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哪里知道认字,那是寨头阿大的孩子才有机会做的。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只会念不会写,见了课堂还想着玩泥巴。”老板说,喷出一阵一阵的酒气。
那是外面的人来建的学校,也是外面的人修的街道。打仗就像泥石流滚过,滚出一道平坦,太阳一晒,就是一条虚虚的路。
“那你是说仗打得好了?”傻七问,他也试着老板的水烟,一抽,矿泉水瓶底咕噜咕噜响。喷出一口浓烟,嘴里烟味却没得多少。
“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老板说,说了一半,摇摇头,又没说完。
傻七看着那些伤疤,他知道那不仅仅来自于阿爸。
但他能理解老板不说完的理由,那大概和自己的理由一样。
八爪鱼的面容在他的心里淡去,住在这样一个山坳里,或许真的有助于他恢复精力。赖叔和屁叔是对的,有时候人需要的不是刨根问底,不是硬着头皮走下去,而是学会放下,学会忽视。
更重要的,学会忘记。
八爪鱼和他走不到一路上,他们从最开始就是对立的双方。傻七说不清他们到底谁对谁错,八爪鱼活着有他活着的骨气,傻七坚持也因为傻七有不愿伤害的生命。
他们都在宣泄着过去给他们的仇恨,但也在努力地为同胞开辟一条新路。
可偏偏目标和初衷都是一样的,人却站在了不同的面。
傻七脑子简单,他处理不来那么多信息。他只想好好地再抽一口烟,再不去管那些他想不明白的道理。
而八爪鱼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他饶了自己一命,在能杀了他的时候最终没有下这个狠手。正如傻七举着枪,却最终没有扣下扳机。
傻七只需要这一点就足够了。
而老蛇说了什么——傻七不记得。他不想深究,也没有深究的权力。
(71)
到了周五的晚上,老板说今晚不在家里头喝了,跟我去村头,村头有集会,周末大家都过去。
傻七见着难得晴天,干脆也去凑个热闹。
这里的集会和狼国的很不一样,狼国是一大广场,自带音响背景音乐,戴着面具的人在舞池里群魔乱舞,背后便是黑色的山和一圈的民房。
而这里的集会却是盘山而上,舞池就在民房之间。一路走过去,便能一路听到震天的鼓声。傻七一时间还以为又打雷了,刚想说这天气就没放晴的时候,就见得一簇火苗冲天而上。
那鼓声更繁密地从远处传来,再往村头走,便能见到拉出来的酒坛子一字排开。
傻七眯眼远眺,村头高高的架台上有一个裹着一块没有裁剪的布料的女人。她嚎一声,便闷下一口酒,冲着火把一喷,将火往天上烧。
鼓声在她身边愈发急促地敲起,鼓声在群山间回荡。火把于夜幕下跃动,竹条便被斩下,于地面奏出伴响。篝火沿着民居一个接一个传递,连空气都弥漫着酒的味道。
正对女人的是一个兽笼,笼子里有光着膀子的男人。他们踩在烧红的碳上,相互挑衅,意欲争斗。围观的人也有面具,面具下挂着动物的骸骨,系在腰间,系在脖子上。
傻七跟着老板继续靠近,老板喝了一声,便有一个老妇舀了一碗酒。
傻七一饮而尽,那苦味和辣味便从喉咙口烧到脚后跟。
老板说,多喝点,喝了就有热量,就有胆量。
于是傻七再喝,喝了两三碗,再靠近牢笼。
挑衅过后便是真正的打斗,他们的拳头抡出嘴边的血沫,火光则嵌在黝黑的肌肤纹理中。他们的头撞上栏杆,震出一记一记剧烈的声响。脚底则碳火噼啪,脚板染上漆漆黑色,然后摔倒,然后爬起,于是皮肤更黑,于是碳火更旺。
音乐有一种沸腾热血的力量,让傻七一瞬间明白为什么一路往上,屁叔和赖叔最终留在了狼国,明白屁叔为什么嗜酒,而赖叔为什么留恋拳场。
酒在血管里烧,苦味再从胃里翻出来。
女人在台上一跺脚,火光便将苍穹照得更加热烈。
雨腥从始至终没有消散,而火味渐浓,汗味渐浓,酒味渐浓,还有血腥味,浓得塞满鼻腔,让人难以呼吸。
笼子里的人把对方的血涂在脸上,踩在最终被他击败的对手的胸膛。他从女人手里接过草帽,接过蓑衣,他踩上看台,裸露的大腿闪着荧荧的汗光。
他拔出弯刀喊一声,底下就应和一声。他再喊一声,底下则将手中的火把高举。
他喊第三声,一刀挥下。将弯刀砍在圆木里,后面便上来另外两个即将钻进笼子的人。
傻七扯着嗓子问老板,这是什么,这也签下生死状了吗?
老板说,什么状?签什么状?
傻七又喊,生死状,去哪里下注,我怎么押选手。
老板愣了一会,大笑起来,他说不是啊,这不是你们那边那种角斗,这是自愿的,你要不要进去,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傻七忙摆手,说不不不我这都是肥肉,打不得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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