
然后萧天云的第一反应是,人参旁边果然就应该长灵芝!
他探手从楚问荆背着的药筐里拿出那个灵芝,高兴的说道:“看吧,人参和灵芝果然是长在一起的,有个词我觉得形容得很贴切,叫——天生一对。”
楚问荆也在心里默念:天生一对。
但是楚问荆比划到:你旁边是蘑菇啊。
萧天云黑了脸。
医馆里,杜壮被老大夫指使着跑过来跑过去,很快就跑的一头都是汗。送走一个来取药的客人,老大夫招招手,“壮壮啊,过来坐下歇息一会儿。”
“好嘞。”杜壮刚走了两步,又传来敲门的声音,他扭过头去看。
医馆的门没关,夏天都是大敞开着门,有两个衣着普通但是依然比村民衣服穿得要好的站在医馆门口轻轻敲了敲,见医馆里面的人回过头来,敲门的那个人温和的笑了笑,说:“老大夫,几个月没见了,身体可好?”
正是太守张济宁。
老大夫给杜壮摆了摆手,杜壮刚要歇息的脚又跑去后面泡茶去了。
张济宁进屋来坐下,笑问:“怎么没见小大夫?”
“刚刚那个不就是吗?”老大夫捋了把胡子,心情也很好,“我又收了两个徒弟。问荆和另一个上山采药去了。”
杜壮小心的端着茶水从医馆后门走进来,跟在张济宁身后的人立马过去接过,杜壮嫩生生的道了谢。
老大夫说:“壮壮,忙了一早上累了吧?出去和小朋友们玩儿吧,师父和这两位客人聊会儿。”
杜壮点点头,跑掉了。
老大夫亲自给张济宁倒茶,问道:“有消息了吗?”
张济宁点点头,但是面色并不算很好看,老大夫把茶杯推过去,“说吧,我心里有数。”
张济宁:“我将您给我的证物还有我私底下收集到的一些方德方正父子的罪证交了上去,结果是有的,只是……唉,上面念着方氏父子原来的好,办这事的大理寺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断案,”
老大夫不想听过程,打断他,“结果呢?”
张济宁:“下放雁城了。”
雁城是雁门关关内的第一大城池,雁城的县令虽不比泰州太守舒服,但是总归也不难过,依然是掌管一地生死的人上人,怎么就那么……
良久,老大夫吐出一口浊气,沉着声音道:“有些人运气就是好啊。”
张济宁脸色十分的惨白,脑门上都是虚汗,他抬起袖子擦擦汗,回道:“他们不会好过的,不日太子北上,会去雁城巡视政务,这件事我一定会给楚老大夫一个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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